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苟波(四川巴中人)
我叫苟波,四川巴中人。我有個姐姐,大我十六歲。直白一點講,父親四十三歲時,纔生下瞭我。在老一輩的傳統觀念裏,所謂子女,有子有女纔完美。因此,父親老年得子,在十裏八鄉傳為美談,也成為他引以為豪的大事。
女孩名叫芙蓉,名字漂亮,模樣迷人。我倆是高中校友,亦是彼此的初戀。2005年高考結束,她考上瞭海口經濟學院,學攝影攝像;我去瞭佳木斯大學,讀建築專業。
有個姑娘叫芙蓉,就是她
一個天南,一個地北,我們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反倒覺得浪漫溫馨。那時還沒有智能手機,每天隻能發短信、打電話,互訴衷腸。
我的手機辦瞭包月業務,每月免費短信1000條,但對於熱戀中的男女,遠遠不夠。不久,又開通到2000條每月。依然不夠。於是每條短信,一定寫夠字數,絕不浪費一個字。
寒暑假時,她自海口返川,我從佳木斯歸傢。我們選取最閤適的車次,在四川達州會閤,再坐汽車迴傢。
列車從不同地點,嚮同一個目的地進發,就好像兩顆心,在慢慢靠近、抵達。那種感覺,特彆美妙,充滿瞭詩情畫意。我們享受這愉悅,樂在其中。
大二下學期,齣瞭一件事故。有天晚上,她打來電話,講著講著,便哭瞭起來。原來,同校的一個男生,在熱烈追求她。他們一起齣去吃過飯,聊過天。我聽聞消息,如五雷轟頂。
理想很美好,但現實很殘酷。那時正是鼕季,北方大雪紛飛。我望嚮窗外,大雪覆蓋瞭學校,覆蓋瞭整個佳木斯。我瞬間想起一位詩人的詩:好像這世界上所有的雪,全都落在我一個人身上。
我意識到我們的感情齣現瞭危機,若再不行動,我倆很有可能將各奔東西。
休學畢竟不是一件好事,我不敢大張旗鼓地宣揚,隻對父母和芙蓉講瞭。
我父親是一名伐木工人,念過高中,在農村也算文化人,他很開明,一番深談後,尊重瞭我的決定。
2007年的芙蓉和我
芙蓉則感動於我為她休學,又擔心影響我前程。不過,高中三年,大學一年半,四五年時間的相處,她對我的瞭解很深。她相信我是一匹良駒,更願意在之後的日子,與我舉案齊眉,最終同意瞭我的決定。
自此,我離開佳木斯,開始瞭完全不一樣的人生。
在海口當畫工的我
有個周末,芙蓉帶我去他們學校閑逛。走到圖書館時,發現有個半地下室的空間,進去一看,是一傢油畫工作室。
那位技工姓張,海口本地人,人很不錯,聽說我正在找工作,問瞭一些繪畫知識,並讓我動手實踐。他見我畫得不錯,便嚮畫室負責人極力推薦。很幸運,我通過瞭麵試,成瞭畫室一員。
畫室老闆是芙蓉學校的老師,平時很少來畫室。畫室相關事宜,由同事兼畫師吳嚮東負責。吳是河北人,和畫室老闆是同鄉,他畢業於海口經濟學院,學繪畫專業,技術不錯。
海口天氣炎熱,畫室又在地下,沒有空調,隻吹風扇。我剛去上班時,很不太習慣。流汗太多,每天喝很多水,日漸消瘦。
技工小張是典型的海口人,他個子不高,偏瘦,平時穿拖鞋上班。有天,他對我說,他接瞭個私活,讓我去幫忙。
在海口和芙蓉齣去采風拍的照片
到瞭目的地,原來是繪製大象,一米長60公分寬的畫,批量製作。我那時隻算初級技工,負責畫大象輪廓,之後再由高級技工,精心刻畫。輪流分工閤作,繪製好成品後,再看,大象栩栩如生,很漂亮,心裏不免有種榮耀感。
到瞭中午,小張帶我去他傢吃午飯。他住在城中村,父母不在傢,他妹妹負責做飯。
做瞭一桌海口本地傢常菜,最讓我念念不忘的是白切雞。那是我第一次吃到文昌白切雞,也是我到海口後,吃得最有滋味的一頓飯。
畫大象的工錢按計件算酬,工價五塊錢一張。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八點,我一共畫瞭20張。小張雖比我早入行,但繪畫技術不如我,速度沒我快,他大約畫瞭十來張。
小張是牽綫人,也是他結的賬。一共結瞭160,給瞭我100。他並不覺得,我是他介紹去的,他要從我的工錢中抽成。
一天掙瞭100塊,對當時的我來說,意義巨大。那是2007年,是我第一次一天掙到100塊,比現在一天賺瞭幾韆還高興。
上班辛苦,有時還會通宵熬夜,但我很高興。和芙蓉在一起,世界就是光明的。
2017年4月,和大學同學相聚留影。該圖攝影師為同學老公
事不湊巧,洗手間的鎖那天剛巧壞瞭。隔壁大哥沒料到裏麵有人,徑直闖瞭進去,結果纔發齣裏麵有人。
我的隔壁住戶,也是一對情侶。大約都是年輕人,彼此知曉對方的心思。猜測到瞭某個時刻,對方傢中無人,便趕緊行動。或者估算他們欲行夏娃之樂瞭,另一方便會主動迴避,把安靜的環境,留給對方。
俗話講,智者韆慮,必有一失。盡管我們做瞭種種規避,但生活中齣現的麻煩,仍不可難免。
有一天,畫室接到一批緊急訂單,我們連續通宵趕貨。次日中午,在畫室吃瞭飯,實在太睏瞭,我下午迴到租屋,頭一沾枕便睡著瞭。
我屏住呼吸,好像我是一名偷窺者,生怕被人識破揪齣來。捱瞭一段時間,我無意中抬頭,突然發現窗戶有人影晃動。
若我睜眼細瞧,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可以在窗戶上仔細捕捉。
圖為我和芙蓉在海口鋪前鎮遊玩
我趕緊轉過頭去,心裏想到的卻是,幸好我與芙蓉在一起時,沒有這樣彈過琴,要不然被彆人發現,豈不羞死?
途經後院時,發現有一戶人傢,窗戶未關。我的目光躲閃不及,鑽進瞭鄰居傢屋裏。裏麵,一女子躺在床上,未著衣衫,根本沒顧及窗外有人經過。
屋中鄰居乃一男一女,兩人雖未有彆的親密之舉,但到底有些春光顯露,他們並未察覺窗外有人,反倒是我,像做瞭見不得人的事一般,慌忙逃離。
得閑休息時,我經常跑到芙蓉學校,去當旁聽生。去多瞭,我與她班上的學生,相處融洽。有時他們拍照,我主動請纓,給他們當模特。
攝影攝像專業的學生,經常外齣采風。藝術是相通的,我原本有些繪畫基礎,對構思有自己的理解,和他們接觸多瞭,也學會拍照。
一有時間,我便和芙蓉去逛海口的大小街巷,既是休閑遊玩,又是采風拍照。
海口的水果特彆多,西瓜、檸檬、芒果等等,新鮮又便宜。我特彆喜歡吃香蕉,因為吃瞭太多香蕉,以至於後來離開海口,已經對這一水果免疫瞭。
我在畫室的工資1500一個月。按當時的平均水平來算,這個工資已經算不錯瞭。如果不乾畫工,而到超市或者餐館打工,一個月纔七八百。
但我隻在畫室乾瞭五個月,便離職瞭。
圖為和芙蓉在海口采風時所拍照片
我們畫畫所用的顔料,是要從工資扣除的。很偶然的一次,我在外麵市場瞭解到,畫室扣我們的顔料錢,比市場售價高齣三分之一。
畫室賺錢天經地義,但我覺得,把心思花在畫工身上,實在有些小格局。我把情況嚮工友們講瞭,大傢都很氣惱。一番討論,同事一緻推選我去找老闆談判。
誰知道,次日,尚未正式找老闆商談,老闆倒先找我瞭。
原來,我們昨日與同事私下的溝通,被我們的組長吳為東,提前嚮老闆泄露瞭消息。
老闆先發製人,覺得他給瞭我工作,我不懂感恩,卻挑起瞭是非。還說我若不想乾,可以立馬走人。
我那時年輕氣盛,是個理想主義者。我對老闆說,你把我工資結瞭,我今天就走。但我明確告訴你,你做的事太不地道。為瞭賺錢,在工人的顔料錢上下工夫,目光如此短淺,哪裏像個乾大事的人。
離開畫室後,想著再過兩三個月,芙蓉就要實習。她一放假,我們肯定會離開海口。因此,我在學校食街隨便找瞭個館子幫忙,權當過渡。
那傢餐館的老闆是河南人,也是芙蓉的校友,隻不過,老闆比她高幾屆。他談瞭個女朋友,也是經濟學院的學生。他傢裏條件不錯,拿著父母給的錢,盤下那傢餐館。既有瞭一份事業,也可以和女友長相廝守,可謂一舉兩得。
餐館開在學校旁,自然以學生為消費主力。周一到周五晚上,附近工地上的人偶爾來吃飯。周末放假瞭,學生成群結隊,館子經常爆滿。
海口一景
店裏有兩個廚師,一個幫廚,幫廚大姐是巴中同鄉。後來我纔知道,巴中在海口打工的人特彆多。光是學校附近食街,就有很多巴中人。
我主要負責打掃衛生,端菜上桌。老闆女友不在餐館收銀時,我還兼職收銀員。老闆則啥事不乾,周一到周五隻管玩。到周末特彆忙時,他纔偶爾幫忙端一下菜。
工錢每月不到八百,但飯店管吃,除瞭早飯,中晚飯都在店裏解決,不花錢,能省下不少。我在那乾瞭三個月,還算比較愉快。
醫生給我開瞭中藥,迴到傢猛喝水,一天好幾大盆水,喝完便上下跳動。兩天後,肚子不痛瞭,結石打瞭下來。
從那時起,我有瞭危機意識。如果真有大問題,要做手術怎麼辦?
之前在畫室掙瞭幾韆塊,每個月掙的錢全花掉瞭,沒有存下一點。這次生過後,我開始有意識地攢錢。
年底,芙蓉放假瞭。我們一起迴四川,她傢有位親戚的朋友,在江油開瞭一傢影樓,她正好學有所用,去瞭影樓當實習攝影師。
那時,我休學的事情,除瞭同學和父母,彆人並不知曉。而我當時休學時,就決定次年繼續學業。我跟芙蓉商定,過完年,她隨我一起去佳木斯。
為瞭避開高峰期,我們買瞭初二的車票,前往黑龍江。我準備繼續學業,而芙蓉會在佳木斯找一份工作,陪在我身邊。就好像當初,我在海口打工,而她在上學一樣。
和大學室友留影。左起張軍、楊作亮、李青山、苟波、馬東華
不久,開學瞭,同學們陸續迴校。我想留在原來的班級,想法辦法補迴學分。但學院領導和輔導員不同意,他們告訴我,必須留級。
如果留級就要重新開始,我的畢業時間又要延後。東北溫度低,極寒天氣,芙蓉極不習慣,時常感冒。她工資也不高,纔一韆塊一月。因此,她有瞭離開之意。
在海口那段時間,我對自己的生存能力,有瞭一定認識,兩相權衡,有瞭退學的打算。
我成績還算不錯,學院領導和輔導員都來給我作工作,覺得這樣太可惜瞭。但我堅信,自己是支潛力股,隻要努力,我可以帶給芙蓉幸福。
退學的事,我沒敢對親友講,畢竟,一個農村人,一路走來,考上本科不容易。就這樣放棄,鄰居們知道,難免有些閑話。
離開佳木斯後,我和芙蓉前往東莞。芙蓉有位高中同學,名叫小芳,讀完高中,便到東莞打工瞭。據說她混得挺不錯,芙蓉聯係上她,她答應幫忙。
東莞與海口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城市,在工廠我見過瞭太多風花雪月的故事,也遇到瞭很多終生難忘的人和事。
我的東莞往事,明日更新,歡迎關注
。
(本文圖片均由口述者本人提供)
每個人的故事,都值得記錄。每個人的經曆,都是時代的一部分。三驚胖爺專注於非虛構紀實,歡迎提供采訪綫索。如果您想分享自己的經曆,隻需要講齣來,您的經曆會變成一個精彩文本,呈現在讀者麵前。
責任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