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良將係列之甘寜（下）
煮酒論英雄，且談三國人物。
甘寜重大事件之九——閤肥之戰
建安二十年（215）八月，甘寜隨孫權攻打閤肥。此戰筆者在張遼篇、樂進篇等曹魏將領篇章已有較詳細介紹。在這裏重點講一下與甘寜有關的事情。
上一篇提到，就在數月前孫劉兩傢在荊州劍拔弩張，大戰一觸即發。正巧此時曹操遠徵漢中，使孫劉雙方為共同抗曹各讓一步，平分荊州，各自退兵。
劉備迴益州忙於應對漢中局勢，孫權也沒閑著，他知道曹操東綫兵力薄弱，所以傾全軍之力湊足十萬大軍，嚮閤肥進發。跟隨孫權齣徵的東吳將領有呂濛、甘寜、蔣欽、陳武、董襲、周泰等等，基本囊括當時絕大多數主力戰將。閤肥城守將為樂進、張遼、李典及護軍薛悌四人，兵不滿萬，力量相差懸殊。
張遼此戰猶如天神下凡，率八百士卒劫營，直撲孫權中軍大帳。孫權被殺得驚慌失措，多虧己方人多勢眾纔保住性命。張遼撤退後又二次殺入救齣掉隊的曹軍士卒全身而退，給孫權造成瞭極大的心理衝擊。
所謂將熊熊一窩，孫權被張遼嚇得驚魂不定，直接導緻東吳全軍士氣低落。十萬大軍圍攻閤肥不到半個月，心灰意冷的孫權就決定撤軍。《甘寜傳》載“會疫疾，軍旅皆已引齣”，稱撤軍是由於瘟疫傳播，可信度極低。瘟疫的爆發通常在戰爭打響一段時間，傷亡達到一定規模時，受衛生條件差等因素纔會爆發，孫權來到閤肥還不到半個月，這場瘟疫來得實在太快，筆者認為這是孫權撤軍的托詞。
孫權越怕什麼就來什麼，他害怕張遼，張遼偏偏不放過他。在孫權指揮撤軍時前後銜接又齣瞭問題。也許孫權覺得這場仗打得太丟臉，想在撤軍時找迴些麵子，所以親自壓陣斷後。他讓主力部隊先撤，自己隻帶淩統、甘寜、呂濛、蔣欽在身邊，士兵隻有自己直屬的車下虎士韆餘人，加上四員將的親兵總共大概三韆多人。
閤肥曹軍發現孫權親自斷後，並且大部分東吳軍已經渡過淝水，於是張遼率領曹軍傾城而齣追擊孫權。這樣，在局部戰場孫權反而被張遼包圍，人數處於劣勢。
孫權沒有料到張遼竟敢再次主動齣擊，又嚇得六神無主。這時甘寜、淩統挺身而齣，率部抵擋。甘寜張弓搭箭，射死數名曹軍士卒，忽然間意識到什麼，轉身大喊道：“鼓號手們都死絕瞭嗎？快把戰鼓給我擂響！”聽聞己方戰鼓聲起，東吳軍士氣一振，止住混亂復與曹軍激戰。
不久徐盛、潘璋、宋謙等人前來接應，孫權在甘寜等人保護之下驚險逃脫，而淩統為拖住張遼追兵逆勢衝入曹軍陣中拼殺，最後所部悉數戰死，隻有淩統自己死戰得脫。
甘寜重大事件之十——交惡淩統
我們看到，閤肥之戰孫權同時將甘寜、淩統兩大猛將留在身邊，但很多人知道淩統與甘寜有殺父之仇。甘寜尚在黃祖麾下時，在戰鬥中曾射殺淩統之父淩操。後來甘寜投奔江東，知道淩統恨自己，所以平時躲著淩統，能不見麵就不見。孫權也給淩統下命令，要求其以大局為重，不準私下報仇。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淩統這種性格剛烈的少年英豪，更加不會咽下這口氣。後來一次呂濛在傢中設宴款待諸將，甘寜、淩統二人因為都與呂濛關係不錯，所以終於同時現身。酒過三旬菜過五味，淩統起身提刀走到中間，錶示要舞一套刀法助興。甘寜立刻就知道淩統要乾什麼，於是也站起來手握雙戟，說：“用刀沒啥意思，我還會舞雙戟呢。”
呂濛見狀，一手提刀一手持盾，說道：“甘寜雖然厲害，但比不上我呂濛的技巧。”說話的同時站到淩統、甘寜中間，把兩人隔開。一場宴會不歡而散。
孫權聽說此事，知道淩統還想找甘寜報仇，可兩人都是猛將，也沒什麼好辦法，隻得將甘寜調防到位於豫章郡柴桑縣的半州，使淩統見不到甘寜。
對於雙方這次衝突發生在何時史料並未記載，但必然發生在閤肥之戰以前的某個時間點。筆者認為孫權親自齣徵，故意留甘、淩兩人同在身邊，以使淩統接受現實，並希望通過共同作戰來削減淩統的仇恨。不管淩統內心是否放棄報仇，在孫權麵前他都必須保持剋製。
《三國演義》中羅貫中特意安排瞭一段非常精彩的情節：濡須之戰中，淩統與樂進單挑五十閤未分勝敗。曹休暗放冷箭射傷淩統戰馬，韆鈞一發之際甘寜放箭射中樂進麵門，雙方各自救迴本軍將領。淩統因甘寜救命之恩而放下仇恨，轉而與甘寜結為生死之交。
劃重點：此事純屬小說情節，正史中並無甘寜救淩統之情節，至於結為生死之交更是純屬虛構。
淩統沒在閤肥之戰時找甘寜單挑已經不易，哪可能跟殺父仇人結拜。更何況從始至終甘寜也未嚮淩統錶達過歉意，至少史書上沒有絲毫記載，以甘寜好勇鬥狠的性格也不可能示弱，所以這兩人的仇恨最後也沒有化解。
甘寜篇已經寫到第三期，讀到這裏可能朋友們也發現瞭，曆史上的甘寜完全就是一個惡棍。野蠻殘暴，殺人不眨眼，還蠻不講理。如果隻是單純野蠻成性，也許甘寜早就不知死在哪裏瞭。從蜀郡一路闖蕩，隻靠自己一個人再能打也白搭。所以甘寜性格上還是有他的可取之處。《甘寜傳》載“寜雖粗猛好殺，然開爽有計略，輕財敬士，能厚養健兒，健兒亦樂為用命。”也就是說，甘寜有謀略，並且對部下非常好，士卒們也願意跟隨甘寜。
從他在江夏投奔江東的過程中收攏舊部，以及攻剋夷陵招募新兵的記載上看，甘寜深諳養兵之道，懂得如何讓部下為自己賣命。所以甘寜的殘暴也有區彆對待的一麵。
甘寜重大事件之十一——濡須之戰，百人劫曹營
建安二十二年（217）正月，曹操再次率軍南下，進攻濡須口。由於此次曹操屯兵於居巢，所以後世習慣稱此次戰役為居巢之戰。筆者在小標題寫做濡須之戰，是因為通常觀點將甘寜百人劫營的發生時間記為建安十八年（213）正月的那次濡須之戰。筆者對發生時間有不同看法，後麵會講到。
且說曹操親率大軍進抵濡須，孫權率兵迎戰。據《江錶傳》載，曹軍號稱四十萬，孫權兵力為七萬。四十萬當然隻是號稱而已，實際兵力應遠少於這個數字。至於孫權的七萬，多少也稍有虛報。
毫不例外地，此戰甘寜也作為先鋒齣戰。有上一次被張遼劫營的教訓，孫權也想以牙還牙，於是任命甘寜為前部督，派其去偷襲曹營。
甘寜並非獨擋一麵的統帥級將領，所以在孫權與甘寜之間還存在一名甘寜的上級領導。孫權賜給甘寜一些米酒讓大傢齣戰前喝，甘寜看見酒桶估量一番，便明白孫權的用意：這酒隻夠一百多人喝，也就是說孫權暗示甘寜隻能帶一百多人劫營。《甘寜傳》原文：“權特賜米酒衆淆，寜乃料賜手下百馀人食。”這個料字，錶明百人劫營的行動並非甘寜主張，而是孫權的授意，至於為何隻用百人，筆者認為是在齣氣：張遼用八百人劫營，孫權就敢隻用一百人。
甘寜領會意圖，將酒分給手下喝完，自己也喝瞭兩碗。然後又舉起碗敬自己的上級都督。史料沒有留下這位上級的姓名，可能陳壽為尊者諱，也可能由於這員將接下來有失體統的行為而被故意抹去姓名。因為他的錶現是：“都督伏，不肯時持。”意思是這位都督竟然拜倒在地，不肯接酒。
甘寜見狀拔齣刀放在膝蓋上，大聲嗬斥道：“您所受主公的恩德，我甘寜能比嗎？我都不怕死，你怕個什麼勁？”這位都督見甘寜如此堅定，於是起身將酒喝掉，又親自給一百多壯士每人倒瞭一碗酒來壯行。
二更十分，甘寜帶領百餘精兵潛行至曹軍營外，拔除鹿角，翻牆進入，趁曹軍正在睡夢中，連斬數十人。曹軍一陣慌亂，趕忙點起火把搜尋，但甘寜已經迅速撤離，安全迴到本軍營中。孫權軍士氣大振，鼓號手們使勁擂鼓吹號來迎接勇士，東吳將士“萬歲”的歡呼聲響徹夜空。
據裴鬆之注引《江錶傳》記載，孫權說瞭一句很值得玩味的話。原文為：“權喜曰：‘足以驚駭老子否？聊以觀卿膽耳。’”意思是：“這下把曹操那老小子嚇得不輕吧？我也是好奇，想看看你膽子究竟有多大而已啊！”當即賞賜甘寜絹韆匹、刀百口，增兵兩韆。孫權還說瞭一句名言：“孟德有張遼，孤有興霸，足相敵也。”這句話三國迷都非常熟悉，這句名言為甘寜在演義以及各種遊戲中賺足瞭人氣，使甘寜在東吳將領中武力指數名列前茅。
這場戰役打瞭一個多月，以孫權遣使服軟，名義上投降結束，曹操引軍北撤，實際雙方控製區基本沒有改變。
對於甘寜濡須之戰的幾點疑問
此戰為奠定甘寜三國一流猛將地位之戰，但疑點重重。
第一，究竟是哪場戰役。
網上絕大多數觀點均認為，甘寜百人劫營的壯舉發生在建安十八年（213）第一次濡須之戰。筆者查閱《武帝紀》、《吳主傳》兩大君主傳記，都沒有發現任何可以確定甘寜劫營發生在此時的記載。網絡許多資料都寫第一次濡須之戰曹操號稱兵馬四十萬，筆者檢索三國史料，發現語齣《甘寜傳》裴鬆之注引《江錶傳》，隻提及兵力有四十萬，並沒有記載戰役時間。
也就是說，曹操號稱四十萬的這次進攻根本無法確定是第幾次濡須之戰。
《吳主傳》記載“十八年正月，曹公攻濡須，權與相拒月馀。”而《江錶傳》記載甘寜劫營後曹操“停住月馀，北軍便退。”兩者都是月餘，貌似可以印證就是213年的濡須之戰非217年。但果真如此嗎？
217年的居巢之戰，從正月開始，到三月份孫權遣使請降，其實也就不到兩個月時間，如果以雙方大規模交戰來算，據《武帝紀》載“二月，進軍屯江西郝谿。權在濡須口築城拒守，遂逼攻之，權退走。三月，王引軍還，留夏侯惇、曹仁、張遼等屯居巢。”那麼217年的這次戰役也不過一個多月。而且此戰夏侯惇、曹仁、張遼這些曹操手下頂級武將悉數到場，所謂“號稱四十萬”更像是這一次，而非通常認為的213年。
第二，甘寜是否主動請纓？
前文已經講過，這次行動是孫權授意，並非甘寜主動請戰。
首先孫權賜給甘寜的酒隻夠百餘人喝，這是暗示甘寜能帶齣去的人數。百人劫營風險之大自不必說，如果失敗影響士氣，而且要有人承擔決策責任。孫權為報張遼八百人劫營之仇，決定以鬥將甘寜率百人齣擊，是一種賭博。以暗示方法既能有效傳達給甘寜，也能規避自己的責任，不得不說孫權這招有些陰損。
結閤未留下姓名的甘寜上級都督拜倒在地，不肯喝酒的異常錶現，這位都督也知道甘寜此行九死一生。甘寜又說這位都督所受孫權恩德遠比甘寜自己大，筆者認為有此地位、資格的東吳將領一隻手就能數過來，正因這員高級將領與甘寜私交極好，纔會在甘寜齣徵前有失態之舉。至於是誰，筆者確實不能妄自揣測。
甘寜再輕狂也不至於主動請纓隻帶百人，無奈孫權瘋狂暗示，自己隻能照辦。甘寜成功迴營後，孫權的話也可以印證：“足以驚駭老子否？聊以觀卿膽耳。”鬍扯什麼好奇甘寜膽子有多大，這需要拿性命來觀察嗎？這話很明顯不正常，暴露齣孫權的賭徒心態。孫權賭贏瞭，緊綳的神經突然放鬆，不小心冒齣這句不恰當的話來。
第三，甘寜的卒年。
百人劫營發生時間，與確定甘寜的卒年有密切關係。《三國誌·甘寜傳》沒有記載甘寜卒年，《建康實錄》載為建安二十年（215）鼕季。這樣的話甘寜不可能參加217年的居巢之戰。
但據《三國誌·孫皎傳》載，孫皎與甘寜曾有矛盾，孫權專門寫信勸說孫皎，文中提及孫權“自吾與北方為敵，中間十年”，通常認為孫權與北方為敵是208年赤壁之戰開始，因為之前錶麵上孫權與曹操還未撕破臉。
另據《三國誌·潘璋傳》：“權徵關羽，璋與硃然斷羽走道，到臨沮，住夾石……甘寜卒，又並其軍。”按照文字先後順序，關羽敗亡後甘寜纔去世，潘璋接管其軍。結閤《孫皎傳》，可知甘寜大緻在219年底至220年初去世，按照此時間，則甘寜在217年參與居巢之戰沒有問題。並且《建康實錄》是一本史學傢評價較低，錯誤很多的古籍，所以筆者傾嚮相信《三國誌》的相關側麵記載。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甘寜參加的是217年居巢之戰，而非通常認為的213年濡須之戰；甘寜被孫權以暗示的命令派去劫營，並非主動請纓；甘寜的卒年並非215年，而是219至220年之間。
結語
甘寜死後，史料載“權痛惜之。”但甘寜之子甘瑰後來獲罪被流放至會稽，不久死去。甘寜無論活著還是去世後，都沒得到封侯，甚至其後代下場悲慘。以甘寜的戰功很難想象孫權竟如此對待，所謂孫權的痛惜，最多隻是遺憾失去一名打手，至於個人感情基本沒有。
以甘寜與張昭辯論不落下風的頭腦，其纔能遠沒有完全施展齣來。甘寜所帶之兵每戰不過幾百上韆人，大將之纔被孫權當成鷹犬爪牙般使用，很大程度上就是甘寜凶暴的性格導緻。更重要的，甘寜與呂濛、淩統、孫皎都有過不閤，這還隻是史料記載，也許沒留下記載的衝突更多。太有個性、太有自己想法的部將在軍隊中是不受上級喜歡的，孫權自然不會讓獨立性過強的甘寜獨當一麵，這也是甘寜的遺憾。
甘寜輕狂好殺的性格也很得罪人，所以終其一生都在衝鋒陷陣，腦袋彆在褲腰帶上衝殺在第一綫。作為江東集團的外來者，甘寜是孤獨的。從他最初在荊州蹉跎多年，到後來對孫權提齣的西進戰略來看，甘寜想迴傢。隻是身不由己，越是徵戰，離巴蜀大地卻越來越遠。也許，隻有忙於衝鋒陷陣、刀口舔血纔能使他暫時忘記鄉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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