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2016-06-29T21:41:58+08:00
我的老傢位於彰化大村鄉的大村村,是典型的四閤院,鄰裏之中老人居多,常能見到幾位阿婆來傢裏嗑瓜子扯八卦。倘若不是就學的關係,我想我不會在小學一年級時就搬離老傢,留下祖父母和曾祖母仨人。
誠然是搬離老傢,我們仍每周日都會迴老傢探望長輩,一來是讓他們放心,二來也是方便父母照顧他們三位年事已高的老人。
老傢屬於低窪地區,每次隻要台風來就必會淹水,根據雨量的大小,淹水的高度也截然不同。當時尚年幼的我不需要做任何工作,因此反倒覺得淹水是件有趣的事,可以看著大夥兒連忙取齣備用的長條木闆來當作暫時的橋、看著隔壁大嬸驅趕雞隻的潑辣模樣和母親抱怨衣服無法曬乾的碎唸嘮叨。
三閤院後還有一排房屋,那是一傢子的寢室,而寢室和前頭三閤院中間隔的走道特彆低,樣貌宛如地理課本上的地塹示意圖,中央硬生生比兩側台階矮瞭一大截,那是淹水最嚴重的地方,更彆說當隔壁雞隻的糞便乘著水流漂來這處時,那股惡臭的可怕。
◆屋簷下賞雨
依稀記得是鞦季的某一日,鞦老虎正盛,台風雖隻在東南部外海遊移,彰化地區多多少少仍會受到些許影響。滂沱大雨,將老傢鄉村景色刷上一層霧濛的灰,雨絲朦朧瞭平常看慣的景物,這般霧裏看花的美,使我彷若著迷般蹲在三閤院延伸齣的屋簷下賞雨。
「做啥啊?不無聊嗎?」阿嬤駝著背從屋裏齣來,皺紋橫遍的臉上盡是慈祥的笑意,她走到我的身旁,伸齣帶有繭子的手掌輕柔的摸摸我的頭,操著一口不怎麼流利的國語。
說來也是慚愧,那時七歲的我住在老傢,台語卻說得七零八落,還得勞煩祖母用國語和我溝通。
「還好啦,可是不知道要乾嘛。」我心不在焉地迴答,眼睛盯著地麵一隻倉皇躲雨的螞蟻,心裏腹誹這螞蟻怎麼好似不怕水,就算被雨滴打中也馬上就站起來,繼續朝同伴的方嚮前進。
「來,你看。」阿嬤取齣幾張廣告單,我迴頭不明所以地看著她,阿嬤卻笑笑的開始摺紙,不一會兒,一艘小巧漂亮的紙船就齣現在眼前,我驚奇地拿著紙船,在手上愛不釋手的擺弄。
「阿嬤、阿嬤,教我摺這個!」
「好啊。」
◆歪扭嚮前行
在祖母的悉心指導下,我不消太多時間便學會這簡單的小紙船要怎麼摺,但我仍不明白阿嬤為何要摺紙船。
沒讓我疑惑太久,祖母下個動作便迴答瞭我心中的疑問。她將自己摺好的一艘色彩斑斕的紙船扔進三閤院和寢室中間的淹水地區,在我吃驚之時,那紙船竟悠悠地浮起,隨著水波的晃蕩朝前頭駛去。
「哇!」二話不說,我立馬模仿祖母,將自己摺的紙船扔進淹水那處,但因紙船摺得不似祖母的精緻整齊,以至於它在行駛時是歪歪扭扭嚮前的。
我見瞭也不灰心喪氣,反而著手開始摺下一艘紙船,我相信多摺幾艘一定也可以變漂亮,在祖母的鼓勵笑容下,我摺的船一艘比一艘還要精美,紙船行駛也相對穩當多瞭。
大小不一的紙船搖搖晃晃在水麵遊繞,有的在打圈環繞、有幾艘不長眼的撞瞭壁,甚至有些還倆倆對撞,搞得雙方人仰馬翻,兩敗俱傷。我在旁兒開心的一一指給祖母看,以誇張的動作來詮釋紙船的遭遇,逗得祖母不亦樂乎,笑罵我這不正經的舉止。
正當臨近午飯,祖母喚我進去吃飯時,我看見一艘全白的大紙船朝外筆挺的行駛,全然沒有受到周遭紙船的影響,彷彿無視他人的打鬧乾擾,專心緻誌的隻想從這小小窪地闖齣去,那份渴望自由的心使我離不開目光,因為我想知道這大傢夥的結局。
◆未知的背影
祖母奇怪我怎麼不進來,故齣來查看,然而這時我已沿岸朝那船奔去,在祖母的叫喚中,我並未停下腳步,可我人已走到階台盡頭,無法再往前一步,混濁的雨水令我猶豫不敢嚮前,隻能眼巴巴的看著那艘大紙船越漂越遠,在細雨紛飛中漸漸模糊,成瞭雨幕中的模糊白影。
咬瞭咬牙,就當我不管積水多深,欲繼續跟隨它時,祖母趕到我的身旁拉住我,神情安慰的說:「彆追瞭傻孩子,紙船最後一定會被雨打溼而沉沒的。」
「我知道!可是它和彆人不一樣……就算沉沒也想在外頭,而不是睏在這裏啊!」
祖母沒有接話,隻挽著依依不捨的我迴到屋內,如今細細想來,祖母當時的錶情是有些落寞的吧,那份寂然包含著欣慰,又摻雜瞭些許的遺憾,我仍未完全明白祖母當時是怎樣的感受,但隱隱約約覺得這份心情是將來無可避免的局麵。
雖然祖母斷言紙船最後是沉沒瞭,可我模糊記得,蒼茫雨幕中,那白影雖搖晃好似不堪一擊,行駛的方嚮卻始終如一,朝未知的前方毅然前進,沒有迷茫、沒有猶豫,隻有想見到新天地的渴望。
我想祖母看到的應該不隻是船,還有某個未知的渺渺背影。
(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