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6/2022, 5:06:06 AM
摘自本廠長作品《光緒甲申年的那些事兒》,網上類似文字都齣自此部作品,特此聲明。
1884年5月,軍機處大換血瞭。隨著以李鴻藻、翁同��為代錶的清流軍機集體下台,取而代之的是禮親王世鐸為代錶的一乾“濁流”,平日裏熱血沸騰上書要求與法國一戰的清流言官們失去瞭靠山、逐漸不為太後和新軍機所容。1884年5月8日,新的旨意下達:時任通政使司通政吳大�j外放會辦北洋海疆事宜、時任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陳寶琛外放會辦南洋海疆事宜、時任翰林院侍講學士的張佩綸外放會辦福建海疆事宜。而這三位,恰恰是當年在中樞李鴻藻、翁同��軍機時代主戰喊得最響的三位。當這三位仁兄收拾包袱離開京城後,京城裏包括太後、軍機大臣在內的各位大員們不由得都鬆瞭口氣,這下可以坐下來好好掏掏耳朵瞭。
清流健將張佩綸
著名作傢張愛玲是張佩綸的親孫女
如此想法卻也很好理解,之前是因為中樞清流和相關省份的督撫極力主戰纔導緻清軍與法軍在越南兵戎相見。如今北寜新敗,主戰派的積極性受到瞭極大的打擊,眼見得勝後的法軍並沒有順勢嚮中國國境挺進,反而收縮兵力並要求和談。中樞也因前綫新敗、無力抵抗而願意重啓和談,因此和談是當時北京城的主鏇律。在這種主鏇律的大背景下,再讓這幫清流操縱輿論鼓噪戰爭顯然已不適宜。再者,從人之常情來看:如果在你身邊成天有一個絮絮叨叨的聲音要求你要去做什麼、或者要求你不能去做什麼、你還不能發脾氣,日積月纍下來恐怕很少有人能承受得瞭。
另外,有感於清流的高談闊論,和平時期那他們沒辦法。那麼到瞭戰端開啓,將他們推到前綫就成瞭“修理”清流屢試不爽、一槍一準的辦法。叫嚷開戰的是清流,那麼就讓清流們上前綫自己去麵對敵人的炮火,看他們有什麼應對之法。而對於絕大部分清流而言,上前綫的下場都好不到哪裏去,遭受打擊幾乎是鐵闆釘釘的事情,在本人看來,讓平日裏高談闊論、滿嘴道德文章的清流去前綫感受感受真刀真槍的殘酷倒也未必是一件壞事,誰還沒有個“憤青”的時候啊?不過夢總是要有醒來的一天,夢想是美好的,現實卻是殘酷的,懂得現實的殘酷,人纔會變得務實,對清流們尤其如此。
藉力打力是慈禧太後屹立晚清政壇屢試不爽的手段
但是不為人所知的是:放這幾位清流齣京,背後隱藏著更加深層次的政治動機,慈禧藉助中法紛爭的大環境,利用以清流為代錶的主戰派彈壓住主和派、將主和派壓得奄奄一息,造成中法之間不免一戰的局麵後,然後再把這些主戰派送上戰場,這場戰爭會是個什麼結果慈禧太後心裏跟明鏡似的,通過戰爭、藉法國人之手再來修理主戰派。最終主戰派和主和派兩敗俱傷,而最後的勝利者則是慈禧太後。慈禧太後在政治方麵的老辣手段令人不得不服。
清流健將,被派往北洋會辦海防的吳大澄
如今,麵對要被外放齣京去獨當一麵,對吳大�j、陳寶琛和張佩綸而言前途變得變幻莫測:做得好,履曆上有瞭這麼一筆實乾經曆,那今後的升遷必然更加順暢;但是若做不好,恐怕這輩子的前途就毀在這上麵瞭。此時三人的內心就像打翻瞭五味瓶,興奮、歡喜、不安、憂慮甚至還有一絲恐懼交織在一起,前麵是什麼在等著他們,他們自己都未必有數。
清流健將,被派往南洋會辦海防的陳寶琛
幸運的是,對於吳大�j和陳寶琛來說他們分彆要去的北洋和南洋目前都有重量級的大佬人物坐鎮統籌,有李鴻章和曾國荃這兩根頂梁柱支撐著,他們作為會辦,齣瞭事責任自然不會首先壓到他們的頭上,李總督和曾總督有足夠硬的肩膀可以扛下大部分來。隻需小心謹慎、亦步亦趨,能熬過這段提心吊膽的日子再次升遷也是可以預見的事情。
清流健將,被派往福建會辦海防的張佩綸
但是對於張佩綸而言情況則要糟糕得多,他要去的地方是福建,那地方現在正處在中法衝突的風口浪尖,雖說不像越南已經乾瞭好幾仗,但也早已是黑雲壓城、危機重重。觀音橋事件爆發後,中法關係驟然緊張,《中法會議簡明條款》簽訂後那一片祥和的氣氛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敵意和不信任感,新上任的巴德諾公使在談判桌上麵對曾國荃一上來就開口兩億五韆萬法郎的賠款,並且威脅要占領馬尾和基隆作為質物,直到賠款兌現後方能歸還。並且拍著桌子威脅道:“如果我們在各點(指的是道歉賠款)上都沒有得到滿足的話,我們是絕對地堅決要使用武力的”。而基隆和馬尾兩地恰恰都隸屬於張佩綸將要去的福建省,壓力之大是可想而知的。那麼,張佩綸到底將如何麵對他的未來呢?
都說“性格決定命運”(心理學傢容格語),要理解張佩綸將要做齣的選擇,那就必須先瞭解他的性格。
張佩綸,字幼樵,直隸豐潤人,1848年齣生在杭州,經過江南水鄉的文捲書氣熏陶使張佩綸年紀輕輕就飽讀詩書、滿腹經綸,使他在“應試教育”中如魚得水,同治十年(1871年)就考中瞭進士、時年23歲,三年後進入翰林院、授編修,光緒元年(1875年)大考翰詹時,名列二等第三,被升為翰林院侍講,擔任日講起居注官,成瞭羨煞眾人的大纔子。
雖然張佩綸在江南水鄉長大,渾身浸透著書捲氣,但是畢竟他的根在直隸,骨子裏留著北方漢子的直爽和張揚,自認入翰林、成為一名事實上的言官之後,張佩綸骨子裏的張揚立刻迸發齣來。憑著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好論時事的膽氣,加上齣眾酣暢的文筆,在渾濁的官場水潭中激起陣陣濁浪。隨著一道道彈劾奏章的送齣,一位位官員隨之落馬,從光緒元年至十年(1875-1884年)間,共上奏摺、奏片一百二十七件,其中彈劾大臣和直諫的達三分之一。被張佩綸的彈劾挑落下馬的不乏時任戶部尚書的王文韶(此人在甲午戰敗後接替李鴻章擔任直隸總督兼北洋通商大臣,為人以油滑著稱,有“油浸枇杷核”的諢名)之類的重量級人物(挨過張佩綸彈劾的官員還有內務大臣茂林、首任駐英公使郭嵩燾、吉林將軍玉亮、船政大臣黎兆棠、浙江提督羅大春、貴州巡撫林肇元、戶部侍郎邵亨豫、給事中師長灼等等)。
王文韶是有“油浸枇杷核之稱的官場老油條,也曾在張佩綸手裏栽瞭大跟頭
此舉猶如螻蟻撼動瞭大象,張佩綸聲名大振,以緻“上下震悚”,隨著被張佩綸挑落馬的官員級彆越來越高,張佩綸踩著他們的腦門官也越做越大,1882年張佩綸署理都察院左副都禦史、很快就轉為實授,隨之而來的就是更多的奏摺和附帶的幾個“下崗”官員。1883年5月再獲升遷,成瞭侍講學士。在中法關係緊張的時候,張佩綸一力主戰,配閤地方主戰督撫一唱一和,使得原本還可以迴鏇的中法關係走到瞭如今的死鬍同。
在盛昱參奏張佩綸未果卻導緻軍機大換血的“甲申易樞”事件後,張佩綸也不可避免的受到瞭慈禧的討嫌,正因為張佩綸主戰為最盛,所以老佛爺將張佩綸調去瞭最有可能爆發戰爭的福建。
1884年6月,經過慈禧的兩次召見,頭上被扣瞭個好方便做事的三品卿銜,然後在北京南城慈悲庵附近的陶然亭與寶廷等清流同伴把酒惜彆後,張佩綸踏上瞭南下福建的路途。
李鴻章和張佩綸的父親張印塘是一起扛過槍打過"長毛"的過命交情
張佩綸的第一站是天津。在那裏,他遇見瞭早年和他父親張印塘(字雨樵,道光乙未年/1835年進士)有戰友之誼的李鴻章(張印塘在太平天國暴亂期間任安徽布政使,與在安徽招募淮軍的李鴻章有一段親密無間的閤作,因此結下瞭深厚的友誼),麵對這位自父親去世後就對他照顧有加的李叔叔,張佩綸也是很記恩情的,他參劾的人再多、也不曾參劾過李鴻章一本,反而在張華奎企圖為父謀取直隸總督之位的時候齣手、阻止瞭張公子的這一企圖。此次南下之所以選擇經過天津,一則因為從天津上船南下到福建比走陸路驛站要快捷很多,二則去拜訪一下對自己多有照顧的世叔李鴻章,三則也是最關鍵的就是趁此機會嚮李鴻章討教他去福建應該如何應對。
和張佩綸有類似想法的大有人在,當張佩綸抵達天津直隸總督衙門的時候,他驚訝的發現:即將赴任兩廣總督的張之洞和已經就任北洋海防會辦的吳大�j早已先一步抵達,清流們平日裏時常不把濁流魁首李鴻章放在眼裏,但是到瞭真正需要自己上陣仗的時候卻又不約而同的找到瞭這位被瀋葆楨稱為“托塔天王”的洋務重臣來“取經”。當真是“道不同卻相與謀”,在實際需要麵前,“主義”有時候是可以放一放的。
此時的李鴻章被左宗棠推動的軍機處主張對法強硬的主張攪得很不快活,麵對這位世侄的求教,也想不齣彆的什麼更好的辦法,隻是反復叮囑張佩綸到瞭福建後要厚集兵力,趕緊將調撥在各地駐防的船政軍艦速速調迴船政,速速進行編組訓練,提高整體作戰能力。
“揚武”號二等巡洋艦大比例模型
顯然光說是不可能讓對軍事懵懂無知的張佩綸有什麼直觀的認識,送佛送到西的李鴻章趁著福建方麵派來接張佩綸南下的二等巡洋艦“揚武”號抵達天津的當口,李鴻章攜著張佩綸、順帶也拉上瞭張之洞和吳大�j登上“揚武”艦齣海巡視北洋海防,由天津齣發、先後抵達瞭旅順和威海,會同北洋水師的軍艦進行瞭一次會操,並且著重嚮張佩綸介紹瞭即便是李鴻章自己也十分著迷的魚雷兵器。猶如平時不好好學習或者沒有機會學習的孩子,臨大考前幾天突擊復習,李鴻章對張佩綸的這區區幾天北京填鴨式灌輸似的近代化裝備戰法速成班教學能收取多少效果恐怕也隻有天知道瞭。
李鴻章心中很清楚:就靠這幾天的速成班教學顯然是不行的,作為老友的兒子要赴國難,光有精神支持當然不夠,所以李世叔的實際支持也比較實惠。李鴻章開給張佩綸的禮單包括新式毛瑟後裝步槍一韆二百杆,剋虜伯75毫米行營炮二十四門,另從淮軍中抽調得力軍官數人一起南下教授福建當地軍隊熟悉使用這些新式武器,可謂體貼直至。在李鴻章的暗示下,張佩綸定下瞭一條全身而退的法子:“初意將船政、台事及各處防務查明復奏,靜聽朝命,召迴,中途乞病;不召,設辭乞病,所見頗決”。粗譯齣來就是既然南下隻是作為會辦,那麼大可當一個純粹的巡視大員、甩手掌櫃,隻需例行公事的在福建和台澎巡視一圈,將沿途所見上奏後就等著朝廷招迴他的諭令瞭;如果朝廷諭令不來,那就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來個稱病請辭。打仗本來就是閩浙總督、福建巡撫和福州將軍的事,他們幾位和法國人打得好打得壞和他張佩綸沒什麼直接聯係。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告彆的時候終於到來瞭,裝載著李鴻章所贈軍火的“揚武”艦,揚帆啓航,在經過上海停泊的時候張佩綸忽然瞭解到中法之間的戰爭已經一觸即發,到這裏骨子裏的清流習氣瞬間就被點燃、催化直至引爆,原來在天津定的方略被他扔到九霄雲外去瞭。“天將傾、國有殤,斷頭相見又何妨”的豪邁使得張佩綸決心到福建後要乾齣一番功業,上報天恩,中抗外敵,下慰一方百姓。於是張佩綸“復誌遂初”,在這種豪邁心境的掌控下,“揚武”艦於1884年7月3日抵達瞭馬尾,對現代戰爭原本茫然無知、現在一腦子糨糊的張幼樵就這麼被趕鴨子上架瞭。可是馬尾的現狀究竟是個什麼樣子的呢?張佩綸僅僅依靠自己的一腔熱血能應付得過來嗎?
在“揚武”艦即將抵達馬尾的時候,張佩綸內心中希望看到一副官兵一體、軍民同心、嚴陣以待的場景。可是當他踏上馬尾的土地後,眼前的景象讓原本滿懷期待的張佩綸充分理解什麼叫“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瞭。
何如璋(左四)在駐日公使任上的留影
如在上海定下的決心一般,張佩綸從抵達馬尾的當天就會見瞭福建船政大臣何如璋(字子峨,廣東大埔縣湖寮雙坑村人,同治七年/1868年進士,曾任大清首任駐日公使)並視察瞭船政局廠區,然後從7月4日開始一直到7月11日,張佩綸的足跡遍及福建省省城福州、閩江口各處炮台、壺江等地,會見瞭閩浙總督何�Z(字伯玉,號筱宋。廣東香山小欖人。1847年丁未科進士)、福建巡撫張兆棟(字伯隆,號友山,山東濰縣人,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進士)、福州將軍穆圖善(姓那拉塔,黑龍江齊齊哈爾人,隸滿洲鑲黃旗,賜號“西林巴圖魯”)商議瞭馬尾-福州的防務事宜。令張佩綸極為失望的是,這幾位大員對越積越濃的戰意顯得手足無措,駐紮在馬尾-福州的“凱”字營、“潮普軍”“福靖軍”也是備戰全無,不僅軍隊缺員嚴重、裝備缺乏而且低劣,將領因承平日久早就被磨去瞭鬥誌,戰鬥力稍強的“潮普軍”軍紀又極差,麵對精銳的法軍能有多少戰鬥力即便是作為軍事外行的張佩綸也能一眼看齣。盛怒之下的張佩綸使用會辦的權力一連撤掉瞭康長慶、袁鳴盛、蔡康業等好幾位基層將領的職務。在張佩綸看來,他的這些殺雞儆猴的措施,應該能讓軍隊萎靡的士氣為之一振,在巡視完馬尾-福州防務後,張佩綸提筆寫成瞭他任事以來的第一封奏疏:“皇上、皇太後拔臣於疏賤之中,授臣以艱難閱完馬之寄,敢不與二三老成激勵諸軍,妥籌戰略,殫誠竭慮,冀釋憂勤”,大有不建大功絕不還朝之意。那麼張佩綸實際上的心態會能像在奏疏中錶達得那麼豪邁嗎?
事實上的張佩綸內心卻是充滿瞭煩躁,除瞭在嚮其侄子張人駿和老師李鴻藻的私信中大倒苦水,痛陳福州氣候難熬之外,還順帶把閩浙總督何�Z從人品到能力罵瞭一遍,似乎也預示瞭馬江-福州防務的危機四伏。
“(何�Z)在閩七年,一無布置,罪無可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