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5/20/2022, 4:31:31 AM
紅樓夢中有很多小細節是很耐人尋味的,比如賈寶玉和晴雯。
賈寶玉是賈母和王夫人的心肝寶貝,因為惜紅愛紅,丫頭都喜歡在他房裏工作。因為常年在脂粉堆裏廝混,賈寶玉和女孩子的界限有點混亂。丫頭們以能接近賈寶玉為榮,金釧主動提醒賈寶玉自己嘴上是“纔擦的香浸胭脂,可吃不吃瞭”,襲人半推半就答應賈寶玉的無理要求,捨身陪主,碧痕陪賈寶玉洗澡一洗就是兩三個小時,麝月讓賈寶玉篦頭。
畢竟賈寶玉是正經的主子,日後如果能撈個姨娘就會繼續留在這個高門大院,避免被趕齣去隨便找個小子來配的命運。畢竟賈寶玉屬於暖男級彆的公子哥,也算難得。
這些人中晴雯算是比較特殊的,要說晴雯在丫頭中屬於最漂亮的,賈寶玉也很看重她,晴雯撕扇就是很著名的橋段,可見她在賈寶玉心中的分量,書中也寫過賈寶玉不止一次要更加近距離地接近晴雯,都被晴雯拒絕。難道晴雯不想接近賈寶玉嗎?未必,一個小的細節透露齣瞭晴雯的小心思。
在紅樓夢第六十三迴中,大傢為賈寶玉過生日。有一段對話。
平兒笑道“好,白和我要瞭酒來,也不請我,還說給我聽,氣我”。晴雯道“今兒他還席,必來請你的,等著罷”。平兒笑道“他是誰,誰是他?”,晴雯聽瞭,趕著笑打,說道“偏你這耳朵尖,聽得真。”
這裏晴雯為什麼追趕著笑打平兒,實在是因為平兒看透瞭她的小心思,她的小心思就在對賈寶玉的稱呼上,她這裏稱呼賈寶玉沒有用“二爺”直接用瞭個人稱代詞“他”來代替。
晴雯是丫頭,寶玉是主子,這身份地位有差彆,在怡紅院人少的時候,他們之間可以沒有界限,但是在公共場閤,主僕之間的禮數還是應該有的。在五十二迴中,也因為晴雯當著墜兒的娘直呼瞭寶玉的名字,被抓住瞭把柄,惹得晴雯大怒說
“我叫瞭他的名字瞭,你在老太太跟前告我去,說我撒野,也攆齣我去。”
由此錶明,丫頭是不能直呼主子名字的,這是撒野缺少禮教的錶現。
這次晴雯的說法更甚,直接用“他”來代替瞭“寶二爺”“寶玉”,晴雯這種說法和襲人口中的“我們”有相似的地方,可彆小看這小小的人稱代詞,用在不同的場閤,其含義可是不同。
晴雯和賈寶玉吵架,襲人前來勸解,說道“好妹妹,你齣去逛逛,原本是我們的不是”,這裏襲人說的我們是她和賈寶玉。晴雯多伶俐,立刻反嘴還擊““我倒不知道你們是誰,彆教我替你們害臊瞭!便是你們鬼鬼祟祟乾的那事兒,也瞞不過我去,那裏就稱起‘我們’來瞭。明公正道,連個姑娘還沒掙上去呢,也不過和我似的,那裏就稱上‘我們’瞭!”
要說襲人就是和賈寶玉關係再近,襲人的身份也僅僅是個丫頭,不可能和賈寶玉並肩稱“我們”的,襲人顯然是情急之中說錯瞭話,也就是說在內心深處,襲人早已把自己當成瞭賈寶玉的準姨娘。
而晴雯這裏稱呼寶玉為“他”,再加上平兒的追問,就顯齣瞭其他的意思。在我們的語言習慣中,有很多女性在稱呼自己的愛人或者是戀人的時候,不說其名,隻說“他”,比如“我的她,你的他”來代替對方,大傢也都懂說的是誰,這裏晴雯“明天他還席”,一下子暴露瞭其內心深處對賈寶玉的喜歡和定位,被平兒當場揭穿後,有點害羞,有點難為情,纔追著平兒打瞭起來。
這些不假思索下意識說齣的話,恰好能說齣人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晴雯在被趕齣大觀園後,賈寶玉前去探望,晴雯說道
“這個你收下,以後就如見瞭我一般。快把你的襖兒脫下來我穿。我將來在棺材內獨自躺著,也就象還在怡紅院的一樣瞭。論理不該如此,隻是擔瞭虛名,我可也是無可如何瞭。”
又哭道:
“迴去他們看見瞭要問,不必撒謊,就說是我的。既擔瞭虛名,越性如此,也不過這樣瞭。”
這裏晴雯對賈寶玉也是一往情深,同時也錶明瞭自己的遺憾,隻是擔瞭個虛名。因為快要死瞭,也沒有任何顧忌,什麼主子奴纔,統統不重要瞭,晴雯這裏對賈寶玉說話,沒有遵循主僕之間的禮儀,直接用“你,我”來錶達。
如果我們看書足夠細緻,我們會發現,主子奴纔之間的這種“你、我”的錶達也是不允許的,平兒是王熙鳳的心腹丫頭,平兒張口閉口“奶奶”,隻有一次王熙鳳在囑咐平兒協配閤春理傢的時候,平兒說道“你太把人看糊塗瞭。我纔已經行在先,這會子又反囑咐我。”注意這裏平兒用的是你和我,王熙鳳就提醒打趣她說““我是恐怕你心裏眼裏隻有瞭我,一概沒有彆人之故,不得不囑咐。既已行在先,更比我明白瞭。你又急瞭,滿口裏‘你’‘我’起來。”
這裏是提醒平兒,和自己“你,我”相稱,無所謂,彆不經意隨口和探春也滿口“你我”,這樣不閤禮數,“你”“我”的關係應該還是分明的。
這裏林黛玉就做得比較好,林黛玉在和賈寶玉說話時就比較謹慎,在算大觀園的經濟帳時,林黛玉曾經對賈寶玉說“我雖不管事,心時每常閑瞭,替你們一算計,齣的多進的少,如今若不省儉,必緻後手不接。”
注意林黛玉對賈寶玉說的是,我替“你們”算計,而不是“我們”或者“咱們”,畢竟林黛玉是女孩兒傢,還是要注意的,賈寶玉就不管那麼多,直接迴答“無論如何,也短不瞭咱們倆的”,這關係就顯得近瞭很多。
中國文化博大精深,中國文字魅力變幻無窮,盡管隻是小小的人稱代詞,也能微妙地反應齣人物的心理,難怪晴雯說“他”之後,經過平兒追問,要追著趕著笑著打她,這是情竇初開的女孩兒的嫵媚與嬌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