發表日期 4/4/2022, 12:03:30 AM
一
小時候起,就不斷聽廈門人說,鼓浪嶼的女人越老越美麗。
盼來盼去,盼瞭半個多世紀,我都老成這個樣子,卻一點也沒有要美麗起來的跡象。這纔明白,鼓浪嶼的女前輩們都是些性情女子,經天時、地利、人和的共同打造,那樣的美人真正已經絕代!看當下女碩士、博士們比比皆是,鼻梁掛的眼鏡再厚,嘴裏洋文再流利,身上香水再昂貴,舉手投足,仍缺瞭一點點根基。這一點點缺失,往往是終生無法企及的。
漸行漸遠隱入鼓浪嶼歲月深處的窈窕背影中,黃萱的名字因瞭許多人自發的憶念和懷想,逐漸被關注。尤其《陳寅恪的最後二十年》一書齣版後,人們在大師背後,影綽看見瞭一位端莊雅緻的知識女性。從黑白老照片看,黃萱的容貌應當不算太沉魚落雁吧?無論在她養尊處優的豆蔻年華抑或是艱難睏苦的抗戰時期,她都綻放著最純樸最率真的笑容,一覽無遺地袒露潔白無垢的心地、恬淡內斂的聰慧,以及榮辱不驚的閱世方寸。
漳州路在天風海濤之畔。沿著路邊岔齣去的是一條設計獨特的護廊小斜坡。坡上那一座古樸小彆墅,是鼓浪嶼首富黃奕住連亙的業産之一。黃奕住先生在島上最輝煌的房産是黃傢花園。漳州路上這座麵海小樓,是同一張設計圖紙中的五座小彆墅之一。據說是黃奕住用黃傢花園的剩餘材料所建造,女兒黃萱住在這裏。
黃萱的母親是黃奕住的原配王氏,比黃奕住小八歲,本來是送錯門的童養媳,卻將錯就錯留瞭下來。王氏之孝順賢惠,勤力好強,對黃萱影響至深。她曾叮囑女兒周菡:若寫書,一定要寫寫祖母與太婆那相依為命的兩代人。
我經常在路上遇見周菡。周菡總是兩條辮子盤起,不染頭發不施脂粉,素麵朝天,清爽乾淨。步子很歡,聲音很亮,興緻勃勃,一門心思追隨著傢族裏熱衷教育的百年傳統。
從王氏到黃萱到周菡,三代女性一脈相承的是什麼?我無力深入研究,所以不敢妄言。
鼓浪嶼女兒,說好懂也不好懂。
二
1919年,51歲的黃奕住不堪荷蘭殖民政府的勒索苛剝,嚴拒改變國籍,攜資2000多萬銀元,從印尼三寶壟歸國。當年便把在原籍南安的母親,接到鼓浪嶼頤養。9歲的黃萱隨母親和祖母同來鼓浪嶼,剛好進小學讀書。
黃萱的童年是在閩南農村度過的。她的不慕虛榮、平實低調的性格,與其自幼親近土地有關。暮年黃萱以照料小花園自娛,她手植的茶花、石蒜、非洲菊,把幼年的一角田野風光帶到浪花眷戀的百葉木窗前。
由於傢境極為優越,黃奕住更注重文化修養的緣故,黃萱繼續接受閨閣教育,鼎盛之時竟有四名傢教分彆設課國文、英文、音樂等。很多人不明白,像黃奕住這樣的開明士紳,屢投巨款於公眾教育,卻不讓女兒上大學,有點奇怪吧?其實黃奕住雖然頭腦敏銳、性格堅韌,能籌謀、善經營,畢竟齣身鄉間“剃頭擔”,文化程度不高,這使他決心要讓女兒成為真正的名媛淑女。為此,黃奕住特彆為英文已經很不錯的女兒,重金延請一批像鄢耀樞、賀仙舫這樣的名儒碩彥,施教經書格律,一習就是整整5年,為黃萱的古典文學打下深厚基礎。
年輕時的黃萱
已齣落成大傢閨秀的黃萱,若是被父親指定一樁門當戶對的婚姻嫁齣,很難保證後半生會不會像島上深宅大院裏的那些孤獨僑眷。據說,黃奕住的擇婿標準民主開明,完全尊重女兒的選擇。而黃萱自己也很堅定,必須是有學識有見地的正派青年,絕不考慮有錢人傢的少爺公子。經親戚們推介,廈門周寶巷周殿薰的兒子周壽愷進入黃傢視野。黃萱幾乎不加思索地芳心暗許,黃奕住推波助瀾,兩人見麵後魚雁往返,終於締結婚約。
周殿薰1910年入京會考,中過殿試甲等,授吏部主事。不久辭官迴廈,是廈門第一任圖書館館長,同文中學第一任華人校長,組織“鷺江詩社”,編選過幾種書籍。說周殿薰飽學詩書一點不為過。兒子周壽愷,傢族大排行十四,後輩稱十四叔。1925年考入福州協和大學,次年轉進北京燕京大學;1928年醫學預科畢業,獲理學士學位;1933年獲北京協和醫學院醫學博士,很年輕就成瞭國內知名的內科專傢。誇他是齣身名門,青年纔俊也很貼切。這樣的乘龍快婿,黃奕住自然好生歡喜。
本來是美滿姻緣。不料婚禮上,新郎竟沒有到位!黃氏傢族一片嘩然。可以想像,憤慨、聲討、猜疑皆有之,教黃萱如何麵對!
周傢雖然世代書香門第,但比起黃傢當時財勢傾天,畢竟清貧些。據周菡推測:也許父親周壽愷覺得傢境貧富太懸殊,傷瞭自尊而臨陣脫逃?也許在醫學院那些纔華齣眾的女生中,已有他心儀的倩影?假使兩者都不是,我猜想,周壽愷在京城接受高等教育,現代文明的熏陶使他生齣更浪漫更綺麗的愛情夢幻,這是否是其中一個未揭曉的原因呢?
此時,錶麵隨和的黃萱忽然顯示齣孤行決斷的一麵,給周壽愷發去一封短箋(教育的好處啊),言簡意賅,錶示從此不再談婚論嫁。即使謠傳周壽愷已在上海娶妻生子,黃萱也一心認定伊人,毫不動搖。
經過多次遲疑和動搖,周壽愷終於在1935年9月與黃萱結婚。時年周壽愷29歲,黃萱25歲。在當年,可真是大男大女瞭。
愛纔如命的黃奕住喜齣望外,前嫌盡去,親自趕往上海主婚。婚禮上黃奕住公開邀請愛婿到他創建的中南銀行任副總經理,被周壽愷一口迴絕。次日,夫妻倆聯袂北上,開始相濡以沫的共同人生。
多年後,當瞭中山醫學院副院長的周壽愷,終於發自肺腑對賢妻說:“如果在眾多的教授夫人中重新選擇,我還是會選擇你。”夫妻間的悄悄話,自是不必顧及其他教授夫人會怎麼想。至少對於周壽愷本人,確實是一樁終生無悔的美滿婚姻。
三
周壽愷的醫學工作繁忙而且責任重大,根據他倆的傢庭觀念,黃萱的本分應是在傢相夫教子。但是,當黃萱放下傢事,每天齣去工作,做丈夫的也決不抱怨。傍晚,寬大的封閉式陽台上有一隻鞦韆椅,兩人並肩坐著,慢慢地蕩、輕輕地搖。據侄女秀鸞迴憶,像周壽愷這樣端肅自律的醫學傢,高興時,還會為太太哼著歌。在黃萱早齣晚歸為陳寅恪工作的那些漫長的日子裏,隻要有時間,周壽愷就會到汽車站去接妻子,然後恩恩愛愛地迴傢。
1950年下半年,聽說陳寅恪在傢裏給研究生上課,黃萱很想去旁聽,邀瞭侄女秀鸞同去。感謝這位侄女生動的描摹文字:“陳先生的課堂設在他傢的陽台上,陽台一頭支起一塊小黑闆。先生坐在黑闆前的藤椅上,穿一襲長袍,因少曬太陽,膚色很白,長臉、高額,可惜本應閃爍智慧之光的雙目,沒有錶情,似乎是迷茫一片。”黃萱靜靜坐在邊上,沒有引起注意。
1951年11月間,身為嶺南大學醫學院院長夫人的黃萱,經同院教授陳國楨夫人關頌珊的正式推薦,來到陳寅恪傢裏,試任助手。
此時,陳寅恪已經失明好些年,因而感覺更加敏銳。雖然他至死都沒有見過黃萱的模樣,僅憑短暫的接觸,從自己豐富的閱曆中,分厘不差捕捉到他一嚮心儀,竭力贊賞過的“門風傢學之優美”,立刻請揖進門。
我想要說的是,他們互相吸引。我還想說,一位女性的優雅內涵,比起如花似玉的容貌,更經歲月錘煉。必須到40歲左右,纔能成熟為雍容脫俗的、窖藏一般的特殊芳澤。此時的黃萱,因婚姻美滿、生活安定而氣定神閑,而珠圓玉潤,雖人到中年,卻是知識女性生命中,最具魅力的黃金時段。
赫赫傢門的翅翼下孵化齣來的陳寅恪,天生具有名士氣質,內心猶保持“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傳統見解。這樣情操高度潔癖的人,怎可能長時間忍受身邊的凡夫俗子!“故黃萱的齣現,實在是曆史對這位更感孤獨的文化老人的顧憐。”(《陳寅恪的最後二十年》)
1952年11月22日,因學校經費不夠,中山大學聘任黃萱為陳寅恪的兼任助教,隻付一部分工資。
黃萱和周壽愷夫婦
可以斷定,黃萱全力投入工作,與付酬多少無關。1949年後不久,周壽愷的工資已經爬上“385高坡”,即月薪385元,以當時的生活水準,維持傢庭開支綽綽有餘,黃萱到此時纔無須貼補。這使得她特彆輕鬆舒暢,不是因為金錢本身,而是她非常體諒丈夫自尊的心情。
1953年夏天,陳寅恪一傢搬到周傢樓上,與周傢一道樓梯相通。“帶著濃濃舊時王謝人傢痕跡的兩戶人傢,以禮相待,摯誠相見,人生品位俱同,更因黃萱已為寅恪先生工作這一層而有更多共同的語言。芳鄰的溫馨,人情的曖意,給瞭陳寅恪先生有幾許的歡樂。”(《陳寅恪的最後二十年》)。
想像黃萱輕步上樓去工作,順便端著親手焙製的美味西式糕點,送到陳傢的餐桌上;想像那傍晚時分,黃萱在自己傢中,手指靈巧地織著毛衣(這也是她最擅長的啊),耳聞樓上傳來陳先生的吟哦之聲,不覺露齣會心的微笑;想像陳先生臥病在床,黃萱為他誦讀《再生緣》,略帶福建鄉音,愈加悅耳(至少我聽起來是這樣啊);想像在東南區一號的草坪上,黃萱與陳先生的夫人唐曉瑩一起,主持教授夫人們的義賣冷餐會。唐曉瑩是前清台灣巡撫唐景崧的孫女,能詩工畫。她倆挽臂相依亭亭並立,相映得彰,周圍的粉黛是否都一齊無顔色瞭?
想像終歸僅是想像,我等俗而又俗的後人,隻能憑藉想像去構築數十年前不可重返的場景。也許,周傢與陳傢均是謙謙君子相敬如賓,工作之餘,互不相擾?
四
1954年夏天,任職華南醫學院副院長的周壽愷,必須把傢遷至市區竹絲村的宿捨,距陳傢10公裏,來迴得倒兩路公交車,要耗去三四個小時。這樣一來,對彼此都是大難題。也是擔心影響工作,柔弱的黃萱隻好嚮陳寅恪請辭。直到今天,黃萱依然記得當時陳寅恪說的話:“你去瞭,我要再找一位閤適的助教也不容易,你一走我就無法工作瞭。”態度如此誠懇,語氣如此落寞,深受打動的黃萱遂又留瞭下來。
於是,黃萱每天早上7時起,快步趕去車站,擠兩個小時汽車,9時整坐在陳先生麵前開始工作。工作結束後已過中午1點鍾,再擠兩個小時的汽車迴傢。早餐是來不及吃的,就在陳傢訂瞭一份牛奶。午餐有時也會在陳傢留用。雖然黃萱比陳寅恪小20歲,陳寅恪還是要求傢中的孩子們都稱她伯母。這樣的禮儀周到與尊重體貼,也讓黃萱銘記在心。
剛開始工作那一年,對兩人都很不容易。大師精通十幾國文字,包括突厥文等艱深語種。他治學嚴謹,涉獵淵博,其思路如瀑布如奔馬如神龍入雲如流星四瀉,黃萱一時如何跟得上?黃萱好幾次想打退堂鼓,話到嘴邊又咽下。因為本來脾氣很大很怪的陳寅恪,卻不厭其煩地放慢語速配閤新助手,甚至一字一字寫在黑闆上,讓黃萱一字一字地記錄。這以後漫長的13年,陳寅恪也從未對黃萱發過脾氣。
陳寅恪在助手黃萱(右一)的協助下正在著書(1957年)
陳先生的記憶力驚人,能清楚地記得哪段史料齣自哪本書哪一頁。偶爾記不太清楚瞭,就讓黃萱幫忙查閱,可黃萱隻要讀上前後幾句,陳老就能批齣所需資料的具體齣處。
黃萱為陳寅恪工作13年。在這13年間,陳先生完成瞭《論再生緣》《元白詩箋證稿》《柳如是彆傳》等重要著作,纍計近百萬字。
1955年9月15日,由陳寅恪提齣,中山大學正式聘黃萱為專任助教。一直到退休。她真是永遠的助教,工資隻有74元。
關於金錢,有些可笑的傳說。我們曾經讀到以謬傳謬的一段資料:1969年,中山大學曆史係清查小組在“清理階級隊伍”運動時,逼令黃萱交齣“從剝削階級傢庭得來的不義之財”。“第一次麵對麵交鋒,黃萱就交齣2萬元存款”。事後清查小組成員分析,第一次交鋒遠未觸及核心。第二次談話,清查小組規定黃萱反復學習“《南京政府嚮何處去》、《敦促杜聿明等投降書》兩篇光輝著作”,“黃萱流下瞭眼淚”。結果,“第二次交鋒黃萱交齣9萬元”,“第三次交鋒黃萱交齣20萬元”,“第四次交鋒黃萱再交齣公債800元”。在數天之間,“思想顯示瞭巨大的威力”,“黃萱被迫交齣瞭32萬元勞動人民的血汗錢。”
很可能,這是所謂“清查小組”編造齣來的赫赫戰果之一。黃萱臨終前對前來探視的陸鍵東先生提齣的要求,就是請他在《陳寅恪的最後二十年》再版時,務必更正修改這一段。因為,周菡說:這段杜撰太沒意思瞭,金錢對於黃萱,哪有催人落淚之功效?
“文革”風暴初起,黃萱立即把存在自己名下一大筆存款,全數交到中大曆史係,並在尚未大亂之時換得一紙收條,以至這些大部分為國外親人寄存的金錢,最後得以完璧歸趙。至於大戶人傢女眷們視之如命的首飾珠寶,1949年後不久,黃萱就主動將它們全部低價賣給國傢支援建設去瞭,日後衝進門來抄傢的野蠻傢夥們一無所獲。
都以為金錢對於黃萱,從來不是問題,其實不然。周壽愷受難之時,一位廈門老友在廣州結婚,黃萱因囊中羞澀未能買個小禮物而怏怏不快,遂翻箱倒櫃找齣一條全新的桌布,居然喜形於色!周壽愷去世,老保姆不肯再留,為瞭補發欠她的工資,籌足她返鄉的路費,黃萱忍痛賣掉名牌鋼琴,僅得三兩百元。晚年她在鼓浪嶼自娛的隻是一台珠江牌的普通舊琴。黃萱為人的慷慨善良,同情弱小,正是深記著老父黃奕住的教導:“信譽重於生命。”
周壽愷曾經說過,陳寅恪能無保留地接受黃萱做助手,是看準瞭黃萱為人的篤誠與信義,決不會將陳寅恪的私事隨便張揚的。在眾多身沐師恩的後學末進一起避嫌遠離的時候,毫無機心的黃萱走進陳寅恪的荒涼睏境,恪守職責盡心協助,使其在暮年獲得情誼滋潤。溫馨的慰藉,激起陳寅恪磅礴充沛的創造力,取得意想不到的巨大成功。正如陳寅恪在《關於黃萱先生工作鑒定意見》裏所書:“總而言之,我之尚能補正舊稿,撰著新文,均由黃先生之助力。若非她幫助我便為完全廢人,一事無成矣。”
五
“文革”中,飽受驚嚇與摺磨的陳寅恪,自知來日無多。對來探望他的黃萱說:“我治學之方法與經曆,汝熟之最稔,我死之後,望能為文,以告世人。”黃萱懇辭相對:“陳先生,真對不起,你的東西我實在沒學到手。”陳寅恪黯然:“沒學到,那就好瞭,免得中我的毒。”20年後,黃萱不無感傷地說:“我的迴話陳先生自是感到失望。但我做不到的東西又怎忍欺騙先生?先生的學識恐怕沒有人能學,我更不敢說懂得其中的一成。”
周菡曾經問過媽媽,那段與陳先生的對話,讓她一生如此不安,說話時還有誰在場?黃萱的迴答是:隻有她和陳先生二人,陳夫人正齣去拿什麼東西瞭。黃萱後來把這事告訴瞭上海復旦大學蔣天樞先生,此人是陳寅恪的學生,也是托命之人。蔣先生將這段事公布於眾,又引起瞭好多人的注意。他生前與黃萱經常通信,鼓勵她寫迴憶錄,但終於未能成文。
周菡認為母親將此事說齣來,可能是想讓蔣先生和其他人瞭解陳先生的遺願,希望他們能替自己為陳先生實現這個囑托?
正如陳寅恪對黃萱有過的定語:“拿得起,放得下。”黃萱深諳“孰可為孰不可為”的處世準則。“花如解笑還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大美者無言,或者說,麵對大美者無言?這也是一種境界,並非所有人都能堅持。
但是,當上海古籍齣版社要齣版陳的遺著時,黃萱不辭勞疾,兩次抱病赴滬,為遺文補充材料,並與其他校勘人員書信來往,達十幾封。這是她認為自己能為陳先生所做的,而且必須全力做到的。
其實,論黃萱的文字造詣,不但能配閤大師,擦齣靈感的火花,她自身也有深厚的積纍和相當的纔氣。據說每天四五小時在公交車上,黃萱總是饒有興緻觀察身邊的人和事,迴傢後及時記下一些雜感隨筆,卻從未示以外人。“文革”期間,這本子連她的多數藏書一起被毀,連女兒也不知道黃萱有過怎樣的思緒和文采。在周菡收集的資料中,翻閱一部分黃萱寫給親朋好友的信,款款娓娓,又自然又親切,文字功力略見一斑矣。
1969年10月7日天亮之前,曆盡苦痛、貧病交加的一代大儒陳寅恪,無聲無息含冤逝世,享年79歲。45天後,患難與共40載的愛妻唐曉瑩,從容交代完後事,亦相隨而去。
1970年,醫術精湛的內科專傢周壽愷,竟以區區闌尾炎“不治身亡”,連黃萱也未能見上最後一麵,令人唏噓!
1973年,63歲的黃萱在廣州從中山大學退休。1980年遷迴故土鼓浪嶼,落葉歸根,悄然住進父親留下的老房子裏。從此,以書為抱,與琴互訴,不事聲張,淡泊自甘;2001年5月,91歲的黃萱在兒女的懷抱之中閤眼睡去,再沒有醒來。
黃萱的最後20年比陳寅恪幸運多瞭。晨昏起居有愛女陪伴,隔牆是老友舊親常來常往;推窗目送雲帆鷗鳥翻捲白浪,開門即是親手照料的花木,不喧嘩不耀眼,安安靜靜地依偎在她身邊,鋪展在她腳下。
來源:各界雜誌2022年第3期
作者:舒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