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和勢力集團上一期我們講到拜占庭來到10世紀 在馬其頓王朝時期漸漸進入瞭其最後一個軍事高峰期 曆史上的軍事帝國（三十七）拜占庭的最後一個高潮及其衰亡 - 趣味新聞網

皇帝和勢力集團

上一期我們講到拜占庭來到10世紀，在馬其頓王朝時期漸漸進入瞭其最後一個軍事高峰期，也就是馬其頓王朝。這裏順便解釋一下，羅馬帝國與中國不同，中國封建王朝，隻要皇族血統一換就被視為國傢朝代換瞭，羅馬的皇帝最早的淵源就是一個為國傢主持打仗的執政官，國傢穩如泰山而皇帝換瞭血統是再常見不過的事情。而馬其頓王朝這個名稱的由來則是因為866年當上皇帝的巴希爾一世被時人稱為馬其頓人，但實際上他隻是早年曾在一個主要關押馬其頓人的監獄裏蹲過監牢，他其實是亞美尼亞山民。而這個國勢的高峰期在曆經瞭尼基弗魯斯二世和約翰之後，在最後一個稱為巴希爾二世的帝王手裏達到頂峰，這位皇帝在位63年，不止是之前那些被戴綠帽、砸水桶、下毒藥、利劍捅的苦命帝王所不能比，甚至超過瞭中國以在位時間長著稱的康熙和乾隆。因而他也就有足夠的時間和機會不斷強化其權力，整個帝國在其掌控下漸漸如臂使指，最終經過漫長的對外戰爭徵服瞭保加利亞王國，部分吞並瞭亞美尼亞，並多次擊敗東南方嚮的來襲的穆斯林強權，從而被視為一個強悍的中興帝王。

不過我們同樣也要看到，隨著他的煌煌武功他在1025年的死亡而終結後，拜占庭帝國立即就陷入瞭一場內部的無休止的混亂，馬其頓王朝也最終在1056年隨著巴希爾二世的侄女狄奧多拉女皇的死而徹底終結。此後沒多久，連拜占庭帝國也迎來瞭決定其衰亡命運的一次戰役――1071年的曼齊刻爾特之戰，帝國精銳盡失，小亞細亞的核心地區丟失，整個國傢逐漸掉入瞭一個螺鏇下墜的惡性循環。如果是隻打算粗粗看看曆史故事的人，可能會感慨為什麼這位英明神武的帝王不多活一些年，或者鄙視大帝死後繼承者的無能，但如果我們仔細分析曆史留下來的痕跡又能看齣什麼來呢？

首先我們注意一個小細節：不管是尼基弗魯斯二世，還是後來的約翰一世，都是這位巴希爾二世早期的“共治皇帝”，這個概念對於中國人來說相對陌生一些，有些接近的是李治和武則天時候的“二聖”或者劉邦和呂氏的那種政治共生關係，但羅馬是把這種概念閤法化，用現在的話來講就是：沒有什麼問題是一個皇帝擺不平的，如果真的擺不平，那就兩個。

當第一次作為共治皇帝時，巴希爾二世隻有5歲，而第二個也就是約翰一世時他隻有十來歲，總之到他18歲時，雖然名義上已經做瞭13年的皇帝，但並沒有真正掌握過皇權，不過同樣我們也可以注意到，作為一個沒有實權的小孩，他也沒有被廢黜。顯然這種情況是被朝野普遍接受的，這種奇特的現象反映的正是曆史研究中要注意的問題：僅僅是看一些字麵的故事是不能準確理解曆史進程的內在邏輯的。就如不理解門閥氏族在整個社會裏的核心地位就不可能讀懂魏晉南北朝曆史一樣，為什麼劉裕從軍後那樣長生不敗戰功赫赫，其攫取權力的道路仍然那麼漫長，就是因為其齣身低微，在門閥社會裏總會帶著骨子裏的自卑。而馬其頓王朝的開山之祖那個蹲馬其頓人監獄的山民顯然不能代錶足夠高貴的血統，到巴希爾二世時雖然這個王朝已經統治瞭近一個世紀，但依舊暫時隻是國內部分勢力的代言人。這個王族血統有其政治能量，可以讓一個5歲的小孩子也作為共治皇帝，但卻不能決定所有的權力就此自然掌握於其手上。

經過前幾個世紀應對阿拉伯軍事擴張的動蕩和變革，在帝國的小亞細亞地區已經形成瞭穩固的大軍事貴族體係，這些軍事貴族一方麵有著很強的軍事行動能力，為拜占庭扭轉軍事頹勢、穩固邊疆並逐步反推立下瞭汗馬功勞，同時他們因為像唐朝的節度使一樣掌握瞭地方上的農兵和土地，因此也就具有瞭對抗中央的能力乃至意願。這就像東晉王朝國內長期存在荊州軍事集團和揚州軍事集團那樣，國內政治需要在這少數大集團間尋求平衡，拜占庭帝國內部也不是隻有一股勢力，以希臘等地區的商人、首都君士坦丁堡的大貴族以及各地區的一些地主等組成的勢力也需要自己的利益代言人，當然基督教會的勢力也會試圖影響皇位的繼承和施政。簡單來說，就是我們要明白，每一個帝國都不是由原子化的無差彆人組成的平麵化帝國，這些人總會以各種紐帶――種族、宗族、地域、宗教、經濟組織、軍事組織等組成分層次的復雜結構，以各種因素組織起來的幾個大係統最終決定整個係統的平衡和運作，這也正是當一個皇帝無法擺平帝國利益結構時，那就來兩個的根源所在。

當約翰一世死後，小亞細亞軍事貴族就試圖再次安插一個共治皇帝來共享皇權，而已經成年的巴希爾二世拒絕這種安排，於是內戰就隨之而起。首先起事的是約翰一世的小舅子斯科萊魯，這人是當時的名將，被稱為輕騎兵大師，用兵狡詐而凶猛，他這一輪叛亂打瞭3年，而失敗後就跑到首都在巴格達的白益王朝去躲瞭6年。然後等他藉來瞭穆斯林雇傭軍再次打迴老傢時，拜占庭帝國則再次派齣瞭名將福卡斯平叛，隻不過這次福卡斯拿到軍隊後直接就宣布造反，並和斯科萊魯聯閤。這一次的反叛氣勢更盛，很快叛軍就席捲瞭整個小亞細亞，並打到君士坦丁堡隔博斯普魯斯海峽相望的小亞細亞一側的山地。

而這次無法調用小亞細亞軍事資源的巴希爾二世利用一段婚姻外交得到瞭一隻精銳軍隊作為手裏的王牌，這就是來自北歐維京人的瓦蘭吉衛隊。說起來蠻有戲劇性，這隻衛隊來自東歐大草原上的羅斯人，當時羅斯人正在努力走嚮文明的“開化”中，準備嚮西也進入歐洲的文明圈子，於是各種考察，在排除瞭明顯孤立的猶太教，格局還沒打開的羅馬天主教以及他們不願接受的伊斯蘭教後，最後相中瞭擁有氣勢恢宏的君士坦丁堡的拜占庭帝國所信仰的基督教，而在進一步接洽中，巴希爾二世以自己的妹妹嫁給羅斯大公為條件，把這位大公的全部瓦蘭吉衛隊都收入麾下，作為直屬於自己的禁衛軍並參與平叛。通過幾次關鍵性的戰役，最終打敗瞭福卡斯並將其擊殺。

之後的曆史就是這位已經過瞭而立之年纔最終得到完整統治權力的帝王開始瞭徵戰四方以及改造帝國的曆程。其對外戰爭的主要戰役概況很容易查到，這裏就不再贅述，如果簡介的話，其最主要的武功就是徵服當時強大的保加利亞第二王國，如果從他第一次率軍遠徵並慘遭失敗的圖拉真門之戰算起，這場戰爭打瞭30多年，不過把帝國曾經丟失的巴爾乾地區的廣大領土重新納入版圖仍然可以算是大功一件，帝國領土由此再一次北推到多瑙河，版圖看上去似乎更加賞心悅目。而其在南方則是經過幾次齣兵，保住瞭安條剋和阿勒頗等地，並收復瞭部分北敘利亞領土，也算是卓有成效。此外他還要在意大利半島南部和此時已經興起的西方基督教世界對抗。說到這裏需要提一下，從7世紀起，基督教世界中以君士坦丁堡為中心的東部地區和以羅馬為中心的西部地區已經開始逐漸遠離，到11世紀徹底分裂為西部的天主教和東部的東正教。而由於拜占庭帝國最終在1453年滅亡，以迎娶拜占庭帝國末代公主為紐帶，宣布繼承羅馬帝國衣鉢的俄羅斯逐漸成為瞭東正教的主體。我們都知道，意識形態之爭往往是最激烈最不可調和的爭鬥，因此羅馬天主教庭所倡導的針對穆斯林世界的十字軍東徵也最終不忘瞭順帶侵襲拜占庭帝國，1204年利用拜占庭的內亂而攻剋君士坦丁堡並大肆燒殺搶掠，加速瞭其衰亡的進程，而在其麵對奧斯曼土耳其的軍事入侵時也無動於衷，坐視其在1453年被徹底摧毀。當然，可笑的是接下來打開瞭歐洲大門的奧斯曼帝國一路北上，兵鋒極限甚至達到維也納城下。

戰術勝利與戰略布局

在這裏筆者不得不再次提齣那個問題：並不是打個勝仗消滅一個鄰國就是對本國有益的煌煌武功，有時候也許一仗都不打，讓鄰國好好的立在那裏就是最好的結果。比如唐玄宗曾利用軍事打擊和內部瓦解摧毀瞭和唐帝國有所交惡的突騎施，而這個突騎施曾經是大唐在中亞地區打擊阿拉伯帝國入侵、壓製各種反叛勢力的代理人，雖然它肯定也有自己的野心和桀驁不馴的地方，但是在摧毀瞭它之後，阿拉伯人北上侵入河間地的通道就被打開，唐朝不得不麵對要麼放棄蔥嶺以西的統治，要麼自己直接插手的兩難選擇，一開始唐帝國選擇的是後者，其加強瞭安西節度使和北庭節度使的兵力，最終不可避免地和阿拉伯帝國正麵相撞，然後就發生瞭中國人都很熟悉的、發生在公元751年的阿拉伯聯軍擊敗唐軍的怛羅斯之戰。

很多人沒意識到的是，巴希爾二世其實是運氣很好的，他在位時期，北方的保加利亞王國已經不如其第一王朝時那樣強大，神聖羅馬帝國等歐洲勢力的壓力暫時也沒那麼大，而阿拉伯世界因為分裂為若乾個大小勢力，其軍事威脅也大大減小瞭，之前的尼基弗魯斯二世和約翰一世已經收復瞭小亞細亞原先丟失的地區並打下瞭安條剋等敘利亞北部地區，同時小亞細亞軍區製的成熟和大軍事貴族勢力的穩固，都讓這個方嚮的防禦並不存在根本性的弱點。

在這種情況下，隻要保持自己內部的穩定，並有效削弱保加利亞人的勢力，帝國的安全還是很有保障的。巴希爾二世應該做的就是像屋大維那樣，為帝國劃齣一條成本最低而又最容易組織防禦的邊界綫，任何試圖攫取額外的領土和財富的行動都很可能是徒勞無益乃至危險的。這個問題在曆史上早有範例，如雄纔大略的圖拉真皇帝一生最大的兩件軍功都是越齣瞭屋大維所劃齣的帝國邊界，其一是擊敗帕提亞帝國並徵服瞭兩河流域直達波斯灣，但幾乎就在幾年之後羅馬就不得不退齣瞭這些新徵服的領土迴到其傳統邊界綫，而其二就是徵服瞭現在羅馬尼亞地區的達契亞，這裏好一些，羅馬人統治瞭一個半世紀，但是隨著邊境壓力的增大也不得不撤齣並退迴到多瑙河以南。

而巴希爾二世在曆史中的做法則等於將東部的大門敞開，然後就坐下來休息並祈禱沒有強敵到來，但可惜曆史從不配閤人們的一廂情願，具有強大軍事組織和技能並信仰瞭伊斯蘭教的突厥人很快取代瞭阿拉伯人在軍事上的位置，構成瞭新一波凶猛的軍事擴張浪潮，他們到來後輕鬆穿透瞭亞美尼亞人的地區並越過羅斯山脈衝進小亞細亞，對帝國安全構成緻命威脅。

內部機製的失靈

外部戰略沒有處理好還是可以補救的，但拜占庭偏偏在內部也在衰敗中，巴希爾二世的幾十年對內鐵腕統治固然建立瞭穩固的統治權力，但其打擊削弱軍事貴族的政策無疑削弱瞭帝國內部的軍事能力。當然，這不全是他個人的錯誤導緻的，如前所述，巴希爾二世是經過十幾年的反復平叛纔踩著東部軍事貴族的屍體坐穩瞭皇位，這就使得他一方麵對這些軍事貴族從骨子裏不信任，其次他也第一次獲得瞭可以壓製這個勢力的能力，因此他執政時期內的一個主鏇律就是壓製和削弱這些軍事貴族，將土地和農兵從他們手裏奪走，錶麵上還給農民，但實際上大量資源最終流入瞭新貴族和大地主手裏。而我們都很清楚，一個依靠高素質農民的帝國如果齣現瞭大規模的土地兼並，農民普遍被依附於大地主，那麼這個帝國的高素質兵源就會枯竭，軍事能力就會衰敗，中國是如此，拜占庭也逃脫不瞭這個命運。巴希爾二世在位時十分依賴以北歐瓦蘭吉衛隊為代錶的雇傭軍，這在某種程度上也改變瞭帝國軍隊的生態，短期內似乎拜占庭在對外戰爭中依舊威風不減，但實際的防禦能力是緩慢而持續的下降的。

而更可笑的是，巴希爾二世在私生活的態度也加速瞭帝國力量的瓦解，他做瞭60多年的皇帝，可是和中國那些皇帝兒孫多到老皇帝記不清兒孫不同，他一輩子也沒有留下一個子嗣，於是最終是他的弟弟也就是君士坦丁八世接班，這倒是有點像卡斯特羅的做派，但可想而知他的弟弟也不會年輕，而且他這個弟弟雖然比他的絕戶頭做派好一點，但也隻是有3個女兒，於是為瞭避免將來女婿掌權作亂，就索性將女兒趕去修道院一直不嫁。至於他自己則完全不像巴希爾二世那樣鐵腕勤政，而是任由權力被君士坦丁堡的官僚貴族掌控，自己忙著飲酒作樂，於是在他死後，在復雜的權力博弈爭鬥中，他的兩個女兒佐伊和狄奧多拉先後成為帝國的女皇，但是這期間帝國的權力中樞陷入瞭長期的混亂，從而把可能的軍政調整機會給錯失。這種混亂甚至在馬其頓王朝結束後也依舊在延續，因此當塞爾柱突厥人的大軍齣現在東部領土內時，帝國的應對能力已經大不如前，曼齊刻爾特戰役看似偶然，但背後諸多必然是不能忽視的。尤其要注意的是，一個具有強大內在力量的國傢是可以承受一次慘重失敗的，如羅馬共和國時期曾承受過坎尼那樣的慘敗，然後依舊可以反推迦太基。歸根結底，曼齊刻爾特不過是拜占庭在11世紀中持續的衰敗結果的一次集中展示。

說迴到巴希爾二世，2012年華爾街曾經搞過一個頗具娛樂意味的全世界曆史上最富有人物的評選，這位巴希爾二世榮登第二位，依靠不斷的沒收土地和壟斷貿易，其個人財産換算到現在不少於2000億美元，其個人小金庫之大，在他的繼任者期間被拿齣來花掉竟然會影響到整個帝國的幣值穩定。其實關於這方麵，經濟學傢會站齣來有話說，當社會財富被大規模收集起來藏到庫房，對整個經濟是有很強的負麵作用的，因為大量的財富不參與到流通，就會導緻社會經濟運行的萎縮，比如隋文帝楊堅這個人就是個斂財好手，他在位期間在洛陽等地建造的規模宏大的糧倉存的糧食曆經隋末唐初的戰亂甚至到唐朝都沒吃完。但是楊堅至少是給國傢在斂財，巴希爾二世這種對小金庫的執著就看不齣對社會經濟有什麼好處瞭。

總之拜占庭帝國在巴希爾二世時不管是對外戰爭的勝利還是領土的擴張都看似達到瞭一個頂峰，但這卻是一個留給後人的大坑，哪怕之後最終撥亂反正試圖中興的曼努埃爾王朝不乏能力齣眾、試圖力挽狂瀾的帝王，但是帝國的危機已經太深，而外部的敵人也越來越強大，這些都讓拜占庭帝國無可避免地迎來它的黃昏――西麵的威尼斯海上貿易強權不斷侵蝕拜占庭的利益，甚至左右瞭十字軍對拜占庭的侵略，而突厥人逐漸吞噬掉瞭整個小亞細亞地區，拜占庭失去瞭主要的軍區和産馬地，再也難以組建強大的軍隊，哪怕塞爾柱突厥人的國傢衰亡後，繼之而起的奧斯曼突厥帝國卻更加強大，並最終在1453年攻剋瞭君士坦丁堡，並改名為伊斯坦布爾，奧斯曼帝國最後則演化為我們現在熟知的土耳其。

有時候不免遐想一下，假如1071年拜占庭或者準確地說是羅馬帝國頂住瞭突厥人的浪潮，那麼它也許真的可以堅持到現在，在近代民族意識覺醒後，最終演化為一個叫羅馬共和國的、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7世紀的國傢，那樣的話我們就將麵對一個延續瞭2700年的國傢，那種感覺也許會十分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