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無法想像我第一次踏入舊德裏受到的驚嚇 事隔多年 舊德裏 邂逅垢淨 - 趣味新聞網

發表日期 None

    你無法想像我第一次踏入舊德裏受到的驚嚇，事隔多年，一點也沒有變，照樣畏懼去那屎尿雜遝泥濘的地盤，即便那裏有亞洲最大的清真寺古建築，有印度多神教以及末代前朝延伸齣來的其他各教派寺廟，可以一次性參觀完印度信仰的脈絡與儀式。你可以隨便在路邊放置一架攝影機，放個幾小時不動，就是一部內容多汁的大片。

    而且舊德裏是各行業批發市集重鎮，信息流通處，你想找想知道的，任何人事物，都可以在這萬年不變沒有正逆嚮的車流裏，找到蹤跡。

    亂中有序，唯有親眼目睹，纔明白真實現場遠非字麵上的意思。

    走進舊德裏，彎來繞去的老舊巷弄外，即便有稍微像樣的車道，也不阻礙你模糊正逆嚮，人力三輪車，直接往汽車、機動三輪車、摩托車、大象、牛馬甚至雞飛狗跳與飛躍猴群裏疾馳，對的，在擠成一堆毫無方嚮的車陣裏，疾馳！我坐瞭許多次，始終沒看明白。

    亂中有序，是在這看似永恆紛亂的人生雜遝裏，生機勃勃地孕育著神奇的印度人，手無長物傢無寸鐵，也能活得津津有味，且普遍性地笑容滿麵，即便是終日乞討營生。

    台北朋友問：「印度那麼髒亂的地方，你怎麼可以一直去啊？」是的，而且進齣三十年，無法全盤接受，卻仍進進齣齣。三輪機車無遮掩就算瞭，攝氏四十八度高溫下的計程車不開空調隻開窗，不用跋涉幾小時，幾分鍾就能當場讓人臉黑，一抹一把灰，拿齣白色梳子都能刷成黑的，即便你上午纔洗過頭。

    就在你覺得備受委屈忍受酷熱煎熬的當下，透過打開的車窗，看見人擠人的公共汽車頂掛滿瞭黑幽幽的人頭，頓時，為自己幾秒鍾前的哀怨氣惱感到羞慚。

    德裏朋友說：「進齣印度這麼多年，你該品嘗當地人的真實生活，不能停留在享受『富人』待遇，我自作主張給你買瞭普通座火車票。」傻眼的我，隻得硬著頭皮，假裝劉姥姥進瞭大觀園，全程瞪大眼珠子觀賞戲劇性的一幕，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提著大嘴壺一節節車廂賣奶茶的長竹竿小哥，緊跟著兩手掛滿草繩串煮雞蛋的蹦跳小孩，各路小販大神沿途吆喝各種奇怪零食玩具，不停歇地串場，像齣永不落幕的戲麯，間雜左鄰右捨的鼾聲與嬰兒哭聲，外加我狗鼻子畏懼的濃烈氣味，是的，我這纔真正地走入瞭印度。

    看著地麵上擺放剝殼菱角，人車獸掀起的泥沙不間歇，隨時飄落覆蓋白皙裸露的菱角肉上，我欣見如此周到的服務，菱角尖尖仍保留黑皮便於握住，發愣間，朋友挑釁地問：「要吃嗎？」我是齣於好奇的看，不可能真的想吃。朋友當然心知肚明，卻萬萬不會錯過為難我的樂趣：「不敢吃吧！」有什麼不敢的，最多就是拉肚子，還能死人嗎？「吃！你買一包吧！」

    三兩下吃光，沒留一個給朋友。見我如此爽快，經過咖哩飯小攤時，朋友繼續隨口一問：「吃嗎？看起來不錯，這傢生意一直很好。」我瞪瞭他一眼，他開心地笑瞭：「你反正已經吃瞭，要有事就會有事，索性吃個夠，纔不吃虧。」於是，我真吃瞭。

    一路忐忑迴到住宅區透天厝，吃瞭晚餐，也喝瞭飯後香料奶茶，當晚還有朋友最擅長的不丹起司煸辣椒，大概是奬勵我白天在舊德裏的英勇事跡，刻意做這道費事的國菜，殊不知我若真中標，這麼辣又油又奶的一道菜，根本是雪上加霜啊！幸好我平安度過一夜，翌日醒來時感到不可思議地清澈。早餐遇到朋友第一句話便問：「你沒事吧？」我哈哈大笑：「若有事，你還能一夜到天明嗎？早就鬧得整棟樓不得安寜瞭。」

    「上午心裏還在感謝你呢！昨天雖然有點生氣，但想想我也不算是陌生人瞭，何況還自稱佛教徒，不該有這麼強烈的潔癖想法，就吃瞭。如此坦然地放下垢淨觀，似乎打開瞭身體天綫，任何染汙也不構成威脅，細胞舒舒服服地安歇，早上醒來，特彆神清氣爽。」原來一念之差，真的有神力，我有點小亢奮地跟朋友說。朋友滿意地對我點點頭，似有嘉許之意，我有點生氣瞭，難道你是故意的？人的情緒起伏不定，簡直不可思議地多，若非多年接觸佛陀留下的言教，還真能無緣無故把自己摺磨緻死。

    我想起《心經》說的：「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吞嚥沾滿灰塵的菱角時，的確是無念無想，無所罣礙地咀嚼，既然吃瞭，便吃瞭，不再執著該不該或可不可以，沒有受想行識，也就不被垢淨桎梏綁架，有種莫名的解脫與喜悅，輕飄飄的，一閃即逝。僅隻品嘗到這一點點的輕快，已足夠讓我銘記在心而受用無窮瞭。

    又想起《金剛經》：「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菩薩，雖是個看起來很高大的名稱，在許多佛教徒心中，菩薩是走嚮成佛之路的進階，方法多樣且層層進階，而最大的突破點，便是拿掉慣性的成見，先取得思想上的自由，纔能邁上進階的大道。因此，菩薩這名詞，就像中陰身一般的過道，路徑，走過便不需要瞭。但在走入終極目的地前，路徑，是救命也是逃命的通道，恰如中陰身是生死瞬間的黑洞，裏麵深淺，走進去纔知道。在真正知道之前，佛陀給瞭關鍵鑰匙：無相！

    多年來，不太認真學佛的我，一直不明白去除是非黑白二元對立的方嚮。對錯，是如此的重要；潔癖，是如此的應該。沒有正確標的的社會該如何的可怕？

    我站在錫剋教小廟外，呆立瞭許久，看人進進齣齣這座矗立於人來人往的髒亂中，兀自保有絕對的閃亮潔淨，寺廟外行人道都是用潔白大理石鋪就，不斷有人從寺廟裏齣來，提著一桶水沖洗過道，然後再用手觸額觸地以示敬意。相較於雜亂斑斕的印度廟，以及高聳宏偉的清真寺，錫剋教像個布爾喬亞中産富足圈，掃著自傢門前雪，維係著傲然無神論的精神潔癖，來促進穆斯林與印度教的和解？我沒看懂，也沒上前詢問路人甲乙，便帶著疑問離開瞭。

    一切的敬畏，都是可敬的。在我的認知裏，有敬畏便有求知之路，有求知的渴望，便有縫隙可以打開自我的桎梏，即便這條道路荊棘遍布，且並未通往解脫。

    印度是個神奇國度，德裏更是被許多國度洗劫掌控之地，現今的新德裏與舊德裏界限分明，前者是英國殖民統治遺跡，後者是穆斯林殘留的古鎮。在英國管轄之處，條理分明，而前朝教派廝殺械鬥苟存的老城區，則毫不意外地被各種各樣的生存方式盤踞，三兩次的進齣，不能讓我讀懂他。威廉．達爾林普（William Dalrymple）寫下《精靈之城：德裏一年》讓我有瞭更細緻的理解，卻仍迷茫。

    或許，正因為新舊德裏的極緻反差，更容易刺激人醒悟？而看見你原來看不見的可能性？

    我開始模仿當地人，站在路邊喝奶茶，一開始隻敢喝泥土杯的一次性器皿，後來也能接受不太清澈的玻璃杯，閉眼喝下，邊喝邊安慰自己，這麼高溫，不會有事的。一次次地，品嘗各大街小巷的香料奶茶後，逐漸喝齣一點心得。我迴傢做齣自己的Masala Tea，也慢慢打開瞭心結。

    再訪舊德裏，髒不是髒，淨亦非淨。髒當然是髒，乾淨就是乾淨。但我已波瀾不驚，不受侵擾，便能擦亮眼睛，自如看見城市的多重麵貌瞭。

    （本文摘自《旅途中遇見金剛經》一書，有鹿文化齣版）

    ()

分享鏈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