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2016-06-14T16:02:08+08:00
當我們要反抗的時候,我還未走到宿捨門外,就在鐵器的毆打下,一下肚子,一下頭部,沒有疼痛,隻有暈眩的漣漪從大腦沸騰起來,便已經失去瞭行動力。在我歪倒在門框的剎那,看到沿著走廊,混閤著閃爍的玻璃渣,一條血跡嚮遠處綿延,冒頭新生那肥大的身軀被兩個手持棍棒的老廣院拖著,繼續嚮遠處走著。而我的腹部沾著紅色,不知道是哪人沾染在鐵棍上的血液。
大約在三點左右,老廣院迴到瞭二樓,走廊裏已經混亂的如同屠宰場,散亂著各種碎片,以及一片片血跡。宿捨裏大吼一聲的趙乃夫被打得昏迷過去,他的眼角綻裂開,是一條怵目驚心的傷口。
那是維持瞭數個小時的靜寂,所有挨打的人都一動不動待在各自宿捨,沒有人說話,沒有人移動。
這突如其來的暴力事件讓所有人沉浸在一種莫名的狀態裏,沿著走廊走一圈,會看到巍然不動的每個人,在碎片和血漿裏思索著什麼。
丁煒陽被攙扶到椅子上,他瘦弱的身軀經曆瞭一次徹底的侮辱,鼻血乾涸,魚鱗一般沾在脖子上。而捨長一直背對著所有人,不停的揉搓那根彎麯的手指,那手指已經被搓得腫脹起來。
我跑到樓頂上,看到渾身淤腫,胳膊被翻摺過來的冒頭新生,他的臉蓋在地上,腮上的肉將腦袋跟地麵的縫隙填得一絲不漏,幾乎看不到呼吸。而我淤青的眼角壓著半個世界,我嚮遠處望去,已經淩晨五點,冰冷徹骨的空氣包裹著這片荒地,他不知死活地趴在那,像一頭被宰過的豬。
也許這是我們決定去相信藏寶圖的那個起點。
2 每個人的到來
我的高中是J市最差的高中,入學當天的軍訓臥談會,大傢談的是城郊嫖娼的經驗,我的初中也是J市最差的初中,軍訓當天的臥談會,大傢談的是哪一天能開始去城郊嫖娼。這座城市有一百六十多萬青少年,我想,我是他們之中活得最為齷齪醃攢的百分之五。
從06年開始,我在北京考學,要考取一個跟電影有關的學校。電影專業的考試需要先拿到學校的專業閤格證,然後參加高考,兩邊通過後可以上學。父母滿懷希望地鼓勵我,為我準備瞭一個結構復雜的行李包,並塞瞭一大疊錢在羽絨服的暗兜裏,囑咐我小心火車上攜帶刀片的人。但攜帶刀片怎麼看的齣來呢。
第一年,我拿到全國最好的藝術大學考試閤格證,整個人意氣風發,身上有微光,見誰都是麵若桃李,嘴角含笑。隻需達到本省本一分數綫的百分之八十,我就將去那所如同傳說一般的學校讀書。我將離開百分之五的骯髒青少年,迴到大隊伍中的前列。
然後在夏季,高考分數下來,全省參加高考的人數前所未有地達到瞭六十四萬,本一綫水漲船高,於是我被刷瞭下來。
但沒關係,我有纔華,還年輕,身強體壯,還可以再考一年。這樣告知父母之後,我輕車熟路地開始瞭第二次考學。
我開始籌備第二年的考試,每日閱覽盜版DVD。傢裏住在一樓,父親會在下午去院子裏鏟狗屎。在重重壓力下,百分之七十五的青少年都需要毛片,我卻在閱覽時被窗戶後麵鏟狗屎的父親看到,於是他給我學電影下瞭一個定義,就是閑散在傢裏以裝作看電影的名義看毛片,他從此不再支持我,每次我從房間齣來都含義復雜地看著我。
但母親仍鼓勵我。鞦天,我再次去北京準備考試。母親在大衣的暗兜裏給我塞瞭厚厚一疊錢,囑咐我小心火車上攜帶刀片的人,我說現在京廣綫已經不是綠皮火車瞭,沒有帶刀片的人瞭。我帶著一個空蕩蕩的結構復雜的行李包來到北京的地下室。那一年考試中我認識瞭趙乃夫,他身高一米九,臂展如大猩猩。
2010年,本省的高考人數再創新高,我重新迴到瞭榖底。
四年裏我一次次計算著自己的位置,本一綫四萬八韆人,是八十萬的百分之五點一,本二綫十三萬九韆人則是百分之十四點九。落榜,則再次迴到高三,07年與我一同高考的人,如今大多已步入社會,開始計算自己的工資收入在社會人口中的百分比,少數人讀研,一部分人生子。
第五年,父親已經與我徹底決裂,母親在與他終日的吵架中為我奪來最後一次機會。如果這次落榜,父親就用他的路數送我去環衛站開車,在我看來,若此事發生,我將終生成為那最後的百分之五。
我將身著製服,坐在環衛車上,在破碎不堪的馬路上,大口嚮外吐痰。
這圖景衝擊太大,以緻我在考試期間竟開始脫發和失眠。佝僂著背,頂著一頭稀疏的亂毛,我考齣瞭這幾年來最差的成績。
在父親「早知如此」的眼神裏,我看到幾年前他在後院鏟狗屎的那個下午,他隻是失落地看著窗戶。而母親自一年前就鮮少說話,在我窮途末路時,她拿來一本小冊子,讓我去讀上麵宣傳的野雞大學。
我看也不看,說自己寜可去環衛站開車。
她就背對著我,我看到她顫抖的雙肩和鬢間白發,就接過瞭冊子。
「即使在那樣的學校中,我也會直搗黃龍的!」離傢之前,我揹起06年考學就一直在使用的行李包,對母親說。
說罷,06年至今,我第一次哭瞭起來。那所學校的名字以黑體竪直排列在宣傳冊封麵左側,竭力顯得不那麼捉襟見肘。
就這樣,父親一腳踹翻傢裏自九十年代就擺在客廳的大理石桌子,助我一臂之力,我去瞭山化傳播學院。
(2)
(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