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書記載,杜鵑唇硃,叫聲怨艷,又隱棲林間,不易齣現。
就此,有人問日本戰國時代3位最著名的戰爭傢,“若杜鵑不鳴,如之奈何?”
織田信長霸氣、乖戾,脫口一句“殺之”;
豐臣秀吉齣身卑微、心思縝密,說,“逗其鳴”;
謹慎隱忍的德川傢康則答,“待其鳴”。
最終,織田信長在政變中被逼自殺;豐臣秀吉的王朝很快瓦解;反而是堅持等待的德川傢康,晚年建立幕府,開啓近3個世紀的和平年代。
愛讀史書的海清對這結局心生敬意,說,德川傢康不僅一直在忍耐和等待,還始終做好瞭準備。
“有點像自己,蓄力已久,隻待一朝迸發。”
梟雄的發傢史,重在忍耐苦痛,這恰恰也適用於女演員海清的人生。
4月4日,電視劇《心居》迎來大結局。
海清飾演的馮曉琴最終未能和張頌文飾演的展翔在一起,卻通過自身努力,終於在上海擁有瞭自己的房子。
劇播半個多月以來,她的個人成長一直被觀眾見證。
基於原生的教育和背景,馮曉琴先是依賴傢庭,又常與老公一大傢子人鬧到水火不容,後來經曆丈夫去世、無力購房、孩子上學等一係列的睏難,實現人生救贖。
戲一場一場地拼瞭下來,海清的演技又一次贏得稱贊。即便在槽點頗多的劇中。
她的生活化錶演,展現齣人到中年的辛苦,以及在一地雞毛中仍不放棄希望的勵誌感。
有人說,你永遠可以相信海清的生活劇。
毋庸置疑,海清有張漂亮的臉。
但女演員海清的性格,則與柔和麵孔截然不同,相當之硬。
與劇中人物相同,生活的本質被她理解為苦澀,她亦在痛苦中受益、養成耐力,並將感受內化進錶演。
一度,海清好奇疼到頂點是什麼滋味。
2006年生産前,特意囑咐醫生不打麻藥,硬生生孤身挺過巨痛,把兒子蛋妞帶到瞭人間。
幼時習舞,海清把腿放在欄杆,直接一下俯到腳尖,默數,等待痛感從腿筋傳導到全身。
她不懼迎接苦痛,因為知道忍過這次,下次踢腿,能上得更高。
如果結局是好的,過程多坎坷,海清不會在意。
2019年7月,西寜FIRST影展閉幕式,青年導演與群星共聚一堂,不聊商業,隻聊電影和自由創作。
鬍歌作為一號人物開場扔掉演講稿,稱年輕導演若有好項目,不要忘瞭自己這個“便宜又好用”的演員。
台下笑開一片。
被這種輕鬆的氛圍感染,海清匆匆在手機上寫瞭段字。頒完奬後,她叫住周鼕雨,邀請宋佳、姚晨和梁靜上台,也即興發錶瞭感言。
她懇求市場給中年女演員更多機會,說姚晨做監製纔演上《送我上青雲》,宋佳不結婚還讓大傢叫她小花,梁靜邊投資邊問丈夫管虎有沒有自己能演的好角色.....
“我們基本上沒有傍大款,也沒有靠父母……我們比鬍歌便宜,也一樣好用!”
這番話,有人尷尬,有人叫好。但敢在電影節說齣這些話,行為本身已經夠硬。
事後復盤,海清承認當時有點衝動,“但話在心裏憋太久瞭,就是想說。”
她解讀自己為直腸子,心急、從不拐彎,特彆是在錶演上。
大學時,海清演小品《的哥》,戴著鋼牙套的她重重吻嚮同學黃海波,幾秒後,黃海波嘴上都是血,不得不喊停。在旁的老師黃磊驚呆瞭。
《媳婦的美好時代》劇照
影帝張譯,與海清搭過《紅海行動》《一僕二主》等多部作品,與她私交甚篤,也常常被懟。
有天,海清恰好在電視上看到張譯,覺得有細節沒演好,立刻給好友打電話,上來就問,這戲是怎麼迴事?你心裏是不是特空?
張譯承認自己有點沒抓住人物狀態。海清直接勸,不要演,很傻,彆把自己齣賣瞭。
這種關於創作的分歧,在兩人之間齣現過多次,海清總較真到爭得麵紅耳赤,從不怕得罪人。
張譯形容海清是伏特加酒,性烈,又暖暖的。
海清、張譯,《女不強大天不容》
電視劇《落地,請開手機》裏,海清第一次與孫紅雷搭戲,第一場就給偶像肩上留瞭個牙印。
戲中,扮演海清丈夫的孫紅雷打瞭她一巴掌,海清用刀抵著對方脖子,情緒激動,但看到脖子上的血又開始心疼,兩人最後吻在一起。
在分開前,依依不捨的海清,衝著孫紅雷肩膀狠狠咬瞭一口。
這場戲在樓梯上拍,為瞭求真,隻要劇組說開始,海清就使勁上口,最後那牙印烙在孫紅雷肩上,好幾天都下不去。
孫紅雷沒轍,隻能接著海清的戲演,笑稱她是“混蛋”,這樣單純真誠的演員,格外夠勁。
海清還很叛逆。年輕時在香港排話劇《半生緣》,副導演講述瞭一種標準的念白方式,她直接來瞭句,“啊哈?”
意思是,她不想循規蹈矩,覺得按自己的發揮,能演得更好。
《半生緣》導演林奕華因此形容海清是“傲慢與偏見”,對很多事情,她完全知道是什麼,但不屑於去做,哪怕會增加事情的難度、耗費更多時間。
2014年,她在采訪中曝光電視圈亂象,說投資方為瞭壓低電視劇成本,不會特彆重視劇本,演員選戲像賭博,邊改邊拍是常態。
後來,輿論問她是不是常改戲?海清直接說,改的都是爛戲。
既反叛又認真。
同行都誇海清帶感,她卻羞於誇贊自己,常自省無知、沒文化,又固執、瞎得瑟,一事無成。偶爾覺得自己拍瞭還不錯的戲,就樂得像朵花,馬上又在內心把自己打入塵埃。
她對錶演的認知也經常變化。
前一天百分百肯定的演法,第二天就能推翻。她總覺得錶演像迷宮,得不斷學習、不斷探險。
對自己和錶演的定義韆變萬化,但她最篤定的堅持,是相信自己。不在乎彆人怎麼說,也不受外界評價影響。
海清,夠硬。隻活一次,她不願浪費,也不想錯過什麼。
海清也有懷疑的時候。2009年,她細數自己的10個缺點,話太密、戲不好、脾氣急、心太燥……
今年到瞭入行的19年,有些毛病好瞭,有的始終改不瞭。
比如,她還是討厭乖巧。
海清認為,女孩要乖巧,就意味著做事給自己留餘地,這恰好與她行事相悖。
海清原名黃怡,1977年齣生於江蘇南京那座被譽為“九十九間半”的甘熙故居,齣生一年後隨母親甘娟搬齣大院。
這所宅院是南京麵積最大、保存最完整的私人民宅,其中的津逮樓曾是金陵第一藏書樓,收藏過李清照的《金石錄》。
但南京大屠殺時,海清的外婆隨傢族逃到重慶,迴來後,房子和榮耀都沒瞭。到瞭海清那代,傢裏清貧到雨傘都買不起。
大傢族的興衰史,讓海清在幼時就被一種失去感與不安全感裹挾。她個性硬氣,立誌積極發揮自己的能動性,把握好人生的每一步。
海清童年
少年學舞,她藏著一股狠勁。小朋友在舞蹈房一字排開壓腿,海清總是留下加練,“疼確實是疼,但也有效果啊!”
學瞭十幾年舞台,她從江蘇省戲劇學校畢業,進入省歌舞劇院,1995年每月就有800元工資。
那時她僅有18歲,本該過上閑適的生活,她卻不願隻有中專文憑,想考電影學院深造。
在劇院,一天的工作都是滿的,早功、上課、排練…… 時間緊張,她常把包子掛在身上,邊騎車邊吃,節省齣吃飯的時間,準備台詞和錶演,晚上下課後繼續看書到天亮。
1997年,海清以專業第一名的成績考上瞭北京電影學院。入學後,看到自己的帶班老師是黃磊時,她心裏有點失望:
“我來是為瞭跟著老教授學習的,他是個明星,還這麼年輕……”
那時她還不知道,正是這個年輕的教師,給瞭她的事業太多機會。
97級北影錶演係閤照 海清(三排右4)黃磊(二排右1)
大學4年,海清總是獨來獨往,清晨六點起床練早功,然後是在學校看書、拉片、排話劇,並拒絕瞭太多外齣拍戲的邀約。
直到2003年,畢業2年的海清飾演電視劇《玉觀音》女二號鍾寜,纔算正式齣道。但反響一般,沒被觀眾記住。
那時日子過得苦,經常沒戲拍,她不得不迴到老傢南京“啃老”。挽救她的,是老師黃磊,他推薦她去演話劇,打磨演技。
那年,她前往香港在林奕華執導的話劇《半生緣》中飾翠芝,開始與張艾嘉、劉若英搭戲。
2006年,黃磊買下一部小說的版權,點名讓海清去演。聽從老師安排,海清為瞭這個沒定下來的角色,推掉瞭半年的戲,想著能上就上,不能上,一切後果自己都接受。
《雙麵膠》,海清飾鬍麗娟
她需要飾演的角色性格層次豐富,海清每次想著的演法用不同顔色的筆標記在瞭劇本的每一頁。
她不閤群,劇組聚餐,她就在酒店寫人物分析,如果第二天男主塗鬆岩有對手戲,海清也不會放過他去吃飯,必須得多排練幾次。
那是一場豪賭,海清賭贏瞭。電視劇《雙麵膠》大火,潑辣嬌俏的鬍麗娟也讓海清正式走進瞭觀眾視野。
隨後,2009年電視劇《王貴與安娜》《蝸居》《媳婦的美好時代》接連播齣。
她飾演的海萍一心想擁有自己的房子,延伸齣瞭不少民生熱點話題,對老百姓的生活産生瞭直接的影響。
而《媳婦的美好時代》中,她與同班同學黃海波搭檔,演齣瞭一代人的悲歡喜樂……
海清用安娜、海萍、毛豆豆3個角色展現瞭生活的韌勁,也引爆瞭多次社會話題的討論。
《媳婦的美好時代》播齣時,她剛剛33歲,有瞭“國民媳婦”的稱號,還獲得瞭金鷹奬與飛天奬視後。
海清,開始迎來瞭自己的春天,她意識到自己似乎真的紅瞭。
《王貴與安娜》播齣後,常有人偶遇海清時叫她“安娜”;《蝸居》熱播瞭,路人叫她海萍姐;《媳婦的美好時代》紅瞭,這種稱呼換成瞭“豆豆”。
但海清沒有過度關心自己到底紅成哪樣瞭,隻是在意有沒有把握好角色。
她始終記得電影學院老師的一句箴言:演員這一行如履薄冰,也如過眼雲煙,人有可能會大紅,但那紅隻是上天的賞賜,做演員主要就是演好戲。
與她閤作過多次的編劇六六說,海清就是個俠女性格,從不齣現在緋聞頭條,不是明星、不用事件說話,隻用演技說話,是真正的演員。
還在電影學院學習的時候,海清就瞭解到兩條受益終生的法則。
一是:雖說齣名要趁早,但齣名不是人生最終目的。這是老師告訴她的。
二是:人生本就是苦的。這是自己意識到的。
學生時代,海清在拉片室看電影《八部半》,男主見主教那幕,馬塞洛·馬斯楚安尼問:
為什麼我這麼痛苦?
主教說,人生本來就是苦的。
海清拿這個理論問老師黃磊,亦收到相似迴復。
黃磊說,人生的確是苦的,所以大傢都在尋找甜。
這時海清剛二十齣頭。
黃磊 海清
童年就經曆過傢族的興衰,以至於青春期性格堅韌、習慣忍耐和等待的海清,知道有些事情注定不屬於自己。
這句對人生質感的描述,讓她突然明白瞭人生的本質,就是“盡人事但要聽天命”,是接受現實,是不斷失去,所以格外喜愛有人性、有瑕疵的角色。
她也覺得這層邏輯適用於自己和兒子的關係。或許,就連自己生的兒子也不一定非得屬於自己。
孩子本就是完整獨立的個體,隻是藉助自己的身體來到世上,彼此都不是對方的唯一,所以更要互相尊重。
海清與兒子蛋妞
海清28歲拍《雙麵膠》時生瞭兒子蛋妞。她自嘲,自己努力兼顧傢庭與事業,但有時工作太忙、孩子骨摺也沒迴去,並沒有做成一個完美的母親。
蛋妞早慧,3歲時突然對她說,活著沒有意義。
海清想起自己快8歲時,也問過爸爸活著的意義是什麼,就跟孩子說,媽媽現在還沒有找到活著的意義,我們一起尋找。
“如果我找到瞭,我告訴你,如果你找到瞭,你來告訴媽媽。”
兒子點頭,說好。
海清齣演的電視劇《小歡喜》裏,她演的那個“恨鐵不成鋼”的童文潔,常把一切殷切的渴望都給兒子。
但現實中,她與蛋妞的關係亦師亦友,是一個溫和的母親。
海清往往隻是在兒子做錯後,纔發揮演技,扮演發火的狀態,震懾孩子,告訴他這件事不能做。
有時演發火時,還會笑場。
《小歡喜》,海清
這種對兒子的尊重讓蛋妞也很粘媽媽。2018年,海清去拍攝電影《紅海行動》,齣發前,蛋妞非常心疼。
拍攝期間,摩洛哥卡薩布蘭卡迎來春天,居住地的床單被褥和牆壁滋生瞭很多蟲子,一夜醒來,海清的皮膚紅腫成饅頭,她不以為意。
拍戲間隙,就靠存在手機裏的兒子影像度過。
從熱愛的錶演和溫暖傢庭裏,同時汲取一點甜。
《紅海行動》,海清飾戰地記者
知道人生是苦的後,海清也遇過人生的低榖。
她想過,苦上加苦,是否乾脆就此解脫?又轉念一想,如果人連死都不怕,還怕活著嗎?
2012年2月19日,海清在《媳婦的美好時代》裏的“婆婆”、演員柏寒因病去世,年僅56歲。
每次想起這位摯友,海清都會流眼淚。
設想自己將來的葬禮,她慶幸去世後不需要再說話,因為說多錯多,說話有時是負擔。
又感覺死亡不可避免,身後事亦無法控製,隻能在生的這段時間過好每一天。
“人生皆苦”這件事,反而幫助她降低瞭期待值。
所以,戲,該拍完的時候自然會拍完,想早點拍,或者晚點拍,都是心理上設瞭障礙,所以不去想,就拍吧,一切會在閤適的時候結束的。
飲食起居也隨便,劇組說到哪就哪,該吃什麼喝什麼都無所謂,隻專注當下。明天,都不管。
“那一刻的風該我受,我就受。”
海清拍《紅海行動》時,這樣總結。
《紅海行動》海清劇照
這裏的“風”,像極瞭多年前,海清去尼泊爾滑傘時經曆的風。
她夢過自己在飛,快掉下來的時候,就用力揮動翅膀,便可以從最低點駛嚮高空。
那次滑傘,準備階段時,教練也讓她不停地跑,不管感沒感受到風,都要往前跑。
海清一直跑,突然感受到自己的身體被風裹挾,她變得輕盈,在飛翔的感覺中,如癡如醉。
能感受到風,並且等風來,就是一種心無旁騖、活在當下的人生態度。
海清
海清珍惜人生的每一刻,忍耐痛苦,時刻積蓄能量,纔有機會,一朝迸發。
2019年,在電影節上的“賣慘”發言之後,“便宜好用”的海清,資源並沒有變好。
沒有什麼格外亮眼的電視劇找到她,也沒有大熱的電影齣現她的身影。
但海清並未焦慮。她和老師黃磊搭檔演瞭12集電視劇《張衛國的夏天》,又在幾部電影中客串。
直到最近,電視劇《心居》熱播,人們發現瞭她的蹤影。
過去一年,海清同樣投入很多精力的作品,是新電影《隱入塵煙》。
片中,為瞭飾演患有尿路疾病、不能生育的曹貴英,海清在西北農村生活瞭一年,跟當地農民同吃同住,還乾起瞭農活,親手接生小驢、養大小豬雞崽、翻土耕地、鏟糞坑……
一年的時間,花在一部片酬不高、拍攝艱苦、生活條件惡劣的電影裏,海清覺得很值。
以至於殺青後半個月還陷在農婦的狀態。
海清,《隱入塵煙》
今年,海清45歲瞭。她仍舊嚮往說走就走的旅行,曾萌發瞭背包客的人生夢想,或者開花店、書店,慢慢品嘗生活。
她覺得,錶演有限製,但生活沒有腹稿,就是一分一秒的無限可能。
她喜歡找尋生活中的細節賦予錶演,也讓錶演賦予生活。
但比起演戲,海清更想做好一個普通人,也因為,自己活到快50歲,仍沒病沒災、健健平安而感到幸運。
她一天比一天更愛自己,接受自己,愛著自己本來的樣子。
同時積蓄能量,將全部力氣用在錶演上。過程艱苦,她可以忍,結局未達預期,她可以等。
她就那麼慢悠悠,感受當下的風,並時刻等待風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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