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2019-09-03 18:52:44
文/孫超群(The Glocal研究員)
戰爭的煙哨此起彼落。自2001年10月,美軍揮兵阿富汗以來,這場戰爭已持續18年,成為歷史上耗時最久的一役,至今仍在與(Taliban)斡鏇和平談判。2日,美國首席談判代錶,雙方已達成協議草案的共識,有待川普總統批準。
和平看似不遠,但過去四十年的阿富汗,幾乎一直經歷著無間斷的無情炮火。從開始,伊斯蘭聖戰士負嵎頑抗外力以及蘇聯傀儡政權。雖然成功迫使蘇聯從「中亞越南」撒退,無功而還,但相對和平的日子,隻不過是維持瞭數年而已。不久,便在1992年正式「壽終正寢」。
對大眾來說,1980年代的聖戰士抵抗蘇聯史,或2001年美國攻打阿富汗到當前主政的(Ashraf Ghani)政府,這兩段時期因牽涉不少經典歷史與國際關係的元素,資料與分析都比較普及。然而,對1990年代由到——也就是塔利班壯大之際——這段時期的認知比較空白及零碎,或是隻知道是軍閥割據。
1992至1996年的阿富汗是一個比現時更失敗的失敗國傢(Failed State),但我們需要瞭解的,是背後各派鬥爭的緣由 —— 縱使各方有多次和解的機會,為何仍失敗?迄今在新聞上還會經常看到的「塔利班神學士政權」,又是如何在鷸蚌相爭之下,成為最大贏傢呢?
無法達成和平、漸漸走上內戰的主因,就是各派隻顧及狹隘的族群或自身利益,導緻誰都不肯妥協的權力爭奪。
1989年蘇聯-阿富汗戰爭停火後,以阿富汗人民民主黨為首的(Mohammad Najibullah)政府依然接受蘇聯政府的資助,勉強能夠維持政權。但隨著1989年起的「蘇東波」,令蘇聯從內部分裂走嚮解體,這個殘餘的喀布爾共產政權被斷絕資助,也漸漸走上管治危機。
這還不算壓倒納吉布拉政權的最後一根稻草。當政府失去外援,當年抗蘇的伊斯蘭聖戰團體又漸漸迫近首都時,本來親政府的大軍閥(Abdul Rashid Dostum)見大勢已去,臨陣倒戈,令納吉布拉決定潛逃。於是,1992年4月,阿富汗民主共和國倒台,新政府「阿富汗伊斯蘭國」正式成立,隻是和平仍未齣現在這片土地上。
要瞭解1992年前後起喀布爾的內戰,首先要理解各個主要政治勢力的立場分野:
「騎牆派」將軍杜斯塔姆,曾與蘇聯傀儡政權同一陣線,對付受美國與巴基斯坦支助的伊斯蘭聖戰士。在兵變時,他成立瞭,代錶著國傢北部烏茲別剋族及土庫曼族群的利益。
而其他從四麵八方進軍首都的政治勢力,主要是從前對抗蘇聯傀儡政權的聖戰士們。抗蘇戰爭結束後,主要敵人消失,他們失去瞭「聖戰」層次的意識型態信念,隨之而來的,就是尋找繼續戰鬥的理由——有的勢力為瞭族群利益而戰,有的為瞭自身獈窄的地方利益而戰,也有的繼續為建立伊斯蘭國度而奮鬥。
其中,是抗蘇聖戰士中,勢力最龐大的其中一支,也是「阿富汗伊斯蘭國」的實際掌權力量,代錶人物有時任總統(Burhanuddin Rabbani)以及時任國防部部長(Ahmad Shah Massoud)。該政黨是由穆斯林兄弟會成立,屬伊斯蘭教遜尼派,代錶該國第二大族群塔吉剋族的利益,也曾得到不少以外的族群支持(普什圖為阿富汗第一大族群)。
另一支與政府頑強作對的,是由著名抗蘇聖戰士(Gulbuddin Hekmatyar)帶領的。該組織於1970年代成立,在1980年代的阿富汗戰爭中,成為抗蘇的中流砥柱,比起其他伊斯蘭組織還要偏嚮信奉伊斯蘭教原教旨主義。希剋馬蒂亞爾,得到巴基斯坦情報局(ISI)的支持。由於他在內戰大部分時間都在進攻喀布爾,令首都傷亡慘重,因而被冠上「喀布爾屠夫」之名。
另外,也有(Ettehad),由聖戰者(Abdul Rasul Sayyaf)領導。他與希剋馬蒂亞爾同屬該國最大族群的普什圖人,遵從遜尼派,算是極端保守的宗教狂熱分子。此派得到沙地阿拉伯支持。
最後,就是獲得伊朗支持的,由第三大族群(Hazara)的政治領袖(Abdul Ali Mazari)領導,以該族群及伊斯蘭教什葉派的利益為依歸。
從前述可知,每個派別的利益計算不一,加上多瞭「外國勢力」插足,新政府自然難以達成共識。1992年4月,在聯閤國主持下,(Peshawar Accord)誕生,最後卻成為權力過渡的典型失敗之作。
根據協定,「伊斯蘭促進會」的拉巴尼在2個月的過渡期後當上總統;「伊斯蘭黨」的希剋馬蒂亞爾擔任總理;「伊斯蘭解放聯盟」的人馬成為內政部長;「伊斯蘭促進會」的馬蘇德將軍則擔任國防部長。
然而,這份權力分享的協議,已有先天缺憾——雖然「伊斯蘭促進會」正式掌握軍政大權,但事實上沒有一派擁有統治喀布爾的壟斷力量。新政府最大、最直接的威脅,就是強勢的「屠夫」希剋馬蒂亞爾。
儘管「伊斯蘭促進會」與「伊斯蘭黨」同樣信奉伊斯蘭教遜尼派,但前者較溫和,而且願意妥協;後者比較保守,傾嚮在喀布爾建立壟斷性的伊斯蘭國度。另外,受沙地阿拉伯支持的「伊斯蘭解放聯盟」,長期對抗由伊朗支持的「伊斯蘭統一黨」,他們亦經常在喀布爾西邊爆發衝突,無疑是一場大國代理人之角力。
在這情況下,《白沙瓦協定》並沒有成功。短短一年後便在1993年2月,發生瞭(Afshar Operation),由「馬蘇德聯手薩耶夫」,與「希剋馬蒂亞爾–馬紮裏」對決,戰爭一觸即發。
在失控的情況下,巴基斯坦、沙地阿拉伯、伊朗三大外力嚮聖戰者施壓,要求以政治方案解決衝突。同年3月,三國邀請各派達成(Islamabad Accord),讓拉巴尼繼續當總統,希剋馬蒂亞爾重新被任命為總理。但希剋馬蒂亞爾堅持要馬蘇德下台,並且要求成立更具廣泛代錶性的內閣作管治;拉巴尼與馬蘇德都反對他的要求,雙方繼而在同年4月底開火。
直到5月中,各方再次嘗試達成大同小異的《賈拉拉巴德協定》(Jalalabad Accord)。大傢大緻同意迴復之前《伊斯蘭堡協定》的安排,但不同的是——希剋馬蒂亞爾要求成立能駕馭內政部的委員會,並由他主理,而且要求成立由拉巴尼主理的委員會,全權控製國防部,等於變相架空馬蘇德將軍,導緻協議再度破局。
但與此同時「伊斯蘭促進會」其實已經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早在1993年4月,馬蘇德的軍隊已經鞏固瞭喀布爾北部地區,而拉巴尼亦邀請對其忠心、叱吒國傢西部赫拉特省的軍閥——(Ismail Khan)——齣山幫助,大大製衡瞭希剋馬蒂亞爾的勢力。
兩大勢力一路糾纏,1993年的兩次和平協議都以失敗告終。之後雖然陸續嘗試和解(一次是在 1994年4月,聯閤國和一些沒多大影響力的小型聖戰組織,提齣和平方案;另一次在同年7月,由伊斯梅爾汗提齣),國土依然乾戈未休。這證明瞭企圖讓各派係透過權力分享來共治政府的方式,還是沒法走齣死鬍同,國傢繼續陷入群雄割據的局麵。
值得注意的是,有一說法認為這四年內戰(1992-1996),與其說是來自南方的普什圖人,與其他次要民族之間的衝突,倒不如說是城市與鄉村的對立。在1992年喀布爾淪陷之際,麵對步步進迫的聖戰分子,不少城市居民十分害怕急劇的轉變,害怕他們推行保守且具宗教色彩的政策,令城市的生活文化會成為絕響。因此,喀布爾人民自然對納吉布拉政府產生懷緬之情。
另一有趣的地方是,由於各軍閥都以進入首都為首要目標,因此戰場當然也在喀布爾的周邊,令其他省份(如、)相對和平,未受戰火摧殘。
無論多少次和平協議,大傢都無法達成共識,這源於各派對管治有著不同期望。例如,馬蘇德早與「伊斯蘭民族運動黨」及「伊斯蘭統一黨」決裂——馬蘇德不主張分治,並希望聯閤最多人口的普什圖人,而且不如後兩者講求族群之間的權力平衡。到瞭中後期,其實中央政府的權威已名存實亡,除瞭某些地方軍閥,管治喀布爾政權的「伊斯蘭促進會」已經沒多少盟友。
另一方麵,雖然在戰爭中後期,喀布爾隻受到間歇性的導彈攻擊。但遜尼派的「伊斯蘭解放聯盟」與什葉派的「伊斯蘭統一黨」衝突卻十分猛烈,互相指責對方為異教徒,幾乎成為主戰場。眾多衝突源頭中,最引人矚目的是「伊斯蘭統一黨」領導者、「騎牆派」將軍杜斯塔姆對待聯盟的態度。
由始至終,杜斯塔姆毫無原則可言,反覆地轉換盟友,令各傢勢力元氣大傷,間接消滅和解的可能。先是蘇聯傀儡政權,其次是拉巴尼政府,再之後就倒戈轉為支持希剋馬蒂亞爾,並與拉巴尼的政府軍開戰。
杜斯塔姆侍奉多傢,左右逢源,對國傢造成災難,更令來自南方的塔利班神學士政權有機可乘。
1994年鞦天,塔利班在南部的國傢第二大城市坎達哈迅速崛起。塔利班承諾奪權後為阿富汗帶來和平,這對苦於內戰的阿富汗人來說,十分吸引。而看見其支持的希剋馬蒂亞爾,久攻不下喀布爾,巴基斯坦情報局失望之下,也開始扶植塔利班領導人(Mohammad Omar),並揮重軍北上進攻首都。
希剋馬蒂亞爾見自己大勢而去,驚覺勢力已被邊緣化,便決定與政府軍及其他主要力量閤作,結盟成為(Northern Alliance),消除共同敵人塔利班的威脅。隻可惜,一切為時己晚,最終還是抵檔不住塔利班的攻勢。1996年9月,喀布爾淪陷、拉巴尼政權被推翻,他和馬蘇德退到北部地區,展開反抗活動。
脆弱的「阿富汗伊斯蘭國」,最終隻維持瞭4年便消亡——政權缺乏閤法性、各派擁兵自重、各懷鬼胎,是政權注定失敗的原因。當收復地方成為天方夜譚時,大傢都以控製首都為首要目標,而主要聯盟力量又常常被破壞 ;在4年內戰的睏局下,懂得攏略民心的塔利班在鷸蚌相爭下,成為瞭那個漁翁。塔利班崛起,是不幸的偶然,但也是讓人感興趣的歷史教訓。
——▌接續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