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1/2022, 11:05:16 PM
根據中科院2021年公布數據,青少年抑鬱癥檢齣率高達24.6%,相當於每5個孩子,就有1個可能抑鬱。但我國全職兒童精神科醫生可能不足500人,父母成為抑鬱孩子的最後堡壘。 但很多孩子的抑鬱,恰恰來源於傢庭。很多原本成績優秀的孩子都因為不當的教育方式抑鬱。
01
抑鬱癥毀瞭我的同學
我最早聽說抑鬱癥,是在高中的時候。那是2002年12月,學校還秉承著“高考成績代錶人生地位”的教學理念。
當時我們作為省重點高中的重點班級,學業重,壓力大。因為某些原因,我的一位同學罹患抑鬱癥。在她最初錶現齣抑鬱的癥狀時,大傢對心理疾病都不瞭解,因此根本沒人重視。老師甚至還讓她“少作”,說考齣好成績來纔是最要緊的,彆想那些沒意義的東西。
“就要考試瞭,你居然還有時間抑鬱,不把心思花在學習上,不是好孩子,再不聽老師的話,將來會沒有前途的,老師是為你好呀。”
半年後,她的抑鬱癥越來越嚴重,伴隨著強烈的焦慮、驚恐同時發作。有時候她會控製不住地大聲呼喊求救,使勁敲打床闆,歇斯底裏地喊齣一些沒有意義的音節。但大多數時候她都是在半夜失聲痛哭。
無論當時還是現在,我都蠻理解她的。當時的她已經沒有正常的學習能力瞭,成績一落韆丈。她成績曾經很不錯,是村子裏唯一一個考上省重點的“準金鳳凰”。老師每天都會批評她不把心思花在學習上,逼她盡快恢復到以前的成績。她做不到,但也覺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錯,於是越來越愧疚。
那是一種摺磨,每天早上起來的時候就想,如果不提升成績就會辜負大傢的期望,但無法學習就沒法提升成績。 她試圖強迫自己停止抑鬱,但這也隻能讓自己更加抑鬱。所以每個夜晚對她來說都非常難熬,畢竟一覺醒來,就又要去麵對她無法解決的局麵 。
當時沒有人能為她做什麼。宿管老師還會因為她頻繁的癥狀發作,投訴她半夜作妖,鬧得其他同學不能休息,影響大傢的學習狀態。班主任隻好連夜把她送到醫院去,醫院查來查去也沒發現她有啥生理疾病。醫生建議帶她去看心理醫生,但那時候的醫院是沒有心理科設置的,於是她就被送到瞭精神病院,最後確診瞭她是抑鬱癥,醫生開瞭一些抗抑鬱的藥物給她。雖然她並非是真正的精神病患者,但學校還是讓她退瞭學。
以人們當時對心理學的瞭解,並不明白心理問題和精神疾病的區彆。相關校領導聽說她的病要送精神病院治療,即使她正常服藥能夠控製癥狀,學校“齣於對學校聲譽、相關影響和其他學生的安全考慮”當即決定讓她退學迴傢,不過最後還是給她預留瞭參加高考的機會。
她走時沒人送她,隻有班主任跟傢長進行瞭對接。我悄悄在陽台上看她,她也發現瞭我,隻是跟我揮瞭揮手,沒有說話。
後來我問班主任,我們難道不能為她做點什麼?班主任說,隻有專業的心理醫生纔能真正幫助到她,但是我們這裏沒有,要去大城市,很貴,她傢負擔不起。 這是我第一次見識抑鬱癥的威力,它摧毀瞭一個農村女孩妄圖用高考改變自己命運的脆弱夢想。
後來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現在想想,我當時能在某種程度上理解她,大概是同病相連的人之間一種微妙的心理感應吧。但那時我還沒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的痛苦也是抑鬱癥導緻的。
02
原來我也一直抑鬱著
高中畢業後,我提齣想學習心理學,被傢裏以“沒有錢途”為理由拒絕,於是上瞭一個工學專業。
但有些事情,仿佛我注定要做。
2005年10月,我大一,國傢號召所有學校都要設置心理谘詢室並配備相關心理服務人員。學校應要求要開設心理診室,於是老師派我這個學生會長去學心理學,同時兼任學校心理學會的會長。
學習心理學的前提,首先要先厘清自己的成長經曆。也就是在這個過程中,我第一次明確原來摺磨自己那麼多年的痛苦也是抑鬱癥。
我第一次遭遇心理危機是在1991年,那年我5歲。我的傢人都比較強勢,尤其是爺爺,他很專製,喜歡掌控一切,完全不懂尊重任何傢人。傢裏總是爭吵不斷,每隔幾天就會爆發一次激烈的傢庭戰爭。
有一天父親正在擦窗戶玻璃,姑媽說瞭一句打擊他的話。我到現在都不知道她具體說瞭什麼,隻記得父親當時氣急敗壞一拳打碎瞭玻璃,要從三樓跳下去。就在他整個人都撲下去的時候,姑媽衝上去一把拽住瞭他,但還是有一塊玻璃碎片紮進瞭父親的小腿,割斷瞭腿筋和主要血管。
爭吵爆發的時候我就站在旁邊,還在想著做些什麼能讓他倆高興起來,被一首唐詩還是跳舞呢?一切就在眨眼間發生瞭,在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之前,一股熱乎乎的血猛地噴瞭我一身。我看到父親的腿在飆血,姑媽的身上和地上全都是血。我嚇得尖叫一聲,躲到床底下渾身哆嗦。好在醫院就在附近,父親得到瞭及時的救治,人沒事,腿也沒事,但需要臥床半年。
然而戰爭並未因此停止,母親對姑媽“逼得父親跳樓”不依不饒,爺爺奶奶則幫著姑媽說話……傢裏充滿瞭怒火、不斷陷入混亂。
父親修養期間沒有什麼收入,母親因為經濟壓力開始埋怨父親。父親無法下床心情更加鬱結,總是叫囂著去死算瞭。母親吵著要離婚,每次他們吵完架,她都會跟我說要把我留給父親,她沒有能力帶我走。
每個大人都被睏在自己的不開心裏,沒人意識到這件事對我的衝擊和傷害到底有多大,我的安全感是在那一瞬間被徹底擊潰的。我甚至經常會自責,是我沒能力讓他們高興起來,所以他們纔會不停吵架。我開始經常迴憶起父親要跳樓的畫麵,頻繁地做噩夢。每個夢裏,父親總是跟我說他要去山裏上吊,去野外凍死,去什麼地方跳樓;母親則總是在說不要我瞭,她要去很遠的地方再也不迴來瞭。
母親把對父親的不滿和怨恨投射在我的身上――她總跟我說父親的不對,然後讓我支持和拯救她,如果我做不到,她就會覺得我也背叛瞭她,對我有很多的埋怨。我想討好他們,讓他們都開開心心。但我那時候還小,對一切無能為力。母親就會怨我“什麼用都沒有”。
我總是會在半夜裏突然驚醒過來,大哭不止。這是典型的創傷應激障礙,但是沒人發現。他們隻會責怪我讓本來就壓抑的傢庭氛圍雪上加霜。他們質問我為什麼不懂點事,說隻是父親這邊的事情就夠煩瞭。於是後來我每次驚醒之後,就學會瞭把眼淚憋迴去,強迫自己再去睡,有時候一夜會醒三四迴。
從幾歲到十幾歲的這段時光裏,我無時無刻都在麵對各種“傢庭戰爭”,每天都在擔心會不會鬧齣人命來。我變得越來越敏感,如果察覺到傢裏誰的情緒不對,就會戰戰兢兢地主動去討他們開心。
這一切讓我變得越來越自卑。上學之後也總是唯唯諾諾的,很呆很木。因此不受班主任待見,我陷入瞭一場長達6年的校園欺淩中。被欺負到絕望的時候,我嚮老師求助。老師卻問我:“人傢為啥不欺負彆人?”嚮傢裏求助,爺爺和父母問我:“人傢為啥不欺負彆人?”
我不知道為什麼?那就隻能是我自己的錯瞭。我覺得我可能真的是個很討厭的人吧。直到上瞭大學,我一直都堅信自己真的什麼用都沒有,一點值得愛的價值都沒有。我從來沒有真正開心過,覺得生活裏的一切都沒有意義。
03
被抑鬱癥打倒
在整理自己的心路曆程時,我幾乎是毫無防備的明白瞭: 我的原生傢庭並不溫馨,我經曆的一切足以毀滅一個人。還有那些睏擾我多年的,持續的不開心和莫名低落的情緒都是因為抑鬱癥。
一直以來,我為瞭讓父母滿意,努力活成他們想要的樣子,也為瞭不讓彆人說我有什麼“毛病”,一直都努力在人前扮演一個正常人該有的樣子,一切都是僞裝。然而 實際上,我的內心極度敏感自卑,經常覺得生活毫無希望,覺得自己不配得到任何的美好。 我甚至會故意挑選各方麵條件均不如自己的人做男友,堅信隻有這樣的人纔會看得上我。
2009年9月,我和當時交往的酒店服務生男友在街上吵架,他甩開我就走瞭。迴到同居的齣租屋,我發現他把傢裏的東西都打碎瞭,房間裏和他有關的物品均已搬空。我一下子崩潰瞭,跪在地上大哭,連玻璃碴刺進膝蓋都沒發現。第二天,我哭著給遠在西北的父母打電話,讓他們接我迴傢。
在傢頭一周,我保持著正常作息。父母以為我隻是迴傢休息幾天,高興地鼓動我考公務員。我第一次跟傢人正麵談論瞭我的狀態,說自己有抑鬱癥,需要休息一段時間。母親不以為然:“你一個孩子,有什麼可不開心的呢。”我傢有點封建,以爺爺為尊,他的話就是聖旨。他說我的抑鬱癥純屬扯淡,都是父母沒有教育好我,我纔會用這種藉口說謊不求上進。
我能理解他們,畢竟我糟糕到沒能參加大學的畢業典禮。傢人一直想看我戴學士帽的樣子,誰也不願意自己的孩子是以這種形式從大學畢業,畢業後又直接變成我這個廢物樣子。但他們並不理解我,傢人給我的隻有指責,我意識到自己需要自救。
為瞭避免和傢人過多交流,我開始晝伏夜齣。父母為此打我、罵我,把我的書撕掉,東西扔掉。我反抗他們,拿刀在胳膊上劃瞭幾十下,半夜去城郊墳場喝酒,拼命跟他們吵架,他們隻好不再管我。
後來我開始齣現幻視。有次梳頭,我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恍惚間看見瞭一具骷髏。我很清楚,抑鬱癥患者自殺,往往就在一念之間。為瞭不讓自己有更加過激的舉動,我經常通過酗酒來麻痹自己。
狀態稍好時,我就按照學過的心理學,努力自救:買泡沫地闆,有精力就做瑜伽和健身操;讀正能量的書,寫很多正能量的故事;實在覺得活不下去的時候,我就在靈異論壇上看各種真實屍體的照片、詭異的殺人案,告訴自己,死瞭就是這麼難看;我也曾經通過製定自殺方案、寫下遺書來發泄我的求死心理,避免真的去執行。
現在看看,那一年多過得神魂顛倒,黑白不分,好幾次自殺未遂,也算劫後餘生。
04
走齣抑鬱的轉機
隔絕原生傢庭的負麵環境,加上自我調節,我的狀態略有好轉。
2010年鞦天,我努力逼迫自己走齣傢門,找到一份私立學校老師的工作。為瞭方便在辦公室喝水,我買瞭個塑料水杯。爺爺看到後問:“傢裏有那麼多搪瓷杯,為什麼非得再買一個?”
我說:“爺爺你不懂,現在都不時興那種杯子瞭。”
爺爺很生氣:“你就是虛榮,敗傢!看彆人有自己也想要,過幾天不喜歡,又扔掉瞭。”
我不服氣,大聲反駁。爺爺氣得丟掉瞭拐杖,拿起水杯把裏麵的熱水潑到我身上。激怒爺爺後,我和傢人的關係徹底崩壞,再也沒法在傢待下去。次日,我辭掉工作,坐上瞭開往省城的火車。買完車票,我身上僅剩下37塊錢。
到瞭省城後,我又一次急性抑鬱發作,給心理谘詢熱綫撥去瞭電話。電話那頭是一個年長的男人,我怕他不靠譜,問瞭他幾個心理學常識問題,和幾個很刁鑽的谘詢難點,聽到他對答如流纔放下心來。
與老師的這次相遇,對我來說是一次很大的轉摺和救贖。
曆時半年,他用他深厚的心理學功底為我做瞭很多事。他告訴我什麼是自己,什麼是原生傢庭,自己和原生傢庭之間應該是怎樣的關係,與原生傢庭和解有怎樣的意義。 他讓我明白每個人看到的世界都不一樣,我的走投無路,可能正好是彆人的絕處逢生。 要看到全局,不要睏在自己的苦難裏。
他送給我很多書,讓我看看已經走齣來的智慧的人是怎麼做的。我看到有很多人甚至經曆瞭比我更大的苦難,之後又是怎樣通過這些苦難塑造瞭更好的自己。他說這叫“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要學會用心理學傢,哲學傢們的眼界看待世界和自己的睏擾。他教我怎麼在鬍思亂想的時候讓自己靜下來的方式,用格式塔、冥想、有規劃的運動、繪畫靜心、音樂治療……
他讓我試著把抑鬱當成朋友,然後好好跟它玩耍。 有一天,老師對我說,我的心理學功底和這段時間的調整,已經足夠我自己解決抑鬱癥的問題瞭,我可以試著去跟這位伴隨我多年的“老友”說再見瞭。
當晚,我靜坐一夜。
我把對自己來說很痛苦也很重要的成長經曆重新在腦海裏過瞭一次,試著用另一個角度去看待和理解它們。我試著理解父母,理解爺爺,理解傷害我的人。我尋找自己慘禍密布的童年裏,還有什麼珍貴的經曆和成長的寶藏是我不知道的。我和過去的一切一一道彆,然後接受那就是我的一部分,引導自己愛它們。
過去的經曆像是一場夢,我告訴自己,該醒瞭。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生活,並且去關愛過去的自己。我感恩一切,也饒恕一切。
痊愈之後,老師嚮我發齣邀請。 他覺得這次成長曆程是我成為一個心理谘詢師的重要經曆。他看好我,說我“似乎天生是做心理谘詢師的苗子”,他邀請我去他的機構,試試做助理谘詢師。
也許是因為我久病成醫,我對抑鬱癥的瞭解比很多谘詢師都深入,又或許傷痕纍纍的過往,確實是我的獨特優勢,我很能理解來訪者的心理狀態。那段與抑鬱癥大戰八百迴閤的日子,讓我太清楚怎麼去幫助有需要的人迴到人生的正軌上去。
(本文節選自新書《少年抑鬱癥》,真故圖書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