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2020-07-22T14:05:41+08:00
緣起
硃雲漢新著「全球化的裂解與再融閤」的導言指齣:當前的全球政治經濟態勢,正處於新舊秩序交替之際。舊的觀念、規範與體製,正齣現運作失靈與不勝負荷的疲乏凋零跡象;新的思維、秩序與模式正處於激盪、探索與醞釀階段,尚未破繭而齣。
麵對世界變動快速及不確定的動盪時刻,就國際情境、政經研判、探究未來。基金會特邀請許嘉棟教授、陳添枝教授、硃雲漢教授三位大師,也都是基金會長年的資深董事,無論稱之去全球化、反全球化或逆全球化,大國對峙、區域重組下,台灣該如何因應今日的態勢。上、下兩篇報導整理皆刊齣於報章及網路。上篇探討「全球裂解、經貿失速、台灣影響」;下篇探討「逆全球化、大國對峙、台灣角色定位」。
餘紀忠文教基金會,為前餘紀忠董事長所創辦的基金會,一本創辦人秉持的媒體精神,持續關心國傢政策及民眾生計。數十年來追蹤、正視兩主題,一是「公與義」:麵對國人公共議題與生活品質追求平衡正義;另一是「水水台灣」:關心自然環境與國土計劃保育先於發展,力求精進生活,學習承擔利他,崇揚人文價值。
感謝來賓踴躍參與,與我們一起關心國傢未來發展及台灣當前處境。
餘紀忠文教基金會
全球裂解 政經局麵變動
全球化的裂解與失速
處於特殊曆史節點上,舊有秩序麵臨壓縮、被迫打破既有常規。新冠病毒衝擊全球,好像上帝對人類社會按下暫停鍵,我們必須重新思考全球化的裂解與再融閤脈絡下,對人類社會未來的衝擊。
寫「全球化的裂解與再融閤」這本書,在元月22日齣版,隔日(23日)武漢爆發新冠疫情,COVID-19(新冠病毒)的突發其然齣乎想像,是挑戰人類的震憾。然溯古鑑今,過去大瘟疫很少會有改變曆史方嚮、軌道,通常是在既有脈絡下,産生趨勢的加速、延遲或修正。
全球化從2008到2009年degalbalization(逆全球化)的跡象就已經開始浮現問題,2019年The Economist(經濟學人)封麵以Slowbalization(全球失速)為標題,意指過去卅五年的全球化發展,已進入曆史反轉,從前是以快速全球化的腳步前進,現已演變為Slowbalization,全球開始緩步、失速、失去動能。有學者大膽預言:新冠病毒是壓垮全球化的最後一根稻草,我認為仍是誇張的判斷。環顧發展態勢,確實要正視後新冠病毒的世界,全球經濟將齣現更嚴重的裂解,或引爆力強。但在有限的條件下,似乎仍可期待各國再融閤的機製或動力湧現,取得新的平衡。
端看貿易占全球GDP比重推估全球化動能分析,全球化於2010年後,失去過往動能,類似現象也發生在一戰到二戰結束期間(1914到1945),一戰前也曾有一波全球化退潮。二戰後,世界秩序重建,經曆兩階段,分為前35年、後35年,計70年的全球化發展,後35年中,金融國際化與生産全球化,人流、物流與金流都爆發前所未見的規模,全球化發展急速增長。無論從金融麵或貿易麵看全球化的動能,現今都已呈現失速狀態。
中美間的修斯底德陷阱
新冠病毒之前,全球化就已麵臨四項挑戰,分彆為全球化的社會基礎動搖、國際領導真空危機、中美之間的修斯底德陷阱及全球治理機製落後。如果我們探究其深層原因,除瞭國際麵,更以美國或先進國傢國內政治與社會環境的變化。
全球化是自由貿易、經濟體係開放、多邊體係與規則所支撐,現已開始動搖,戰後多數歐美先進國傢,都接受對外開放,融入全球化的自由貿易市場,扶植國傢經濟的共識非常牢固。如今共識開始動搖、瓦解。進一步衍生保護主義、孤立主義、排外民族主義、經濟民族主義等。裂解問題不隻發生在小型國傢,更齣現在全球自由經濟心髒地位的美國,其震憾與連動程度齣乎意料。
美國作為戰後國際秩序主要領導者與建立國度,現任總統川普卻走嚮激進單邊主義、拋棄美國過去承諾與責任,産生國際領導真空危機,自由國際經濟秩序搖搖欲墜,陷入「金德伯格陷阱」。1929到1930年世界經濟曾齣現同樣問題,全球經濟立即陷入極度蕭條。
今美中兩國爭霸陷入所謂的「修斯底德陷阱」,美國警覺中國崛起,欲防止被取而代之。中國巨大經濟體以極短時間融入全球經濟體,曆史前所未見。中國2001年加入WTO(世界貿易組織),16年內成為全世界最大貿易國與製造業平台,世界尚在消化此現象,産生多樣的結構性衝突問題。兩強爭霸下,軍事對抗風險上升、齣現經濟冷戰;全球兩大經濟體開始碰撞、剝離,全球經濟體係避免不瞭裂解、震盪與重組。
全球治理機製 嚴重失能落後
較少被廣泛討論的問題為全球治理機製遠遠落後經濟全球化;在人類社會高度緊密依存、已是命運共同體,無法獨善其身、自掃門前雪、自給自足。要維持全球為一個整閤狀態,除經濟配閤,更需要國傢間深度閤作,製定各種規範,其間涉及很多國際公共財提供與全球治理麵問題。但現在市場及跨國企業走在前麵,全球作為一個社會體係,當全球治理嚴重失能落後於經濟全球化,已無力有效的應對新興全球議題:全球暖化、傳染疾病、金融危機。這些問題都是經濟全球化下的隱憂,存在著潛在破壞力量,對世界經濟與人類永續發展構成深層影響。
不可能的「三角理論」挑戰新自由主義
迴溯「逆全球化政治浪潮」根源,是一種物極必反、社會反撲的道理。過去35年全球化快速發展,很多國傢社會與政治體係,無法消化全球化與科技變遷帶來的社會結構性改變、産業重組、貧富不均、就業問題等風險。而這些風險都必須由中産階級與勞工承擔。指導經濟政策的新自由主義所催生的「超級全球化」,使全球解除貨物、資訊、經濟流通的障礙,生産更達到前所未有的規模,並帶來經濟增長與巨大財富,同時也傷害或摧毀戰後(1945到1986)各國建立的社會保障體係。如Facebook、Amazon發展的經濟力道是空前巨大,不隻影響國內經濟也牽動全球經濟發展;巨型國際企業的市場壟斷力量是強大的。若在60年代美國antitrust(反托拉斯)製裁早就齣手。然而時空背景不同、主政者思維差異,並無禁製任憑壯大,因而纍積社會衝突與矛盾問題,社會無法因應全球化帶來的問題,終就纍積成為引爆點。
後35年的「超級全球化」超越曆史上所有時期,全球化的速度、全球化力量的滲透、生産供應鏈的精細分工、資訊全球化都是前所未見。推動「超級全球化」的三座引擎:全球範圍的新自由主義革命、通訊與資訊科技突飛猛進、及中國快速融入全球産業分工,仍在前進中。
世界不再由市場力量主導,實則社會及政治影響力更不容漠視。著名國際經濟發展教授丹尼.羅德裏剋(Dani Rodrik)曾提及不可能「三角理論」,即一個國傢隻能在「全球化」、「民主政治」和「國傢主權」間作選擇,然今日新自由主義指導下的全球化,跟民主國傢、民族國傢或主權國傢間,互為矛盾並非相輔相成,而是有tansion(張力),現tansion已爆裂。自由經濟主導全球化,忽略社會與政治因素,全球化與民主政治相悖,許多國傢必然喪失經濟主權,其有礙的低關稅、低管製,財政基礎也逐漸薄弱;民主體製自主的社會基礎也將動搖,因為全球化的風險與利益分配嚴重不均,貧富差距急遽擴大,而民選政府也無能為力。
貧富差距 政治震盪 民粹型政治素人竄齣
全球化發展確實導緻風險提高與分配不均,許多國傢也完全不能負擔與承受所帶來的社會反撲。弱勢群體、邊緣化群體選齣的民粹型政治素人,也將帶來前所未有的政治震盪。推行新自由主義革命愈徹底的歐美發達國傢,中産階級與勞工麵臨薪資停滯或跌落貧睏的問題就愈嚴重。2012年後已特彆明顯,逆全球化政治風暴席捲而來,西方各國主流政治人物紛紛倒台,唯一幸存的德國總理梅剋爾也搖搖欲墜。
美國百年來貧富差距嚴重,2012年美國10%富裕層,囊括50%以上的可分配所得(薪資所得、財富所得),所得分配兩極化嚴重導緻經濟危機,超過1929年經濟大恐慌前。其總體需求不足、熱錢太多,炒作資産導緻資産泡沫化的現象大緻一樣。
川普上任 美逐漸喪失世界領導地位
逆全球化風潮下,川普就任更採取極端手段,揚言將製造業移迴美國創造工作機會,更與過去美國政策反嚮而行。宣佈退齣聯閤國氣候變化巴黎協定、科文教組織、國際移民協定、人權理事會、WHO(世界衛生組織);並凍結伊朗核子協議、中止中程導彈協議。川普上任後,從多邊體製的創造者、領導者與維護者,轉變為多邊體製破壞者,美國並且拋棄國際公共財主要提供者的角色,甚至阻擋其他國傢提供補充性或替代性的國際公共財。過去幾年,川普在貿易戰中不顧WTO規則,與歐洲、中國展開貿易戰,並杯葛世貿組織,使仲裁機製陷入癱瘓,秘書長阿澤維多在任期屆滿前,於五月中旬提齣辭職。
川普更抗拒IMF改革,推翻既定國際承諾、多邊體製與外交政策框架;所有國際領導責任、政治信用、價值理念原則皆可拋棄。將一切籌碼用盡,以「美國安全與經濟利益至上」為信念。但在這場COVID-19百年難見的瘟疫中,美國應有效控製並帶領全球閤作抗議,卻都沒有發生;美國麵臨戰後70年以來第一次在一場全球危機中,沒有人尋求美國扮演領導的角色。
全球化創造的經濟成長已不復見
後35年的超級全球化,為特殊時期的特殊現象,不可能一直維持不變。全球經濟成長與貿易量統計,每年上升6到7%的榮景,如今已不復見。當然逆全球化也不可能會發生,全世界國傢要自給自足已不可能存在。其次,全球化仍存在動能,惟路徑和遊戲規則可能也會需要改變,西方國傢麵臨不再以歐美為首的重建,其動能將會來自於非西方國傢或新興市場。再者,未來支持自由經濟開放的社會共識也將遭遇挑戰。而中國於自由經濟全球化規則、新興科技規格與産業標準的影響力,沒有因COVID-19疫情影響而變動,甚至加速。縱使美國放棄承擔二戰過後世界領導者角色,其餘各國並沒有跟進退齣世界組織,世界秩序仍將繼續撐起多邊體係。
美總統大選 影響未來世界政經格局
11月美總統大選,不僅對美國、全世界的政治、經濟未來格局,絕對是關鍵因素,也是美國未來政治取嚮的指標。美國選民結構已齣現分水嶺,一為「新韆禧世代將取代戰後嬰兒潮世代」,韆禧世代碰上2008年金融海嘯,麵對經濟體製與就業市場的冷酷無情,剛齣校園就背負15至25萬學貸,仍是今日美國中産階級的深層壓力;二為「2400萬Z世代選民」,Z世代剛齣校園,就遇上COVID-19衝擊其烙印一生難忘,影響政治態度深遠。這兩個新世代選民占美選民37%,投票率將提高,且新世代選民多數傾嚮支持民主黨。
目前,美國大選可能性預估,現已有非常明顯轉摺,數值呈現民主黨總統候選人拜登(Biden)勝選機率已達60%,甚至民主黨拿下參議院(Senate)機率高達59%,這是原來想像不到的。總而言之,我認為COVID-19所帶來的經濟衝擊,歐美逆全球化操弄所緻的各種破壞力量,如黎明前夕,COVID-19之後,全世界會有新的開始。
單邊主義下的全球貿易
全球化下貿易發展的質變
從貿易角度觀察全球化的衰退。以WTO(世界貿易組織)秘書處針對2000到2022年全球商品貿易量數據指齣,全球貿易總值從2000年開始一路成長,直到2008年因金融海嘯跌落;2010年後雖恢復成長,但速度與斜率明顯下降。現全球遭遇百年一見的COVID-19疫情,全球貿易量再次跌落,可以預估未來成長速度與斜率會再一次趨於平緩。
全球貿易於1970年後快速成長,貿易成長率高於GDP(國內生産總值),1988年起,全球貿易大約是以GDP成長速度的兩倍前進,1990到2018年的年平均成長率為8.8%;到2008年以後,全球貿易成長明顯降速,剩下大約3%,與GDP幾乎等速成長。
全球貿易發展在2008年開始産生質變,一般認為是因中國和全球分工走到終點, 中國若不願意進一步開放市場,全球貿易將難以繼續擴張。中國加入全球分工的模式與其他亞洲國傢相同,以垂直分工為主,帶動中間財國際貿易大量成長,一躍成為世界工廠。然而,中國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時,並未成為世界的市場而進一步帶動全球貿易成長。中國對外貿易占GDP比率在2006年達到高峰64.5%之後開始下降,到2018年僅剩38.3%,原因是在中國生産比進口最終財還要劃算,同時,中國也有意識地降低對世界的依賴程度,係統性地進行中間財的進口替代。
反全球化單(雙)邊主義政策相繼起
除中國和全球分工走到終點外,歐美國傢企業從1970年進行的海外加工模式,造成嚴重所得分配後果,甚而導緻反全球化浪潮,單(雙)邊主義是這種反全球化的政策反應之一。2016年APEC(亞太經濟閤作會議)歐巴馬曾說:如果我們無法處理全球化下的輸傢,就無法繼續往前走。這句話也凸顯瞭全球化引發的社會與政治議題。
美國的雙邊主義事實上並非由川普開始,歐巴馬2008年所發動的TPP (跨太平洋夥伴協定) 談判就是雙邊主義的體現。雙邊主義源自於對多邊體製的失望,WTO的杜哈迴閤談判自2001年至今毫無成果。過去,貿易談判幾乎都是美國主導,用籌碼換取其他國傢讓步,齣的東西多、換的東西少;如今,關稅極低的美歐已經用盡籌碼,但新興國傢如中國、印度,仍不願意大幅開放市場,難以達成多邊協議,美國轉而走嚮仍有空間的雙邊主義。
川普是極端的雙邊主義。他首先撤除原本WTO的承諾,作為談判派的籌碼,並拿NAFTA(北美自由貿易協定)、KORUSFTA(韓國自由貿易協定)做實驗,都獲得巨大成功。針對中國的301條款也是同樣的手法,此條款可視為是一種單邊手段,在WTO成立後,已不再使用。從談判観點看,策略高明,川普的做法凸顯美國對WTO的承諾有重大價值,但放在168個國傢的談判場域裏,是低價銷售,為集體交易做承諾,是很不劃算的買賣。
從多邊承諾、雙邊主義到復邊協議的未來
美國也不會低估多邊體係的影響。若未來民主黨重返執政,也沒有新的手段重啓WTO談判,最可能重返TPP,持續雙邊主義路綫。TPP後可能和英國、歐盟談判FTA,利用雙邊協議讓美國貿易持續擴張,同時保護美國的農業産品,也可以完成部分法規調和。美國將不會迴到無限製的多邊主義,隻與理念相同的國傢閤作。美國重返TPP後,CPTPP (跨太平洋夥伴全麵進步協定)纔可能有第二輪入會談判,之後RCEP(區域全麵經濟夥伴關係協定)纔會完成談判。至此,雙邊主義大格局將底定,美好的多邊主義無法迴歸。英國可能加入TPP;歐盟則可能呈現在TPP與RCEP間,維持對等關係。
假設雙邊主義格局大緻底定同時,預計美國不但不會退齣WTO。仍會藉由利用WTO,美國將得以綁住小國對貿易的承諾,自己則可偶爾跳脫規範、濫用規則而得到容忍;同時,WTO對於小國而言,仍有無法取代的重要地位。WTO仍是太龐大、太老的組織,會員數太多,現會員有168個國傢,如何進行談判將成問題。以前WTO為共識決,需各國透過,美國主導同意後纔執行的意思。現會員數過多,美國已沒法再主導共識,轉為美國意誌下進行一些改革,但不可能有太多進展,在WTO難以進化又超載下,很難期待處理新議題。
未來貿易重大議題,例如數位貿易,雖然仍有可能在WTO架構下完成談判,但不會是多邊協議,較可能是復邊協議,並且不會包括中國。WTO體係外的復邊協議,有助於全球經濟治理,例如:國際租稅協議的CRS(共同申報準則)、FATCA(美國海外帳戶稅收遵從法),數位稅的問題也可能循類似的途徑解決。如美國怠於全球公共財建設,EU(歐盟)會較積極。
值得注意歐盟對中國的態度,實際上與美所稱的「戰略對手」並無太多差異。歐盟高峰議會主席Charles Michel說:「與中國接觸並閤作,既是機遇也有其必要性。然而與此同時我們必須認識到,相互間並沒有共同價值觀、政治製度或多邊主義方針。因此必須清晰透明,堅決捍衛自身利益與價值。」
大國的談判重點將轉移到服務業
未來,商品交易將不再是美歐大國關注的重點,亦不會繼續主導全球商品貿易的自由化。對於商品需求高成長的將會是新興國傢,包括中國、印度、巴西、南非等,保持與他們的連結至關重要;同時,新興國傢若要加速經濟成長,將不能再依賴歐美國傢推進的多邊體係,而必須進行單邊或雙邊的自由化談判。美歐大國的談判重點將轉移到服務業,尤其是數位型態的服務業,這同時也是未來成長速度會較快的領域。
仍是大國利益 小國退讓 選邊無益處
未來WTO將隻是象徵性存在,大國的意誌纔是左右貿易的主要力量,WTO既無強製力,也無製裁機能;貿易糾紛增加時,小國隻能退讓,其中價值衝突會是最棘手的問題。這並非許多人所說的冷戰,冷戰時期至少有係統,往美國或蘇聯靠攏,靠大國係統得到保護。未來的世界不太像如此,沒有壁壘分明的兩套係統,比較像隻有一個係統的不同機台,小國選邊站不一定會得到好處。信奉WTO彼此解釋並不相同。大國想分到更多的貿易利益,小國隻能退讓。價值衝突限縮瞭彼此閤作的空間。因為核心價值與貿易利益不一定重閤,特彆是數位貿易必須建立在價值同盟的基礎之上;小國必須學會貿易對手的分級風險管理,就像對待金融投資的主權風險一般,透過雙邊貿易協定降低衝突的風險,有限度地退讓,思考如何盡可能在維護貿易利益的同時,不丟失自己的價值。
全球經濟金融亂局 難以善瞭
全球經濟金融亂局
2018年起,幾頭灰犀牛齊來襲,包括:反經濟全球化之逆流、川普擾動國際經濟秩序、英國脫歐、美中貿易戰;近來還有美中對抗升級,擴大為爭霸戰,以及新冠肺炎疫情蔓延不止。全球經濟景氣本即下滑,疫情讓經濟雪上加霜,金融隨之動盪。為瞭因應疫情帶來的經濟瀕於窒息,各國在財政政策與貨幣政策之兩方麵齊下猛藥,但在提振市場景氣方麵效果有限,副作用反而堪憂;不僅財政與貨幣政策之紀律蕩然無存,未來如何善後更令人憂心。同時,貧富差距惡化仍是諸多國際政經亂局的主要導因,但卻遲遲未獲政府當局重視與有效處置,不少政策還有使之惡化的可能性提高。
反全球化之逆流
反全球化主要的導因,除追求經濟成長而破壞環境生態外,還有全球化之競爭忽視瞭勞工權益。同時,全球化的利益多歸於資本主所有,導緻財富不均與所得分配之惡化;歐盟區人民的自由移動也對社福支齣、社會和諧、治安與國安産生乾擾。新冠肺炎之下,防疫、經濟復甦與國傢安全都遭受巨大衝擊,進一步引發經濟脫鈎、提高經濟自主程度之想法。反全球化的現象,包含反全球化的民粹興起、政治走嚮兩極端,歐盟的反移民運動、英國脫歐、川普啓動與各國的貿易戰、擾動全球經濟秩序,以及多國推動美國經濟脫鈎、脫中等。
COVID-19鼓動經濟脫鈎與脫中
美國在美中爭霸下,在科技關鍵技術、産品、産業方麵已採取與中國減少往來的脫鈎作法;其餘國傢也因新冠肺炎疫情,展開經濟脫鈎與脫中。導因乃是疫情與防疫措施導緻産業原料鏈斷裂,影響生産;並且防疫與醫療用品及其原材料的禁止齣口,也衝擊瞭進口國的人民生命安全與國傢安全。各國因應方式有三:一是走嚮經濟脫鈎,提高重要産品及其原材料的自給率,減少對進口的依賴;二是分散進口來源;三是增加戰略儲備。
財政與貨幣紀律蕩然無存
然而,經濟脫鈎是說易行難。現有的産業鏈,是在市場機製運作之下,各國、各産業與廠商基於比較利益、專業分工、強化産品國際競爭力等考慮而自然形成。生産成本降低,國際競爭力提高,廠商纔可以存活;如果強行拆解産業鏈,將導緻生産成本提高、産品國際競爭力隨之下降。因此,政府對經濟脫鈎或脫中,若未給予適足補貼或保護,將難以推動。再者,自中國撤齣之廠商,還必須顧慮中國可能的報復,自此喪失中國市場。故而,經濟脫鈎或脫中仍有現實層麵的睏難,成效可能有限。
除此之外,世人尚須擔憂的,還有蕩然無存的財政與貨幣紀律。新冠肺炎嚴重影響各國經濟活動,於是各國政府在急就章中痛下猛藥,祭齣優厚的失業補助、企業紓睏、振興經濟方案,以及強烈寬鬆的財政與貨幣政策。
財政赤字 債留子孫
但是,寬鬆的財政政策與貨幣政策的振興效果可能有限。造成經濟衰退主因的新冠病毒若未獲解決,刺激景氣的財政與貨幣措施隻能舒緩「病情」,呈現頭痛醫腳的效果。並且各國紓睏與振興方案,多屬消費性、移轉性的支齣,少有公共建設投資,難有提升未來生産力之效果。歐債危機殷鑑不遠,各國政策所留下的財政赤字,終將「債留子孫」;惟此一問題,今日幾乎已無人聞問。此外,過去央行被嚴格限製給予財政部及一般企業融通;今各國央行大買政府公債(財政赤字貨幣化),美國聯準會甚至購進ETF、公司債、商業票據、非投資等級的公司債(俗稱垃圾債),對貨幣紀律視如無物。
更進一步言,資金氾濫必然導緻資産泡沫。雖然在目前的客觀環境之下,資金過多未必會引發一般民生物價上揚,但必然導緻資産價格上漲。
貧富差距問題應予正視
現今國際政經亂象的主因之一,貧富差距擴大。全球化導緻貧富差距擴大,不隻激發反全球化之民粹浪潮,也使各國政治紛擾,並走嚮兩極分裂。此外,還加深反商仇富心理,不利於社會和諧、以及投資與經濟成長。目前各國為刺激國人與外來投資,競相提齣對資本所得減稅的措施,並採行降息與擴大寬鬆之貨幣政策。這些舉措皆不利所得分配,因主要獲利者都為資本主。
問題難以善瞭
全球經濟已然緊密連結,若是各國經濟政策能協調閤作,就有可能快速解決全球經濟金融問題,共創互利雙贏。然而,當前的國際政策協商難以開展,主要原因是美中兩強爭霸正熾,難以閤作協商,也導緻國際協商欠缺領頭羊。而且,美國總統川普特立獨行,以緻歐盟、加拿大等國與美國貌閤神離,缺乏互信。
目前全球經濟難以善瞭的問題,至少三項:一是新冠肺炎疫情未來發展難料,陰影可能持續籠罩;二是未來各國快速纍積的政府債務需多年償還,償債期間各國可能需縮衣節食,重啓緊縮性政策,將會影響需求動能,導緻成長下滑;三是各國央行在此期間釋齣的大量貨幣將如何迴收,更是一大挑戰。若迴收不順利,最終可能須以物價膨脹或資産泡沫破滅解決,國際社會將再一次付齣重大代價。
Q&A
陳添枝:就金德伯格陷阱談今日的全球動盪及世界秩序?
「金德伯格陷阱」意指:一戰後新興大國崛起,即將取代原有霸主,兩者間無法相互妥協,世界公共財陷入無人投資,全球治理落入真空態狀,同時經濟上也産生各自的保護主義。然,一個大國若有意願投資全球公共財,則該組織的運作和規則必將與自身國傢利益緊密結閤。以目前麵臨問題的 WHO為例;美國有龐大醫藥産業,中國則否,美國對國際組織利益與國內醫藥産業是密切結閤。我非常擔心中國的國傢利益與美國所建立的全球治理機構能相融閤?是否能樂觀期待中國會願意填補美國在WHO的資金空缺?中國投資亞投行,其重要目的是將國營企業佈局到海外;但現在的國際組織是以美國的國傢利益為思考建立規則的,中國是否能夠接手,將是一大問題。
硃雲漢:現是群龍無首、領導真空局麵,與2008年金融危機形成鮮明對照。次貸風暴時,全球麵臨巨大危機,美國單靠自己力量也無法防止危機擴散,導緻全球經濟衰退,做齣重要創舉就是藉重G7高峰會機製。美國當時意識到,G7已不足以撐起全球經濟秩序,必須承認其他新興國傢、納入更多力量,纔可形成全球有效對應方案;特彆是西方國傢普遍儲蓄不足,要採行振興方案,必須有其他國傢的閤作,纔能夠有外溢效果。當時,IMF也緊急成立新的融資機製,皆由不同國傢認領資金缺口。
這波疫情,G20不能發生作用是很荒謬的。沒有登高一呼的領導者,加上美中無法閤作,所有事情沒法達成決議。因此,這次美國總統選舉對全球都非常關鍵。雖然美政府對於多邊主義有許多反對聲浪,但還是偏重規則製度的國傢,不會用粗暴、無法預測的手段;川普的行事作風,則完全不符閤過去的美國性格。
中國現在沒有條件和意願承擔美國領導退位或收斂後産生的真空,但在符閤自己利益範圍內,找許多能與之經濟體質互補的國傢,這些國傢缺乏基礎設施、資金籌集能力,中國有過剩資金,則填補其缺口,例如進齣口銀行、國傢開發銀行,對非洲的中長期融資的金額已經高於其他四大銀行的數目。
中國有其戰略設想,於亞歐陸路上拓展與美國海洋秩序競逐,就必須開闢自己的腹地與掌握生命綫。中國在發展援助的角色上已遠超於美。這種態勢有待考驗,亦甚有跳躍式成長可見,是我們必須關注的問題。
Q:國族主義是政治操作的假議題,還是攸關存亡的競爭法則?
硃雲漢:隻要真正産生作用,能夠動員、有政治能量,就不會是假議題。這當中的確有許多人為建構的敘述,高度感性語言,可塑性、可操控性極高。用這樣的方式指導政策、社會經濟生活安排,會帶來嚴重後果。現在的逆全球化、脫鈎,除非物質文明倒退幾十年,否則完全做不到,連美國都不行,因世界已高度分工。在中印之間衝突升高時,印度海關對從中國進口産品故意製造障礙,事實上根本不易維持,隻能短暫地使滿足國族主義。全球化仍是唯一齣路,利益攸關者的群體仍非常龐大;而全球化導緻的問題,多是國內政策失當。
殷乃平教授迴應:我來自金融業,對嘉棟兄內容做補充。想談談美聯準會(FED)的角色;美聯準會是多方錶態現又膨脹,在牽涉FED政策推動上,先前貨幣供給擴充、資産負債錶膨脹,現又推美國政府國債。海外的國債已超過七兆將涉及美元地位。我們知道美元因貨幣發行量太大,匯率下滑,美元地位將動搖。2010年當大傢譴責美國發動貨幣戰爭,英國journal house報告,就曾提「美元過後」天下會變成什麼樣?今天2020年聲音更大,如果美元體製崩潰,猶如一九四四年羅斯福二戰結束前,召集盟國建立國際金融體製、國際貨幣機製、世界銀行等機構。近期歐盟也有人宣布建立歐元金融精算機製取代SWIFT(環球同業銀行金融電訊協會),作為全球所有金融機構的精算機製,中國正開始人民幣數據化的積極推動。未來發展中,20世紀的國際金融基礎結構已麵臨挑戰,其結構崩潰或變化關係緻整個世界社經重組,這將是危機大考驗。另外,美國經濟衰退,中國和歐、亞非繼起,世界經濟闆塊於21世紀的環境,相較20世紀後已完全不一樣瞭。
特彆要提及整個世界實體經濟已或將被電子網路、虛擬數據取代。病毒導緻此情境提前齣現。考量於此,希望有人及時深入分析、研究、預測麵對。在2008年後,很多學者發現經濟學不夠用,現有經濟學沒有辦法解釋新經濟現象,全球約380多所學校,現都鑽研新經濟學,亦即經濟學哪些該淘汰。我注意到國內鮮少有人談,沒人知道所教的經濟學很多已落伍或將可能淘汰。身為經濟人,有責任與在場的各位共同瞭解世界的改變。tomorrow beyond(明天過後)economics會變什麼樣子?如經濟學現有跨領域結閤,以心理學為背景嚮外擴張,讓經濟學為主的理論逐漸消失。簡單舉例:美聯準會前主席柏南奇大學教的Phillips Curve(菲力普麯綫)現已完全不存在,即通貨膨脹率跟失業率間的關係不存在瞭,可當今聯準會尚將兩個係數關連當作主要target(目標)。至於target間關係不存在,要怎麼重新建立,在「新經濟學」裏都非常關鍵。嘉棟兄說,貨幣供給增加這麼多,物價不變,尤其先進國傢失業率都相當高,經濟學該如何詮譯,提齣「新經濟學概念」…希望台灣的經濟學者多花時間瞭解。
Q:麵對經濟問題,能用的工具隻有財政或貨幣政策?難道沒有第三種工具?
未來是5G機器人時代,目前這些政策工具能滿足未來世界?
新科技帶動世界全麵轉型為何經濟理論不需轉型?
硃雲漢:我亦加個小問題,到底現在我們物價指數本身計算方式有沒有失真?
許嘉棟:硃教授所提到的物價,通常我們主要關切是跟民生的食衣住行直接相關之物價,也就是消費者物價。不過除瞭消費者物價外,股票價格、房地産價格是屬於資産麵。在統計裏那是另一種物價。殷教授剛剛所提,這10幾年到20年來,國際上貨幣供給大幅增加,但是消費者物價就是不動,值得大傢好好研究。為什麼貨幣學所講:貨幣供給增加,物價一定會漲,此一說法現在好像不成立?不過我們可觀察到:消費者物價不動時,資産價格是在漲的。因此,貨幣供給還是會影響物價,隻是這時受影響的物價是資産價格。
經濟政策方麵,我個人的研究領域比較偏總體,主要講財政政策、貨幣政策。個體的産業政策方麵,包括AI之發展、技術的進步等,這些當然也是屬於經濟政策的一環。經濟部對此責無旁貸,但統籌的是國發會,這問題交給陳添枝主委。
陳添枝:國發會必須前瞻亦因應日常,可以想像新冠病毒大流行,各國政府採行的政策,都圍繞傳統的財政與貨幣政策,還是有很多國傢政府無所不用各種補助政策,如社會安全照護。像在台灣你如果生病,檢查、抽檢都是健保給付,這是很重要的補助政策,在整個防疫裏檢查是國傢負擔,所以民眾的潛在風險負擔為無顧忌的接受檢查及隱性的財政損失。反觀美國則需要自己負擔,美國前一段時間,要自己負擔,人民就想不要去檢查,光檢查費就付不起。這一波防疫所有政府單位都渾身解數,顯然希望能夠度過難關,至於物價會不會漲,那就以後再擔心。5G時代的因應規則是當前急需的。
鄭崇華董事長迴應:謝謝三位的分析,從70年代走到現在,天天經曆問題和變化,大傢都知道冷靜處理,生存下來。這次問題,跟前麵走過的比起來卻更加嚴重。中美貿易戰使整個經貿搞亂,川普變來變去,讓人很難預測,更不幸的是疫情衝擊,亞洲人或是中國人比較守規矩,雖然疫情嚴重,至少中國大陸跟台灣都處理得很好,錶麵上看來損害較少,可是全球的經濟互相影響,顧客齣現問題,供應商齣現問題,都會影響到自身,有些國傢領袖不理性的行動,對於産業界、企業界的人,都很頭痛,有人問我:以後將怎麼樣應對,除瞭冷靜處理外,真正如何我也沒辦法說。
倒是有個問題要提醒大傢;我們一嚮對環保很注重,這些天的豪大雨是因氣候變遷,中國大陸蓋這麼多水壩,尤其是在長江的做的這麼大,我天天都在擔心。中國人所做的這個壩是全世界最大的壩,雖然做得用心,還是要想想這個壩能承載多少水量、大陸河道水流如何分布,即使原來設計規劃都很好,但氣候變遷跟原來預期的狀況已不同,IPCC(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的紀錄,現在都遠超過預期,兩極的冰都融化的嚴重,我希望不會發生問題,知道中國政府也很擔憂的,一定是全力做防備,這是一件很嚴重的問題,如何解決、如何防備,氣候變遷議題真的要重視,說瞭不是讓世界大亂或不安,而是必須團結麵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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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劃、整理:陳東伯 攝影:陳信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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