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2016-06-13T17:48:38+08:00
1 暴力
那場近似於屠殺的暴動,發生於沒有任何人察覺的夜晚,在我們連續打牌的第七天。
這是一種六人打的牌,需要四副撲剋。這種牌,生來就是為瞭更快捷地浪費時間,更多的人,更多的摸牌時間,每個人手裏都會捧著書本厚的一摞紙牌,讓時間一張一張地拍在桌麵上,發齣啪啪的鏗鏘有力的聲音。我們都樂此不疲地沉浸其中。我跟丁煒陽在最開始都不會打這種牌。此牌有很多技巧,燒、悶、點,而所有的技巧都為瞭一個目的,就是讓上傢或對傢生不如死。
宿捨總共有六人,此前我們沒日沒夜地打夠級,淩晨一點收攤子,躺在床上睡覺,到瞭中午用幾本書壓住未完的牌局,吃完飯迴來接著打。在我熟練技巧之後,丁煒陽還沒摸清這種牌的門路,而他又經常是我的上傢,他常常在手裏還拖著半副紙牌時就被我燒悶帶走,然後捧著厚厚一遝撲剋牌恍惚地盯著牌堆。
終於在淩晨要收工的時候,我再一次悶燒,帶走瞭丁煒陽。他握著自己的牌,迷茫地看著四周。
那天就是如此,丁煒陽默默地放下紙牌,緩緩走齣屋子,我們覺得那是跟往常一樣的一個夜晚,丁煒陽被我悶燒後,洗把臉,刷刷牙,上床睡覺,第二天繼續努力。
然而我們聽到走廊裏傳來丁煒陽撕心裂肺的吼聲,那巨大的聲音在這一大片被城市遺棄的荒涼土地上迴盪,近似於一種哀嚎聲。我們都怔住瞭,那哀嚎令所有人感同身受。我之後纔想明白,那是動物臨死前的叫聲。與此同時,我們覺得周圍有什麼東西改變瞭。
在丁煒陽咆哮的聲音綿延過後,我們聽到從宿捨窗戶裏傳來二樓混亂的腳步聲。緊接著丁煒陽破門而入,說,「他們來瞭。」
有人說,「誰?」
丁煒陽睜著眼睛,還沒等他說話。一個啤酒瓶在門口爆裂開,有碎片從門縫裏滑進來,丁煒陽急忙關上門。
「他們好像有刀。」丁煒陽抵在門上。
又有三五個啤酒瓶碎裂在門外的地闆上,響聲巨大。可以聽到走廊盡頭一間宿捨的門被一腳踹開,數十個叫罵的聲音重疊一起,湧進瞭那間宿捨。然後就是哀嚎聲,鐵器在床上的撞擊聲,那種凶狠讓人不寒而慄。
接著他們撞擊第二間宿捨門,顯然已經從裏麵掛上瞭門鎖,我們聽到五六雙腳密密麻麻地踹著,震動沿著牆壁傳過來。然後那間宿捨的門倒瞭,在叫罵的間隙裏可以聽到玻璃碎渣在地上摩擦齣的滋滋聲,一個床被整個掀翻瞭。踹門聲密集地傳過來,此時多個宿捨同時被破門。
這是老廣院的人,他們大概有一百個人,正排著隊朝三四樓衝,一間間宿捨的毆打。老廣院的人住在二樓,我們是學校更迭後的第一批新生。
躲牆角的人在瑟瑟發抖,屋子裏的六個人都屏氣斂聲。
「齣不齣去?」有人說。
丁煒陽的大舌頭更嚴重瞭,「齣去,乾什麼?」
我們都不知道齣去可以乾什麼,隨著房門一扇扇被摧毀,門鎖口匡當當的掉落在地,老廣院的人一點點逼近著我們所在的宿捨。那聲音極其混亂,有鐵器在牆上,床上,櫃子上的敲打和摩擦聲,還有肉體的撞擊聲,這些聲音讓我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們沒有計畫,如果一個宿捨的人冒然齣去,不知會被打成什麼樣。
這時我們聽到瞭走廊裏一聲叫喊,嗓音極其渾厚。
這個新生的宿捨原本在走廊的另一頭,按照現在速度,估計還會有一段時間纔會踹開他門。他站在走廊裏喊,「大傢都齣來!」
老廣院們突然安靜瞭下來,他們可能在心裏嘀咕,如果這一層的新生聯閤起來,人數上是他們的兩倍還多。
他聲嘶力竭地喊,「我們人多,大傢不要怕。」
丁煒陽把手按在門把上,他深深地喘著氣,頎長的身體一伸一縮。
「開門。」宿捨裏有人說。丁煒陽沒有迴頭,他仍然在喘息,呼吸越來越急促。
門被丁煒陽打開瞭,同時我們也聽到彆的宿捨細碎的開門聲。一旁的郭仲翰從抽屜裏摸齣一把剪刀。宿捨裏有掃帚,拖把,他摸起剪刀的時候,我知道他心裏一定是恐懼極瞭,剪刀的殺傷力比棍棒要厲害得多。
其中一個老廣院嘶啞地說,「對,開門。」那聲音像是鋼絲球刷在生銹的鐵鍋上。
我們紛紛往門邊走著,六米長的宿捨變得無比漫長。我抓起瞭拖把,我不知道這個布條包裹的棍子能派上什麼用場,丁煒陽已經探齣半個身子。
隻聽重重的砸擊。那是頭部被打中的悶響,那一下極其狠毒,被砸的人直接撲到地上。
所有人開門的結果就是,老廣院們不需要再踹門,而是三四人一組直接衝入宿捨,掄起棍棒就猛抽,那抽打聲已經越來越濕潤,我知道肯定流瞭不少血。
我從門縫裏看到瞭一個肥碩的影子,一晃而過,丁煒陽迅速關上瞭門。那時一個捨友剛離開他所在的位置有半米,也就是這五分鍾他隻走瞭一步。
幾個沉重的腳步聲朝著走廊另一頭衝去,好像每一步都要踏穿三樓的樓層一樣。
冒頭的新生獨自反抗,他吼叫,但無濟於事,想衝齣來的人被重新堵迴瞭宿捨,而且挨瞭更殘暴的棍擊。丁煒陽再次背靠著門,宿捨裏的人已經到瞭承受壓力的極限,捨長蜷縮在椅子上,椅子跟他一起顫抖。
我們沒料到,宿捨門被突如其來地踹開瞭,丁煒陽重重摔在地上,他還沒有反應到用手掌撐住地,額頭撞到瓷磚,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四個老廣院進門後大喊,「剛纔誰開的門?」
沒有人迴答,郭仲翰往前跨瞭一小步。驚恐的捨長抬起彎麯的手指,指著地上的丁煒陽。
老廣院用鐵棍的頭朝丁煒陽肩胛骨砸去,丁煒陽還是一動不動,幾雙腳朝丁煒陽踩踏下去。我伸齣手,想要去攔,但門口攢動著十幾個老廣院的腦袋,我被內心的軟弱控製著。「我真的打不過他們。」我在心裏默念著,但這一點也不會讓自己好受。
直到我們看到丁煒陽的腦袋下麵有一條紅色小溪流齣,他想掙紮著爬起來,又被一腳踩下去。在兩次支撐起身體都被重擊下去之後,角落裏有人大吼一聲,看起來他腦袋似乎要爆掉瞭,那是從胸腔裏爆炸齣來的吼聲,他憤怒的朝老廣院衝瞭過去。(1)
(本得奬作品原題《通嚮黃金的大道》,經決審委員一緻同意作者發錶時自行更作新題)
(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