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日期 2016-06-01T20:36:30+08:00
我辞职了。在送别餐宴上告诉所有人:「我想写小说。」
大家很团结,发出了好长「喔──」的声音。然后,就没有了。同事一场,大家拍拍手,切最大块的披萨给我吃,还合写了一张好温馨的卡片,祝福妳喔。俨然是毕业典礼的规格了。但我什么也没做,回到住处,躺在床上整整睡了一整天。无梦也无动静。醒来,推开房门。昨日的报纸没动过,时钟滴答响。所有人都不在,我已经在所有人的时间外面了。我在客厅游荡,吃了一颗苹果,又躲回棉被里,却怎么样也睡不着了。听见隔壁高中的下课钟声,当当当、当当当。
我是自由的了。
这个念头才刚进到脑海里的同时,忽然就,手足无措的哭了起来。
三十岁之前无业,似乎还在可容忍的范围内;三十岁之后,大概就是没救了,自此人生再无转圜余地,简直跟结婚生小孩一样恐怖。虽然无业不代表失业,没结婚也不一定没伴,但放弃社会上的位置,彷彿也失去了做人的资格。我妈一听说我辞职,立刻骑小五十杀过来,两个人坐在客厅里不说一句话。我有些愧疚,知道我有工作后她比谁都开心;又有些不甘,毕竟薪水全变成红包转手给了她,像是贡品,就别再管我了吧。她则说我有预谋,早知道她就不收了,「不是钱的问题。」「不然妳到底是什么问题?」两个人不说话了。妈起身,很顺手的替我扫地,问我不上班每天在家里干嘛?我说啥都没干。起床,做饭,写东西看日剧,睡觉,偶尔借漫画。我妈大概被我的废震惊了,起身回家。离开前还是忍不住问:就不能好好再找份普通工作吗?「小说什么的……有空再写嘛。」我没回话。「这样谁要娶妳?」
是啊。文学、音乐、绘画、舞蹈……好吧所有的,Anything,所有以「创作」这事为心内第一志愿的人,大抵都作过这样的幻梦:找一个普通稳定的工作,最好脑袋不需太过用力。最重要的条件是,准时下班走人。上班八小时工作拥有你,下班八小时换你拥有自己。两种人生,要像最棒的室友那样,互不干涉。这很难吗?想想其实也还好,一个想认真养小孩的年轻妈妈,需要的也是这些吧。
我当然也作过这种梦,然后很快发现这真的是在作梦。你怎么能把生活如切草莓蛋糕般平均分配,而不哪边多沾上一点奶油?但事实上,弄得满手满脸倒也算了,这样切来分去,搞了半天,可能我根本就不喜欢草莓蛋糕啊。
于是,就算了。整个丢掉吧。这跟写不写小说无关,跟我自己有关。妈离开后,我坐在客厅看电视,看陈柏霖含一口给大女孩的糖果;看桂纶镁手握city cafe眺望天空。好喜欢啊。从蓝色大门里走出来的他或她,是我们都梦想成为的大人。然而离开办公室的此刻,我已经不需要下楼买一杯咖啡提神了,不用再让抽屉堆满无用零食。我不是他们的目标族群了。我们互看,彷彿面对另一个世界。
彷彿另一种……自己从未想像过的人生。不赶着去哪里,不急着符合谁的期待,整个人奢侈的漂浮在某种果冻里。说实话,真的很废啊。然而三十一岁的我,镇日惶惶不安的我,终于在钟声响起时翻过校门,看能冲多远就冲多远吧。当当当。至少今天,我是自由的了。
(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