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2020-10-04T17:23:44+08:00
「明天七級風,你確定要去爬長城?」小田一臉不敢置信。
「七級風是什麼概念?」我愣愣地問。
他頓瞭一會兒,一笑:「你去瞭就知道。」
彼時是2018年末,我和小田相約去八達嶺。他是老北京人,卻從不主動去長城故宮那些大眾景點,他兩次去八達嶺,都是給外地朋友當導遊的,就好像我身為一個台南人,去赤崁樓,一定是為瞭接待我的外地朋友。無論是八達嶺還是赤崁樓,都近得宛如自傢廚房一樣,總覺得隨時都能去。
我們約早上九點。九點,度過瞭早高峰,北京這座古城早已朝氣蓬勃。他開車來載我,車是租來的,他說北京買車要搖號,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搖號要靠運氣,且概率極低(撰寫本文是兩年後,他買瞭輛國産)。
車子沿著大城市的脈絡,嚮北行駛,慢悠悠地。我知道長城離我越來越近瞭,有股心跳加速的感覺,腦海裏那蜿蜒起伏的綫形──傢中牆壁上懸掛著的中國地圖上的長城,在眼前漸漸地明晰起來。
買手套帥氣殺價
終於抵達瞭,他把車停好,買票前,忽然盯著我的雙手,「嘖」瞭一聲。那時我戴瞭露指的手套,為瞭方便滑手機。我見他若有所思,便問他,怎麼瞭?他搖搖頭,說這樣不行,手會凍傷的。說完便拽著我到景區外的小店買手套,景區東西除瞭貴,沒有其他特色瞭,一雙手套要四十元人民幣,比外麵足足貴瞭一倍!接下來他做瞭一件事,讓我這寶島姑娘大為驚詫!
他嚮老闆娘殺價。殺價不稀奇,但他的殺價,卻是一口氣把價格殺到一半。
我眼睛頓時瞪得大大的,有這麼殺價的嗎?在台灣,一般標價多少就賣多少,即便客人殺價,頂多去掉零頭,沒人直接砍半的。那時候,即使我不照鏡子,我也知道我的錶情很精采,像發現新大陸似的。
我心想,他能殺成功嗎?老闆娘當下也不乾瞭,老娘也要養傢糊口,我容易嗎?三十!小田立即一個帥氣地轉身,意思是,你不賣,咱也不買瞭!
就在小田邁開腳步的時候,老闆娘妥協瞭,二十就二十,買賣成交。
那是我看過最帥氣的一次殺價。
也是我看過最爽快的一次殺價。
進景區瞭,一仰頭,天空是淡淡的藍,有股日遠年煙的空闊,雲如撕棉扯絮,太陽薄薄的,不溫不火。小田都笑說,這是假太陽。彼時是鼕至嚮小寒過度的嚴鼕時節,每天最高氣溫不過零度,風颳在臉上,就跟刀割似的。小田苦笑:「上次我接待外地朋友來八達嶺,是夏天,熱得很。這次接待你,是零下十四度,七級風,都是很不爽快的天氣。臥槽,我這是什麼宿命!」
我被他逗笑瞭,說:「好處是,人少,你看,整個景區都沒什麼人。這樣爬長城纔更有味道嘛!」
「什麼味道?」
「曆史厚重感。淡季人不多,要是人頭攢動,喧嘩連天,什麼感覺都沒瞭。」
「也對,來這兒是旅遊,又不是看人頭。你知道國慶的八達嶺有多麼可怕嗎……」
得使勁吼著說話
風實在太大瞭,我們說話都得扯開嗓子,使勁地吼,否則話一脫口,便給風颳碎瞭,聽都聽不清。
鼕天爬長城,少瞭遊客的喧嘩,多瞭一分肅穆與寂寥,有些路段十分陡峭,韆年的風強勁地吹,我險些摔瞭一跤。他伸手,扶著我的胳膊,我倆形影相依,呼哧呼哧地喘著氣,慢慢地往高處爬去。
終於到達我們的目標瞭,明明隻有一小段路,卻走得這麼艱辛。停下腳步,往下一看,視野豁然開朗,整個天地,厚厚實實地把我裹著,風吹來,吹掉心中所有的塵埃,眼裏流淌著一縷不虛此行的感動。
大約有不少人像我這樣,在那一刻,深深地體悟到,我便是大地的孩子,我被腳下這片土地,緊緊地綑綁著,哪怕我之後飛得再遠,再高,我的靈魂,始終要迴歸到這裏的。我知道,這是人世間另一種深摯的情感,對於這片古老的土地,這片韆年曆史的沉積。
沉睡中的巨龍
「你覺得長城像什麼?」他忽問。
我凝眸細看著山巒間蜿蜒起伏的長城,說:「像龍。」其實,以「沉睡中的巨龍」來形容,更為貼切。
麵對著矗立在韆年風雨中的曆史古跡,我隻覺得迎麵而來的風彷佛穿過時空的隧道,帶著一絲遠古滄桑的氣息。城牆很斑駁,一股曆史厚重感,透過指尖,滲透在我心裏,這就是古建築的魅力。來到這裏,很自然地就想指點江山,激昂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
我忽然心血來潮,拿起手機,點進錄影,開始行雲流水地背起的《沁園春.雪》:「北國風光,韆裏冰封,萬裏雪飄。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摺腰。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隻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那條視頻在大陸社交軟件獲得瞭四韆多人按贊,不少網友都說,一個台灣女生竟然能背毛主席的詞,瞭不起。
我喜讀詞,一般好詞,我讀三遍便能熟記。這首《沁園春.雪》氣勢磅礡,豪情萬丈,細讀起來,有氣攝之感,從古至今,又有多少人是奔著詩詞裏的長城而來的呢?
小田卻告訴我,若想看真正的「北國風光」,還是必須到東北,或大西北。北京乾燥,少雪,有時即便下雪瞭,那雪也是羞答答、扭扭捏捏的,像個小姑娘似的,哪兒有《沁園春.雪》的霸氣呢?
下瞭長城,我的頭發淩亂,臉頰凍得紅通通的,掛著結冰的鼻水,很狼狽。他偷偷給我照相,說你頭條(社交軟件)上那都美顔過的,隻有這張最真實。
我一看,醜得想哭,叫他刪掉,他死活不肯。我隻好作罷,彆發朋友圈就行。
泡麵鎖住的味道
我們在景區買瞭泡麵,兩人一起吃,祛寒,稍微墊一下肚子。他說,你大老遠來北京,可不能讓泡麵這種東西占據整個胃容量,一會兒咱們去吃烤羊肉。
泡麵熱呼呼的,一口接一口。在那接近零度的空氣裏,身體暖瞭,心也被什麼熨貼著。
往後的日子裏,即使我吃同一款泡麵,卻怎麼也吃不齣那種似曾相識的味道瞭。我纔知道,長城腳下那碗泡麵,吃下肚的,是一段溫馨的迴憶,和恆久的友情。
正如橫亙在廣袤大地上的長城,那碗泡麵鎖住的味道,不會隨著時光的流淌而湮滅。(納蘭採桑/台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