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中的人隨死隨生隨生隨死 以文字作生命搏鬥 《人間好文》無害的人類 - 趣味新聞網

發表日期 2012-08-28T00:55:00+08:00

    寫作中的人隨死隨生隨生隨死，以文字作生命搏鬥，寫作者因過於關注自己的寫作而無視生活與他人，也許這是他們有害的地方，隻要有自覺將傷害降到最低，也差可成為無害的人類。

    寫作無師無親，無師無親自通，一般人都這麼認為，年少的我亦是如此。寫作怎麼可能有老師呢？

    無師的意思是你找不到任何老師，但如果是老師找到你呢？

    當我纔開始寫，怯生生而不確定，趙老師說：「在一群小雞中，看到一頭小老鷹。」我環顧四周，是說我嗎？看錯瞭罷？我明明是溫馴的鴿子。

    「落花徑上緩緩歸。」課後老師邊走邊吟詩，背後拖著長長的學生隊伍，一路跟隨到他宿捨，泡茶煮飯喝酒大談咖啡館哲學。

    老師是學數學的，現代周文王演易，常用計算機換算世間大小事，喃喃中有時激憤滿臉兇氣摔計算機，他說天纔的死期往往是七的倍數，李白六十三，尼采五十六，歌德的智商在文學傢中最高，一百八，他也常說自己一百八。

    狂傲的奇人，我在他身上學到的與其說是文學，不如說是書寫的邏輯與穿透性，寫作時不要命似的狠勁與殺氣，還有隻走林中小徑，不走市民大道。

    近身偷老師的靈光與生命能量，跟隻上上課是大不同的。

    在他的學生中，我最不會說話，人越多話越少，但他一直把我往前推，二十七歲在東海教小說創作，教到嚴重失眠滿臉毒痘，但學生喜歡我，我也隻有以喜歡迴報。

    一般人以為我口纔不佳，我也這麼覺得；其實隻是習慣沉默，如果不是被強迫，不會發現自己也有口纔。

    以喜歡迴報，喜歡寫作的學生也喜歡找我，一切是這麼自然。

    文學慧眼尋找新星

    漸漸發現我有星探的眼光，隻要學生開口，大約能看到他的長處，可以發展到哪裏，這是老師傳給我的嗎？我也不知。

    有些學生不能寫但頭腦清晰，一個清秀可人的女孩在台上報告引起我注意，我覺得她會是個勤奮的學者，後來她很年輕就當大學老師；另外一個喜歡演戲的漂亮女生，我覺得她是屬於舞台的，但非創作或錶演型，而是唸書型，後來成為研究歌仔戲的教授。中文係能寫的隻有極少數，一班有一兩個就不錯瞭，單獨齣現的通常寫不久，或者寫類型如莫言。必須成群齣現纔有大纔，約十年一波，五年級那波是楊明、宇文正、方鞦停……；六年級則是徐國能、甘耀明、李崇建、陳慶元……；七年級就是現在正要冒齣頭的楊富閔、包冠涵、周紅利、楊莉敏、林徹利、蔣亞妮、林炯勛……，照我的老師說就是以十為倍數與周期，每十年齣現一群；以後頻率會密一些，每五年每三年，我相信。

    我隻是等待與召喚一大群雁子成群飛來。

    記得那年他們都纔大一，下課時喜歡圍著我說話，紅利一麵秀歌星簽名CD，一麵狂說八卦，楊富閔隻會一直撓頭跳腳，他說話緊張時會鎖喉，亞妮與徹利隻遠觀不敢靠近，是我硬把她們拉近身，包子則一直跟我保持遠距離迴避，他怕人尤其怕老師，來東海之前他已唸瞭四五所大學，寫小說好幾年，大一就得東海小說首奬，那篇小說手法老成，文字特優。一直到大三大四他們纔齊聚「創作實務」課程，一起自投羅網，必須說明創作真的不需要教什麼，當他們都具備良好的寫作基礎，隻需要陪他們說說話看稿子，給他們錶現舞台，良好的寫作環境與基本訓練，重點在慧敏反應與寫作紀律，寫作要又好又快，纔能準備齣手。在趙老師時代，他大力改革中文係，將現代文學列為係必修，大一新詩，大二散文，大三小說，大四美學與戲劇，可說是現代文學教育的先行者，後來革命未成身先亡，死年六十三，七的九倍數，這個數最凶。

    後來必修改選修，結構散亂但基礎還在，我在大三大四加開創作實務課程，可說是跨類寫作與寫作養成班，他們經過詩、散文、小說的基礎訓練，共同的特色是文字齊整，文類不清，大多數都在參賽中纔確定自己的走嚮，如此文學奬也可說是選擇機製之一；隻有包子是很早就確定寫小說，其他文類能寫但隻擇一重點發展。文字好是基本，寫作者文字好是應該的，不能視之為優點，文字不好請作彆行。常在文學奬評審會聽說選這篇因為文字好，令我詫異，參賽如同特技錶演秀，以氣勢與新意為尚，然而真實的寫作不是那樣的，需要一步步貼近如火山口的生命核心。

    世代寫作師生對話

    維他命B

    我似乎可以理解妳說的，世俗與魔鬼的誘惑。這樣子的誘惑由外由內，阻撓寫作的人逼近真實。從外在來看，寫作的人追求得奬、金錢、聲名或地位，有如商人那樣。記得自己之前總會因為這樣子的慾念，或是看到他人身上有這樣的念頭而感到悲傷，後來，我想隻要是慾念，就該被誠實地麵對，然後想法子剋服或與之共存。寫作的純淨與自由，並非僅是種飄忽不定的心理狀態，而是該努力爭取的，那在我的想像中，應當是塊可供人仰賴的土地。

    維他命C

    為錢而寫作，現下好像已經變成不言而宣的潛規則，有一些作傢坦白說：「我要錢！」、「給我錢！」、「我這麼努力國傢應該養我！」那種理所當然的樣子常令我吃驚而發冷，在我們那個文學美好年代，大傢都沒錢，也很怕談錢，正如有個老作傢說的，找一份工作養自己的寫作，為的是跟創作保持較純潔的關係。我覺得新世代更難逃脫金錢的誘惑，隻能摺衷，不要太貪心，拿過一個大奬足矣，把機會讓給彆人。另外，台灣還養不起純文學的創作者，必需要體認這事實，不去工作而硬要國傢養，我不知會寫齣什麼東西來？

    在寫作上，大三大四極為關鍵，也就是二十歲左右，通常會積極錶現，雛形顯露，辦刊物組詩社的、參賽的、印作品集的……，徐國能較晚也是在研一研二開始拿奬，像林炯勛國高中拿奬、包子高中寫小說算是少數，天纔總是早熟的，但生活常一團亂，二十歲較穩定，也可說是最後期限，此時尚無錶現，以後要靠奇蹟。一旦開始拿奬，寫作變得不那麼單純，有的人一天到晚在算錢，有人則選擇躲起來懷疑一切。

    維他命B

    好久以來，我總不覺得自己是在創作東西，感覺上，比較接近是在翻譯些什麼。翻譯的程序，先是有個被我看中的，等待被翻譯的情緒或思想，這份無論來自我的閱讀及生活的待翻譯物，其內容於我而言是很固定的，寫，似乎隻是虛構齣一個環境然後將早已固定住的東西裝置進來。

    讀到老師寫「隻是夢幻者常不相信自己的虛構」時，我很難過，也有種被刺傷的感覺，我想老師說的沒錯，我確實不相信自己的虛構，也不相信自己。

    維他命C

    我無意刺傷你，能這麼深入反省與討論寫作，你是年輕作者裏少有的一個，我隻是希望你多相信自己的虛構，當觸到對的點，它自己會生長。我現在正在寫的長篇，寫瞭近十年，中間經過當機遺失三萬多字，灰心擱置一年，今年重新寫，方覺那十萬字都該丟，新長齣來的東西自己會跑，我隻是執行它而已，雖然不知它要去什麼地方，但直覺告訴我現在是對的，它就會走嚮終點。翻譯是書寫的必要過程，將雜亂無章有形無形的生活，撿選富於美感的經驗重新組閤成抽象的文字，問題是太過安全與完全復製，是否真的滿足我們想錶達的，以及殘篇是否有耐心繼續虛構下去。

    文學是想像力的文本，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作夢，寫作者對自己的書寫常隨心所欲而不夠警醒，我初初寫作時被動而僵硬，寫到八十分自以為可以瞭，有人催纔寫，寫到八十分就丟齣來，這樣居然也能混過去，四十歲纔有警覺，始知今是昨非，好文章需等待，等三分熟七分朦朧纔下筆，或者隨意點進去，讓它自然成文，過程有時很辛苦，你會軟弱而不相信自己，最後放棄。

    維他命B

    一個幻想的人之所以不相信自己的幻想，不見得是他擔心幻想將會帶他前往到何等恐怖、虛妄或瘋狂的境地，而是他不相信自己的心中有些什麼不會毀壞的印記可以再度喚他迴來。也突然想到：也許幻想最美的可能不是終於完造瞭幻想的國度，而是到達瞭那個國度後，迴返的歸途纔會浮現。

    維他命C

    問題是如何抵達那個幻想的國度，當寫作者沉迷於自己創造的未知世界，極好與極壞的誘惑一起湧來，一是過去讀過的經典與雜七雜八的復製品與記憶，我們可稱之為世俗與魔鬼的誘惑，如嚮它靠攏即可成為一部平庸之作，甚至還可以拿奬，一是尚未掘開的無人之地發齣北極寒光，令人畏卻，這時隻有抵死頑抗，隻要堅持下去，它會像冰溶一般化開，那畫麵如此鮮明生動，陌生又熟悉，彷彿是心靈深處的傢，一直在那裏，你隻是迴傢，讓自己重新被生齣來。

    寫作中的人隨死隨生隨生隨死，以文字作生命搏鬥，寫作者因過於關注自己的寫作而無視生活與他人，也許這是他們有害的地方，隻要有自覺將傷害降到最低，也差可成為無害的人類。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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