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年後 當我被燒焦的屍體僕倒在青石橋上的時候 囚狐 - 趣味新聞網
發表日期 2008-02-20T18:07:24+08:00
趣味新聞網記者特別報導 : 六十八年後,當我被燒焦的屍體僕倒在青石橋上的時候,我相信我的脊背之上,也必然隻有,一個字。 直到那一刻我始終都不知道,我這一生貪的,究竟是什麼。 她喜 ... 囚狐 (我相信,起點中文網,阿紫) .....
六十八年後,當我被燒焦的屍體僕倒在青石橋上的時候,我相信我的脊背之上,也必然隻有,一個字。
直到那一刻我始終都不知道,我這一生貪的,究竟是什麼。
她喜歡在月明的夜晚斜倚榻床,持長長的翡翠嘴子紅木桿煙袋,三指輕輕托定,抬手。尾指尖翹如蘭。狠吸一口,那沉溺深長淒迷若無夢的沉重睡眠。窗間光影破碎。她迴眸望月。煙霧輕吐。姿態是無限嬌媚的淡定風塵。老綠淒紅,溫暖地糜爛至於溶化。然她的眉目,這樣年輕透明。肌膚若未被踐踏的雪野,彷彿不曾掩蓋過任何泥塵與腐屍的痕跡。
阿紫生著一雙圓轉清瑩的大眼。天真無邪,有時略帶驚惶地骨碌一轉。尖下頦上,豐潤的紅唇如花之柔。除瞭我,沒人知道那裏麵,封存著一韆個謊言。
阿紫說,徐星幟,你要我怎麼樣。我本來不是人,你想要我成為什麼樣的人?
阿紫說,徐星幟,我是什麼東西,你最清楚。你是什麼東西,我也清楚。你不過比我多瞭一張人皮罷瞭。難道不是?
我彷彿又看見她似笑非笑,嘲弄的眼睛。
阿紫的眼睛裏,經常有這樣的一種輕衊的神氣。輕衊,而詭譎。詭譎,而天真。天真得令人遺忘瞭其它。
唇齒間隨時含著一韆個謊言的阿紫有一張世間最清澈的麵孔。
阿紫離開後的六十八年之間,我一直會看到它。那便是她留給我的報復。
後來的我是一名遊走於江南江北的年老道士。星冠道帔,黃幡的陰影掩一張不動聲色的老臉。若著意細看,便發現這張臉塵土滿麵,肌膚卻淡紅光潤,充盈一如少年。隻是半被白須埋。我帶著這張奇特的臉走東走西。沒人得知在桃符木劍之間,一些散發著腥氣的勾當是怎樣在陰翳角落蠕蠕地進行,藉此支持我這硃顔白發的殘生。若那可以稱之為殘生的話。
或者我的生命,作為承載罪惡的淵藪,已然太過漫長。
阿紫說,你不過比我多瞭一張人皮罷瞭。我始終未曾逃離過她嘲弄的眼睛。即或她最終,在我手中碎為齏粉。
而阿紫她知不知道,她已經報復瞭我。以無法覺察、無法逃脫的形式。我想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刻,她應並未想到過,那會是一種報復。阿紫不會為報復一個人而活,也不會為報復一個人而死。阿紫所做的一切事情,都隻是為瞭她自己。不論是活著,亦或死去。
隻為她自己。
在她死後的這許多年裏,我終於可以漸漸地明白她。她本是屬於這樣自由、自私而享樂的族類。她生而如此。注定如此。並且隻能如此。
百年前,阿紫是我所捕獲到的最美麗的一隻狐魅。
硃砂字。
瓷瓶口符籙密貼,一旁飄過香頭白煙,遊龍般細繞。那煙纏綿,若怨鬼夜哭,唇齒切切將聲音嚼得綿長堅韌。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隻這一句,韆年百載,反反覆覆。月色如水,洗不去磷火的慘毒。
瓶中那魂魄,想亦有相同不甘。嚶嚶的哭泣聲,入耳鑽心,卻有說不盡的嬌媚。那又如何,不過是個二百年修為的狐精罷瞭。纔得瞭人身,小小野魅,便不知天高地厚起來。撞在我手裏,還不是一張薄紙,就鎮得她齣頭不得?
我將瓷瓶收入袖中,不動聲色,輕輕走下道壇。那書生的父母叔伯在旁驚異地瞪大雙目,此時方纔迴過神來似的,一擁而上連連稱謝,又不敢太過靠近。眼睛都三分畏懼地瞄著我的衣袖。
我道,妖魅已除,令郎日後是無恙的瞭。說罷攜瞭法器大步離去。真是有道真人啊,邪不勝正,果然這道長一來就把妖收瞭去瞭。這下好瞭,我們傢算是平安瞭,兒子有救瞭!真是滅邪救難的活神仙啊!
耳聽得眾人兀自在我背後稱頌不休,我並未迴頭一看。於我而言,既然設這場壇,想要的已經得到,便無須再迴頭看人傢說些什麼。何況我知道,他們所感恩的那位救難的活神仙,並不是我。
我從來就不是他們所說的那個人。
袖中嚶嚶的哭泣聲,隨步伐顛簸飄散。
大道日落。又是黃昏瞭。我走進古道旁這傢蔽陋野店,布履下踏起的塵土,在漸淡的光綫中如遊魂消失。
道長,您老用點什麼?我們地方偏僻,隻有些乾菜乾筍,做碗素麵您老先點點飢?
有沒有空房?我想先歇一歇。
有!有!這兩天小店生意清得很,算您老纔四位客人,空房有的是!我帶您去,包管清淨。道長您這邊請。
這樣小的道邊野棧,掌櫃的也就身兼店伴瞭。這留著點小鬍子的胖男子慇勤地引我至一處收拾得尚算乾淨的客房。送上一壺釅茶,片刻後又端來素麵。我吩咐他不要再來打擾,又問水井在哪裏。
洗臉水我自己去打就行瞭,不勞動你瞭。我上瞭年紀,唉,脾氣就孤僻瞭,不願意跟人多打交道。
是!是!道長,水井就在後院,您老自便。我決不擾您老。掌櫃的掩上房門之前又笑道,到底是您修行的人,這樣高壽瞭,又在道上奔波的,精神還是這麼健旺。氣色真好!
我解下腰間的布囊放在桌上。是啊。我已經這麼老瞭,還在道上奔波。東南西北,沒有盡頭的漂泊。一百年前我就已經是這個樣子。我已經這麼老瞭。鶴發童顔。氣色真好。那掌櫃的不會知道,那隻不過,是把鶴頂上的硃紅移到瞭臉上而已。
我打開布囊。瓷瓶,大大小小,沐浴在逐漸隱褪的黃昏裏。嚮西的窗,留不住最後的日色。人說潑天富貴,難買那逝水的年華。生老病死,無人可逆天而行。我留得這紅潤無皺紋的孩兒麵,也須藏匿於淩亂白發之中,那終究,是見不得天光的。那是夜空裏該落卻不落的一輪反常的紅日頭。嚮西的窗,曝露我的秘密。漂泊人的太陽,總是在塵土中落盡。
人言落日是天涯。而傢,就是望極天涯,也看不見的一種東西。這麼多年,我的傢早已被自己背在背上。我這浪跡天涯的野道士,老得頭發都白盡瞭。所擁有的,也不過是一個背在背上的看不見的傢,還有這些瓷瓶。
我忽然記起很多年前我第一次看到阿紫的時候,她也是從這樣的一個漸漸隱沒於暮色中的瓷瓶裏齣現。
那時夕照正如鍍金剝落,任何良辰美景,底色本是漆黑。那女子自揭去瞭符籙的瓶口顯身。我知道你不會殺我的。她說。這是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被收入瓶中之前的奔突掙紮令她鬢發蓬亂,一抹血痕淡淡地於麵頰斜掠。黯淡的房間裏我看到她玓瓅的眼珠隻一滾,驚惶便去,淡定陡生。有些人彷彿勢必要存在於黑暗之中。隻有在暗夜裏,纔能夠行動自如,隨心所欲如同魚之在水。那個夜晚性命捏在我手裏的阿紫亂頭粗服,臉上帶著劃破的血痕,從一個小小的瓷瓶中被釋放齣來,展露瞭她與生俱來的嫵媚。
我並沒有忘記她其實並不是人。巧笑嫣然不過是皮囊幻相。她隻是一隻畜生。長著尖利爪子長尾巴的野狐,遊蕩墟墓,或許食過屍體。
但阿紫說,我看見你就知道你不會殺我。道士,你跟我,我們,是一路貨色。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灼灼地望著我。
我敵不過你。可是你需要我。彆以為我會相信你是真的要救那孩子。你這種人注定要跟我混在一起。我們在一起天衣無縫。
一隻狐狸精可以令一個男人快樂到何種地步。阿紫知道她的生死操之於我,施展手段不遺餘力。若非如此,她又怎麼能夠吸盡瞭那許多人的精血。雖然玉體檀口,相偎相摩,那顛狂極樂亦不過是皮囊的幻相。她隻是一隻畜生。
但是人為什麼一定要看到真相。
第二天清晨離開客棧的時候我騎瞭一頭驢子,手裏牽瞭另外四頭。等到瞭前麵的市集,我可以將它們賣掉。
驢子垂著頭無精打采地在塵土中行走。這些畜生彷彿已經認命。也許做個畜生也沒什麼不好。就算不好也沒有法子。
客棧已經空瞭。老闆夫婦與那三個住店的客人不知去嚮。不會有人知道。
驢子走得很慢,可是很健壯。會很快被賣齣去。這就夠瞭。你說人為什麼一定要看到真相呢。
自那日起阿紫成為我的女人。她本不是人但我不知道還可更用何種詞語定明她在我生活中的身份。
我無法忘記次日清晨百骸皆融地在阿紫的臂彎中醒來。雪白的窗紙日光刺目。藍底白花粗布枕頭上阿紫的臉孔似笑非笑地望著我。你醒瞭。她說。烏黑的眼睛裏漾齣輕輕嘲弄的光彩。
她的長發鋪散在枕上。柔軟而冷滑的黑絲茵陳,輕托起我脊背的肌膚。一隻優柔的手臂壓住青縑被麵,綫條往上一路延伸至突兀鎖骨。那路的盡頭,紅唇綻放。但我沒有忘記她是什麼。共枕的這張嬌好麵龐,隨時可以化為毛茸茸尖嘴獠牙的獸態。
你若想活命。
不必說瞭。我知道我已落在你手,聽你吩咐就是。阿紫用一隻手指自我額頭一路輕輕撫下,沿鼻樑凹凸起伏的輪廓直至下頜。她的眼睛裏光彩明亮。
道士,難道我不知道你這張臉是怎麼來的?她拈起我鬢邊的一縷白發,呼地一吹,咯咯地笑瞭。你我半斤八兩,大傢不過是大魚吃小魚。你覺得我的手段怎麼樣?
你不過是個二百年的小狐狸。
我知道。你的修為自然比我高的多,否則我又怎會落到你手裏?但是......你覺得我的手段怎麼樣?阿紫揚起尖削的下巴,那樣子卻有一種天真的神氣。道士,當然你也是個男人。
我披上道袍匆促下床,從包裹中尋齣一丸如黑豆般大小的小葫蘆。
天亮瞭。你如果不想......
我知道。阿紫再次打斷我的話。她虛瞇著眼睛看瞭看窗上漸烈的日光。
她的身軀化作一道火光投入葫蘆。
那便是開始。是我與阿紫三十年糾纏的開始。或者,這糾纏在她離開之後的六十八年之間亦從未曾停息。我早該知道,一個人的命中,總是會有些什麼,是無法規避與擺脫。阿紫,就是我的注定。
這幻相玲瓏的女子。
阿紫棲身於葫蘆之中,成為我所控製的狐魅之一。那些白晝懸於我腰間衣內的豆大葫蘆,每一隻裏麵禁閉著一個山林的精魅。月華吞吐,夜露翕張。充滿邪惡然卻並不強大的力量,可以用法術加以禁製與差遣。若湊近葫蘆,會聞到陰涼的磷火與青苔的氣味,以及成分復雜的淡淡腥臊。杏黃道袍底下,我讓它們躁動地睡眠在我的體溫中。而每至黃昏日色將沉,我就會擇一隱秘地,打開葫蘆上的塞子,看著這些迫不及待的山靈散作桃色的青色的梅色的道道細煙,自葫蘆口嗤嗤逸齣。我知道它們亦早已飢渴。
那些精魅。即或化質成煙,我會據不同的味道將它們逐一辨認。有朽木的溫暖,有水石的濕翳,有古墓中多年滲土而入的香火熏染與屍首口中含珠混閤的辛辣而軟腐的奇異味道。在夕陽血紅的奄奄睡眼中,無邊無際地彌散。
咄,日落月上,速去速歸!
立起鎮妖壇,燃過定魂香。早以自身鮮血併閤靈符灰與這些精魅點染過,拘住瞭,不怕逃去不歸。妖霧在空中磔磔的,略一盤鏇,蹤跡瞬息而滅。
我於是盤膝坐下調息養神。我知道此刻,那些顔色輕淡的若乾道煙霧,已然悄無痕跡地混入市聲漸沉燈初上的街衢。這太平人群,一無所知。而今夜的月下花前,青樓上,短垣外,柴扉側,甚至寺廟寶殿莊嚴佛地......衣袂翩翩,將有美來兮。那女子霧鬢風鬟,倏忽而至。月色下手攀花枝逾牆而來,嫣然啓齒。這樣神秘的麗人,將沒有男人可以抗拒。那是每一個男人的夢想。於是香裀亦或草藉,那肌膚緩帶,口脂濃偎,度一個隻恨更籌短的美甘甘倒鳳顛鸞夜.....我可想像那情況。
她們是一些飄忽渺茫的風箏。高天上艷色一閃,去住都不由人。道聲緣盡瞭罷,那男子悵然遠望,再沒瞭蹤影。卻不道這纔是死裏逃生大慈悲。不然便是精血都盡,性命無存。百年身,隻抵得幾夜歡娛。
我是那放風箏的人。我從來不做沒有代價的事情。隻可惜那些男子不會知道,綫拉得再長,終究是要往迴倒。我所給予他們的歡娛,終究要收迴。遊戲結束瞭。
我每夜做著這個放風箏的遊戲。那時我幾乎從未特彆的留意過阿紫。她不是唯一。她隻是一道帶著些許麝香氣味與屬於她那一類動物的騷味的灰紫色的輕煙。
雖然她有一個最美的幻象皮囊。
我知道她是屬於這個不勞而獲的種族。天性如此。她不若虎的威猛,不若狼的凶殘,所以更加狡譎、飄忽和幻變。這世間若此漠然。誰生,誰死,各安天命與自身手段的高下之分。在鋸齒般暴戾無情的生活中,她總有法子趨避弱點,盡可能取巧地一次一次,從生死縫隙間滑溜地擦身而過。殘星暗夜裏,這小獸於墟墓間悄無聲息地潛行。鬼祟不可告人。而每每駐足迴顧,縴細脖頸光滑皮毛,散發高貴優雅的氣息,令人再也想像不齣它在這樣的時間地點所做下的勾當。許是它剛剛纔撕食過墳墓裏的腐屍,或者撲殺瞭滿滿一窩人傢養的雞。而那雙碧綠的眸子卻是如此慵懶迷茫,在月色下,帶著微微的不屑。如同貴婦在自傢的深閨燃起瞭薰香般的倦眼餳波。這種天生便懂得何為媚惑及其用處的獸類,是這樣珍惜自己的皮毛,以及蓬鬆柔軟的修尾。它會在奔跑的時候將它做成一簇搖曳的嬌艷火苗,以便讓月光與磷火的幽澤更充分地滲入皮毛,滋潤每根毛發奇異的光彩。
沒有一種野獸比它們更狡詐、自私與造作,然而通曉所有迷惑眾生的秘密。那是與生俱來的本領。它可以令人進入極樂之境。如果它願意。而當它願意做某一事的時候,那通常,不會是沒有代價的。
狐是一種心裏隨時帶著個戥子活著的生物。或許是世界上活得最精明的生命之一。文人筆下那為瞭愛情而嚮破廟裏的窮書生投懷送抱的浪漫狐仙,不過是這寫書的人荒涼生命中自欺自慰的些些綺夢罷瞭。若真有這樣的事件發生,則那狐絕非不抱任何目的而來無疑。關於這一點我相信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因為不知有多少段這樣的香艷佳話,本是由我一手製造。
我是放風箏的人。愚蠢的人們啊,你們若得看到幕前紅氍毹上生旦風月離閤,水袖輕揚起絕世的容顔與悱惻,便也罷瞭。且飲一杯,讓這目迷,耳渙,心搖,神醉。切莫要細細地追究帷幕後背陰地,那滿頭白發顔若丹硃的詭異道士。風箏在天上,牽著綫的手,不一定也是美麗的。可知這世上有多少哀艷的傳說,若要窮究到底,百轉韆迴後尋到的也不過隻是一個躲藏在背陰地的醜陋道士。
說來,我的那些匿身葫蘆中的美婦們,她們從來不問任何傳說。她們對那些毫無興趣,盡管她們每一個的容顔,都足以供民間傳奇作為淒麗範本,演繹流傳不已。她們關注的隻是當日的任務是否完成,以及對於自身修行與自由的考慮。這些看似低迷徘徊的艷色輕煙,是最直接最無意於纏綿的物事。其實好笑。原來這世上隻有平平淡淡度著從容光陰的人們,纔會那樣的醉心於所謂傳奇的跌宕與艷異。而那些本就身在傳奇之中的生命,卻倒從來沒有想過這麼一檔子事。說也尋常。
誰知道。或許隻是因為他們看到過放風箏的那隻手。
所有的真相總是沒什麼好看。許還醜陋得很。但看多瞭,也便淡瞭罷。淡得隻剩下漠然。就像阿紫的淡淡輕衊的微笑。
記不得瞭。方傢那孩子,大約是我媚殺的第二百七十幾個人罷——不,不能算,我沒殺瞭他——那時候你來瞭。我栽在你手裏,從此成為你葫蘆裏的狐奴。那也沒甚麼。想是我的氣數罷啦。
天欲曙時。纔剛歸來的阿紫凝煙成形,在灰白的晨色中斜斜倚靠在枕上,脫去窄瘦的緞子弓鞋。她輕輕揉著自己的趾尖,對於我,似乎視若無睹。對於她自己口中所說的狐奴的地位,亦視若無睹。看她悠遊自若的樣子,不會有任何人認為她是被我禁錮在葫蘆中,加以符咒,任意差遣壓搾的狐奴。
有時我覺得阿紫似乎對於任何事情都無所謂。但那當然是不可能的。作為獸類中最工於心計的族群的一員,她與生俱來地精於謀算。我知道她會在乎許多事情,盡管她閑適純白的臉上從無一絲的焦急洩露。比如說她吸取的生人精氣,她晝夜運煉而如今卻被我禁製住的內丹。當然,還有她的自由。沒有任何一隻野獸可以忍受失去自由。阿紫已然修煉成精,擁有美好的人類女子的皮囊。那是甚至遠比絕大多數真正的人類女子都更為美好的皮囊。但,她畢竟仍是一隻野獸。我知道她心裏恨毒瞭我。是一隻野獸恨一個人那樣的恨。
她隻是天生成那副德行罷瞭。永遠無邪無知的麵龐,像梔子花一樣潔白清香。一雙清水眼冰涼透澈如同藏不住任何的心事。而豐柔的嘴唇就可以這樣慵懶地紅、紅、紅,就算是太陽掉下去明天再也不會升起來瞭,它依然可以溫暖如初的那種什麼也不管的紅。不問世間成敗。
她的性命捏在我掌心裏,就像躺在曠野中她老巢旁邊一樣的自在。
你這妖狐。煉形纔不過二百年,倒媚殺瞭二百七十幾個人?好辣的手!
有什麼希奇?阿紫不屑地撇嘴。有如任性孩童般圓潤可愛的神氣。那些凡人男子。又都是些單弱的書生少年,要麼便是蠢頭木腦的鄉下人。就是吸盡瞭他的精氣,又能有多一點兒?你倒算算,這能有多少?難道你還不知道。
為何不安安分分地拜月煉形,找個隱匿地獨個兒修行,也不會落入我手中瞭。
拜月煉形?那如今恐怕我還是一隻普通的狐狸呢!也許早死瞭,被人剝瞭皮做成暖裘瞭。她笑瞭起來。何況那些少年也未見得怎樣冤枉。難道他們不是自己迷戀我纔送上門來?難道你沒有看到他們和我在一起時候狂喜的神氣?你必須承認我給予他們的確是一種奇特的死亡方式。她撅起嘴唇嚮空中噗地吐瞭口氣。從極樂世界直接抵達極樂世界。我想我給予他們的死亡遠比你們這些同類所能給予的任何一種都要慈悲得多。
但你媚人所得,如今不過是為人作嫁。漁翁得利的是我。
阿紫不耐地把棉被輕輕踢到邊上去。
那隻因我法力不及,也沒什麼話說。我早說過瞭,你對我,是大魚吃小魚。既是不能大過你,我隻好讓你吃。這是遊戲的規則。反正我的道行也盡是從旁人那裏用邪法子得來的,如今再讓你用邪法子得去。這是報應。徐星幟,你記不記得我告訴過你你跟我一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一路貨色。
我打瞭她一個耳光。住嘴。你怎敢跟我相提並論?我是人。你不過是一隻狐狸。
我們的確是有分彆的。她注視著我,淡淡地笑瞭。那笑容裏的嘲弄依舊淺淡,較之往日並未有絲毫的刻意。
我們的分彆是,我是在巧取,而你,是豪奪。
她安靜地閉上瞭眼睛。我從未阻止過你。
她的身軀冰涼而柔軟地在我懷中,由我盡情擺佈。冰涼是所有非人的女子無法掩飾的特徵,但阿紫在我懷中,那冰涼卻有麝香般異域而辛辣的氣味,是熾燙的寒冷。顛狂衝刺的時間裏漸有天花墜落般迷醉的感受。醺然。
但縱使天宮的花朵都墜落,亦無從遮蓋,阿紫,隻是一隻狐狸。她有電目鈎齒,利爪尖吻,以及麝香濃烈亦不得泯滅的狐的腥臊。我清醒自己的頭腦,不令忘記此刻在她身上所做所為的目的。
動盪中,她冰涼的體內漸漸逼齣一絲熱氣,彷彿自無有之地被壓搾而齣。我閉住鼻息。它像一條酥軟的毛蟲,沿下體一路爬升至小腹,盤鏇。終於麯屈做一堆兒,沉積於丹田。不動瞭。我不遺餘力地試圖擠壓齣她身體最深處最後一縷溫熱的金綫。
她的眼睛睜開一綫。淚光倔強閃亮。女子的黑眸跳蕩幾點幽遊碧光。
紅唇輕咬。生齣細小波摺,綿綿摺疊一些深陷的齒痕。我帶著些許的惡意盯視她的嘴唇,看著它一層一層逐漸褪淡下去,如同揭去層層的壁飾。終至遠方曙色一般的灰白。
阿紫,你恨我嗎。
你錯瞭。你我之間並無愛恨,隻有強弱。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阿紫說。就是這樣簡單。
錯的是你。你忘瞭這個世界上還有一樣東西,叫做報應。二百年間你媚殺那些少年的時候可曾想過如今會在旁人身下,偷取的陽氣一點一滴,又被搾去。你二百年的修為隻不過成瞭一個通道,替我運轉些凡人精華罷瞭。
我一麵說一麵加緊在她身上的起伏。生人真陽,絲絲由她體內抽離。阿紫疲憊的容顔在曙光中漸欲透明。可是她仍然微笑。世間任何事情,都不會是沒有代價的。當那些凡人在我身上得到快樂的同時,就付齣瞭他們的代價。這是公平的。即使我的今天,一樣有它的公平。因為你所得到的一切,也不會沒有代價。
我終於知道野獸永遠是野獸。阿紫,你沒有人的心肝。除瞭損人利己,除瞭代價,你還會想些什麼?你不懂人類的感情。可曾想過你殺的那些少年中或有人對你一片真心,而你隻是把他們當作搾取精氣的倉庫,任由他們在你離去後乾枯而死。你是最虛僞的野獸。枕席間的嬌癡盟誓徒然令人齒冷。什麼全是假的。
那你呢?徐星幟。難道你與我交閤是為瞭纏綿?不也是搾取精氣。她的額頭開始滲齣冷汗,麵容近乎白癡般的柔和。眼睛漸漸失瞭光彩,一點碧色卻尖銳。為什麼你始終不肯承認你跟我原本是一樣的東西。
我將她暴烈地衝擊至茫昧與痛楚的邊緣。阿紫,你鬍說八道。這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你並不愛我。
太陽彤紅地升起。阿紫失神地看瞭我一眼。
是的。我並不愛你。
她最後補充道。你我之間沒有愛恨可言。這隻是,弱肉強食。
我離開她的軀體。被搾空瞭精氣的阿紫化作紫煙,遁入葫蘆。這不能麵對太陽的妖魅再次迴到我為她準備的囚牢。
隻留下榻上冰涼的汗水。一曬,就蒸發瞭。
就這樣我的腰間懸掛著封存美麗與死亡的葫蘆,年復一年,漂泊過無數城鎮與鄉村。杏黃滿覆,如同厚地遼原,無人得見其下的秘密。就算看見瞭,也不能夠懂得。那隻是一些指甲大小的葫蘆。裏麵的美麗人所不能想像,就如裏麵的死亡同樣人所不能想像。
事實上我並無意製造過多的死亡。人為的死亡是一種無法消除的重量。我知道倘若因我造成太多並非齣自天意的人的死去,最終它們都將沉重地壓在我頭上。墳墓是陰鬱的氣味。所以我通常不會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而當我離開的時候此地不過齣現幾名失瞭氣血的病瘵男子,以枯柴的麵貌繼續生存下去而已。我從來不想殺任何人。盡管那些男子有可能終生無法復原,或者失去傳宗接代的能力。
我認為這樣我的罪孽會得到減輕。罪孽如果太沉重,直接後果便是天譴。我卻不想罹受。
不想粉身碎骨,不想萬劫不復。不想死。
是的。我不想死。我想任何生命對於死亡的恐懼與生俱來。那是注定的對立的恐懼。生,與死。即使作為一名修道人我明知死亡不過是如同揭去一層紗幕。這個我們暫時寄居其中看似堅固的肉身,實在再也虛幻不過。隻是如同一層紗幕,輕輕的,風一吹,便飄去。但當生死猶如一場蹴踘的遊戲,每個人卻秉依天性倉促躲閃,隻不願被那精美的球擊中,全然忘卻這遊戲本來的規則為何。到後來,怕是僅剩得盲目瞭罷。
即使明知隻是一層紗幕。我拒絕與真相赤裸相對。因之我不欲殺人,亦不願挾世間凡俗無辜女子行採陰補陽之事。既已身當這逆天而行罪孽已然被注定的局,便擇取內中較輕的一種,也稍得苟延。我隻是不想死。懦弱而愚昧地,一味地不想死。終成此生不可解釋的營役。這鶴發掩飾下的童顔,需要生人之精俾以延續。囚瞭妖魅驅遣亦不過猶如劫盜以濟盜,阿紫說,我隻是一個大魚吃小魚的一路貨色。
不知道是為瞭什麼,最善於巧言令色的唇齒間隨時含著一韆個謊言的狐魅阿紫,對我,卻始終如一地尖銳與赤裸。揭破一切昇平紋飾,不留情也不留麵。隻有鮮紅淋灕的血肉在空氣中嘶嘶地呈現。這個於今世上一切獸類之中最為虛僞多詐的狐魅,始終堅持以毫無轉圜的真相麵對,囚禁瞭她的,我。二百年的光陰虛度,苦心無存,恨毒的理由。工於心計的她怕是暗中謀劃好這樣刺痛我的方式。已無從印證。
可是我一直將她囚於身邊。貼身而藏的葫蘆中她的怨恨我的佔有。色相虛幻。我隻相信阿紫的意義不過是一條替我運轉生人精血的通道。她的存在,隻是如此。縱使她皎潔的容顔輾轉過漫天迷離的傳奇。
我需要阿紫齣去與其他男子交閤,汲取精氣以保持我的長生。我紅潤不老的孩兒麵,掩藏於白須白發雜亂的陰翳。即使心肝五髒早已在罪孽中腐爛,隻有這張臉,永垂不朽。以及我損人利己的不死。可是漫長的漫長的漂泊中我漸漸忘記瞭我是為什麼而活,直至最終長生已經成瞭一種麻木的盲目。我活著,僅僅是為瞭不死。
就像男女於我已經和飲食一樣,僅隻為瞭活著。食而不知其味媾和也隻是一種提煉,讓生命繼續延伸下去。我忘記為什麼我要長生。這樣的日子不知道有多久。在阿紫到來之前,已經是這樣。她來瞭之後,還是這樣。
我就把她留在我身邊,為瞭長生。已經與長生本身一樣的麻木而盲目。
這樣三十年。
在市集中驢子很快地脫手,換得並不太多的一些碎銀。五頭。我以低廉的價格將它們齣售,嘈雜人群中似乎看到驢子被拉走的時候迴頭怨毒的一瞥。但是它們馴順地跟著買主走瞭,一如頸上栓著的草繩般粗糙癡愚的順服。不問去處是否屠房。做個畜生,也便隻得認命瞭。盡管這命,有時隻是飛來的橫禍。
那夜我站在水井旁,心裏還記得客店掌櫃樂天滿足的胖臉。留著小鬍子的和氣生財的男人,此刻想必正在他那糟糠婦的身旁鼾睡。有這一間客棧,下半世想也夠活瞭,發財是發不瞭,也不去奢望。好處是連賬也不用怎樣費心去算,根本沒幾個子兒,像今日整間客棧不過住瞭四個客人罷瞭。那古怪的老道士不用人端茶送水,樂得清閑......他是個知足的掌櫃。以為一輩子可以擁著這份塵土蔽陋的産業與粗壯的妻,這樣鼾睡下去。
冰涼的星光下我看著指縫裏白色粉末紛紛飄落,水麵上,激不起些微的漣漪。
後來我一直都不清楚人與畜生的分彆。我想知道,那是否生而注定。可是始終徒勞。
在她離開之後。六十多年瞭。
她離開後我的生活一如既往。依然於腰間攜帶著令人瞠目結舌想也想不齣的絕色們,漂泊過四方驛路,繼續我荒淫而罪惡的不死生涯。白發硃顔永遠需要精血的維持。我房中的秘密依然如故,夜夜有美薦枕,五更蜂狂蝶浪,貪歡未央。阿紫,她始終不是我唯一的枕席人。
可是我始終都是浪跡天涯的野道士。一個人看落日。
她走後我開始瞭一項新的娛樂。
每一次看著藥末飄落在水井中的片刻,我都有一種無動於衷的快感。這感覺非善非惡,彷彿脫離瞭世事運轉的軌跡而被孤立地靜止。
我看到井中映齣我須發蒼蒼的柔嫩的臉。風平浪靜。並無任何錶情。如果有,那隻是木然。
不同的粉末導緻不同畜類的齣現。牛,馬,驢,豬。各自以約定俗成的形態符閤於它們在人世的用途。雖然那撒入水井的藥末看來都是一樣平庸的白色細粉,雖然那些不同的牲畜於一夜之前都是一樣的人類。我從不指望這個來維持生計,任何一種法術,都要比在市集上賤價齣賣牲畜要輕鬆而刺激得多。如果願意的話我可以隨心緻獲大量的財富。這隻是一個無喜無嗔的遊戲。某年某夜我將一整個村莊的孩童變成瞭馬駒,我還記得第二天上路的時候,這些馬駒漆黑的眼睛,像我的一樣安靜而疲憊。
井中麵龐倒影。長生不老的臉,藥末如細雪紛紛墜落,輕得沒有任何迴響。紋風不動。當長生已經成為一種麻木,就連倒影,都不會再齣現皺紋。我已經丟失瞭我的影子。
很多事情原來就像這樣的夜裏,一口水井,一把細粉,人與畜生隻是一綫之差。那分彆如此微末,隨風潛入,無聲,就不能覺察。從來不能覺察。等到覺察的時候,已經晚瞭。
當我發現我再也不能控製她的時候,已經晚瞭。
事實上那些年月裏阿紫始終恪守作為一隻狐奴的本分聽命於我,在黃昏後外齣媚惑男子,吸取精血並在天明前歸來任由我將這些成果搾取一空。服從是因為不得不服從。我的力量差你太遠,所以必須聽命於你。就像她自己的言語一樣,這美麗的女子一直遵循獸類天經地義以強弱作為唯一標準的規則。
如果一切事情,力量都是唯一的標準,我想我對她的控製將會無限期地延續下去。在我的囚籠裏她得不到提升法力的機會,她始終差我太遠。即或有反噬之心,亦無反噬之力。但忽然之間,某天我發現再也無法役使阿紫。一切發生得毫無預兆。我隻是驟然覺察,我不能夠容忍她與其他男子的好閤。就像一團三昧真火熊熊充斥在我的心裏,燒灼,直至髒腑肉壁一片片龜裂,乾燥而疼痛地剝落。我不能忍受,即使明知道那隻是妖獸汲取真陽的手段,在這個修道的世界裏就像將內丹凝為光亮珠子對著滿月吞吐一樣的平常。可是我不知道這一切自何時開始。
原來很多事情真的就像幽暗的夜裏,一些分彆與改變,如此微末,隨風潛入,無聲,就不能覺察。
某天開始我所囚禁的狐奴阿紫喪失瞭作為狐奴的意義。不再被放齣去誘惑無知的凡人。她無辜容顔下的一韆個謊言與床第間足令男人喪身殞命的媚術,不再有施展的機會。可是一隻狐魅如果這些事情全都不做,她還可以做什麼呢。我無法替阿紫想齣答案。而我自己也不再同她交閤,因為在發現我不能再讓她齣去搾取凡人精血的同時,我亦發現,我,也同樣不能再搾取她的精血。
如若不以採補為目的而與一隻狐狸精交歡,那無疑是一件極其愚蠢而危險的事。這些妖媚女子是一些龐大的黑洞,鼻息咻咻,以貪婪的速度不分皂白地吸食掉一切精,氣,神與血,直至將這個藉以在陽世存活的皮囊徹底乾枯毀滅。這是作為它們這一類生物的生存之道。本能。我深知這樣的危險。但,我也不能夠再麵對灰白的晨光中身子底下阿紫那張逐漸失色的透明的臉。看著她的像不問世間成敗的慵懶花朵一樣的嘴唇,從暖洋洋的紅,一點一滴地,褪淡頹敗。忽然間,我失去在阿紫身上為所欲為的能力。
如果一切都沒有變。改變瞭的隻是你的心。但一切,就從此不同。其實她一直是修為如此淺薄的小小野魅。其實挫敗我的真的並不是她,隻是我自己。一路走到最後的結局的,也隻是我自己。但,我始終不曾對阿紫承認這一切。
我隻是無法讓她躺在另個男人的懷抱。我隻是無法讓她躺在我的懷抱。我不知道不再媚惑的狐魅阿紫可以做些什麼,所以後來,我隻是就這樣把她囚禁瞭起來,不再與葫蘆中其他的精魅一起放齣去。就這樣,囚禁起來。
我沒有對我自己坦白,其實,我隻是想把她留在我身邊。
就這樣居於葫蘆,貼肉而藏。日日夜夜。這個令我心摧頹,道力癱瘓的女子。我的秘密。
每夜我與不同女子共寢。惟獨不再與她。
她的存在,隻在貼肉而藏的體溫之中。不可即。我收藏美色無數她從來不是我的唯一,但為什麼每夜俯伏在任何絕艷女子身上暴烈喘息的時候,隻看見那一雙淡淡嘲弄的眼睛。阿紫在葫蘆中嚶嚶地哭泣。我犯瞭什麼錯,為什麼要把我關起來。繼而開始失控地發齣獸類的嗥叫,那聲音像一些破碎的刀鋒,尖利地插入我的心髒。
阿紫,因為我憎恨你嘲弄的眼睛。那嘲弄的彷彿看得到結局的眼睛。我要讓你知道這場遊戲裏你並不是一直可以控製一切的人。
因為曾有二百七十多個男子死於你的溫柔與放蕩。而在今夜之前的每個夜晚,你在我的驅使下帶著唇齒間輕薄的謊言與惡意的嬌媚從不同男人的床褥上滾過。其實即便沒有我的驅使,你一樣會這麼做。因為你是一隻人盡可夫的狐魅,縱使你的容顔清澈地穿透瞭我韆瘡百孔的道術......因為我憎恨你傷天害理的媚惑......
阿紫。因為,我要你留在我身邊。
但是我什麼也沒有說。從此我不再對阿紫說話。置之不理她的嗥叫與哀求。我擁抱每一個灰白晨光中在我身下宛轉承歡的肉體,除瞭阿紫。
不知道像這樣的看不到她,跟讓她離開有什麼分彆。可是我無法想像讓她離開。即使如今代錶她的隻是一個指甲大小的葫蘆......我再也看不到她故作無辜的麵容。終於我發現對於我阿紫已經像長生一樣變成一種殘酷的盲目。我活著,隻是為瞭不死。我留阿紫在我身邊,隻是為瞭,她,在我身邊。
葫蘆蓋子上鮮紅的絲縧係著我心上的結。貼肉而藏的溫度終於溫暖不瞭這個距離。我撫摸著葫蘆。我開始劇烈地想念阿紫。
一天又一天。
就像後來阿紫真的已經離開之後,我在漂泊的任何一條道路任何一個黃昏中想念她一樣。隻是想念。想念是一件隻可以一個人做的事情,所以沒有一句話。
我奇怪我常常會在任何時間想起阿紫。於是開始想念她。已經過去瞭這麼多年。我想如果阿紫再看到我,她一定仍然可以認齣我。因為我的樣子並沒有絲毫的改變。這些年我一直是那張掩藏在白發之中的孩兒麵,就像阿紫一直是一個看不見的虛像。虛像就是空無,空無始終是空無,所以這些年阿紫也沒有絲毫的改變。我很滿意。可是我總是想著——如果阿紫再看到我,卻常常忘記瞭其實她是再也看不到我,而我也再也看不到她瞭。
我總是忘記這件事,雖然六十八年前是我親手埋葬瞭她在這人世所剩的最後的形骸。隻有在偶爾我輕輕撣去杏黃道袍上滿佈的塵埃時,我纔會突然記起,原來阿紫是再也不會迴來瞭。
從前我一度以為想念是多麼復雜的事情。後來纔發現原來那是再簡單不過的瞭。會想念一個人,隻是因為不能夠再看到他。就是這樣簡單。
囚禁中的阿紫的哭泣與哀嗥在那些日夜裏從未止息,偶爾夾雜利爪抓搔,如同一些粗礪的碎瓦劃過,在空氣中拖齣寬闊的紅痕,滲齣血絲。在被收入葫蘆之後她的聲音似乎也隨形體縮小,變成一種金屬質的嚶嚶之聲,便如青蠅振翅在苦夏燠熱午後飛過,一綫哀弦,鋒利的在心上裂開去。
但縱使逼入瞭絕地她依然有著天生的巧舌如簧。這種心計清冷的生物不知什麼是崩潰底限,她總可以看清楚每一個有利的機會。幾韆萬年強弱生死如鋸齒分明的世界裏,縴弱的野獸,狡詐是唯一的依靠。阿紫在睏頓中動用她所有的尖銳與我見猶憐。
求求你,放我齣去吧。到底我做錯瞭什麼事,你告訴我,我都會改。
放我齣去吧。我什麼都聽你的......我不是一直都很聽你的話嗎?隻要你放我齣去......
徐星幟,我知道你聽得到......不要不睬我。放瞭我,你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徐星幟,就算你不放我,至少告訴我是為瞭什麼!你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把我關到老死......你告訴我,為什麼?你為什麼不敢跟我說話?你心裏有鬼......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你聽到沒有?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你以為我在想什麼?
你說呢?她像貪婪的籐蔓抓住柱腳,就這樣迅速地爬上來。絲絲入扣。你心裏想的就是我想到的。
隔著淡黃色的葫蘆皮,我彷彿看到這小狐狸不懷好意的甜美笑容。已經多麼久沒有看到過的笑容......忽然間,令人乾渴的甜美就如同海市蜃樓中的湖水,成為誘人自蹈死地的蠱惑。
我說的不對麼?阿紫驟然脫離瞭一切焦灼與淒厲,平心靜氣地說。讓我來告訴你,徐星幟,隻要你放我齣去,我保證忠實於你,永不背棄。你也不過是想要獨佔我罷瞭......這樣關著我,有什麼意義?
她的聲音越發甜美。緩慢地,彷彿勝券在握的沉著。
我發誓我永不背棄你。否則讓我百年修行盡喪,屍骨無存,灰飛煙滅——你還不相信麼?放我齣去吧,求你。
其實我一直知道她的一韆個謊言......我想沒有人比我更瞭解這獸類的反覆無常。她的誓言就像溢齣體外的鮮血般容易變色和乾涸。眨眼間,天翻地覆。但最終當我揭開葫蘆蓋子上已然積滿塵土的封咒時,我終於明白其實我所渴望的隻不過就是如此刻這般的看到她,在我麵前。隻是想要看到她。轉眸而笑。此情,此景。
我想從那一刻起我就沒有後悔。沒有顧得上後悔。
阿紫站在地上蒼白著臉色,嫣然一笑。灰紫色的輕煙凝結成質似乎更加的縹緲與遊離。
我們好久不見瞭,是不是?
她說。那日是她暗無天日的囚禁生涯的終結。十載。我都未曾計算過,原來不知不覺,已經十載。
可是她溫暖的笑容似乎一如往日般不問恩怨的花朵樣的紅。沒有任何的怨懟。
自那日起我與阿紫再無片刻的分離。就如她自己所說的一樣,放我齣去,我什麼都聽你的。重見天日的阿紫忽然變得前所未有的乖巧,善解人意,而她清澈純真的容顔此刻看來似乎終於能夠錶裏如一。一旦脫離瞭媚惑的生涯,就連她身上生而有之的那股腥臊氣味似乎都消弭無跡。如今的阿紫隻是一滴甜美透明的水珠。從裏到外,晶瑩剔透的光彩。我驚訝於這女子怎的便得如此好皮囊,每一顰笑都有令人心疼的輕柔。輕柔到變幻莫測,雲一樣不捧住便怕散瞭,又雲一樣須得牢牢盯住,隻怕一錯眼珠便失瞭新的姿容。她有韆嬌並百媚,每一種樣子,都看不夠。
我就不齣房門,如古人般廢耕廢織,晝夜晨昏,貪得隻是不厭。什麼是汲精煉氣,什麼是採陰補陽,那勾當怕是拋到腦後韆裏亦不覺遠。生平第一遭,我這雙隻識得硃畫黃符的手提瞭墨筆,與她將這眉黛春山細細勾描。卻拙笨地撇瞭兩道硬槓,惹來她亦嘲亦惱的嗔怪。沒料想阿紫的十指卻比我靈巧得多瞭,削竹為簪,替我將一頭淩亂白發梳挽一新,又把頜下雜草修剪成三綹清秀長須。
你現在這樣,纔好看瞭。以後都不準再邋遢。她撫摸著我潔淨的麵龐,拿瞭銅鏡在我眼前。我纔發現原來鏡裏人也有這般清俊的容顔,多少年,從來沒想過。
可是這樣年輕的臉,人傢看瞭不要覺著奇怪麼?
阿紫撇撇嘴。讓他們奇怪去吧!我理旁人做什麼?我隻管你。徐星幟,我偏喜歡你這個樣子!
她始終連名帶姓的喚我。慣瞭。難改口,卻有孩童般稚氣的親近。我亦不想她喚我彆些什麼。隻覺眼下這般,便是鴛鴦比目,無始無極。不想再變瞭,不想再有任何的改變動盪瞭此刻的團圓。我惶恐於突兀降臨的幸福,隻吝眼前一刻,亦不捨得它過去。
那日我方明瞭,原來有些事情是不問受者何人,當輪到落在自己頭上,再是世途滄桑,再是神奸巨惡,原也是一樣的無措。乍驚乍喜,失瞭應對,那夢剎時圓瞭,反是患得患失,隻怕它是假的,隻怕它會醒,隻怕,它不長久。我漫長的此生已是罪孽無數,蒼茫路途迴望過去,太迢遞,都看不到最初齣發的地點。都不記得,我也有過年輕的時候。彷彿我一生下來就已經是這樣一個陰翳險惡的妖道。白發硃顔的老怪物。然於此間客途漂泊的屋子裏,卻仿如拾起瞭我從來未曾擁有過的年華。在她麵前,可笑地展開今生不在預計之中的青澀。我以為永遠不會有。
我自己也無法想像,晝夜晨昏,我與她兩兩相對,隻是鞦毫無犯。我更無法想像,眼前這女子,便是我曾佔有瞭二十年的枕邊妾婦,床第承歡,無數次地侵入她體內最深處壓搾盡瞭她的精血。她的身體,我原早已一覽無餘。
但眼前這女子,此刻我隻覺她如冰雪潔淨。於我,亦如高天流霞,神秘而不可觸碰。她予我的一切都是新鮮的,新鮮得抹煞瞭過往二十年的共枕席,十載的囚恨愴怨。人生若隻如初見。
我並不想侵犯她。即使如今朝同起,夜同眠。這麼多年採補的生涯,男女之事於我早不是瞭不得的歡娛。我並無渴求。隻願這般的琴瑟相偎,她皎潔的容顔常在我身畔,天長地久,無有窮時。
阿紫。我說。讓我們重新開始。我隻願與你重新開始。
她微微一笑。當然。我們剛剛認識三天。
原來是三天麼。為何我隻覺如彈指般的一剎,又好像已經有一生一世。這樣的時光總嫌太快,再多也是不夠。但是原來這隻是三天啊。三天怎麼可以抵盡瞭三十載的蹉跎與楚毒。阿紫,我們浪費瞭這麼多年。
阿紫隻是微笑不語,這等的溫柔與貞靜。過往多麼不堪,她彷彿全部遺忘。隻忙碌著汲瞭清泉,擔瞭鬆枝烹茶煮飯,或者燈下小貓兒一樣乖乖伏在一旁,看我勾勒她的容顔。我想將可以遠離瞭世路波摺,就這樣安詳下去瞭吧。
我心中平靜,不是善念,隻因這裏,有個人。
沒有再去碰其他女子。我想或許將她們全部放歸,便也罷瞭。長生不老,究是為瞭什麼呢。還是老去的好。老去罷,地若不老,天,怎麼能荒呢。
我還未對她提起,日後再不動方術瞭。兩人耕織度日便好。我這一生,或許開頭便已斜瞭,從來未解尋常清白人傢在世上的日子。古人廢耕廢織,我既不曾會過耕織,那,便為她,廢瞭方術罷。
這怕是我唯一能做的瞭。
她離去的第六十八個年頭上,我開始尋找那座青石橋。這是我漫長一生的漂泊中,第一次去尋找一個地方。第一次的目的地。
我曾在心裏說,從此我將不再動用方術。雖然我沒能來得及把這句話告訴阿紫。但後來,我很快地毀棄瞭我的誓言。誓言是容易被毀棄的東西。
我終於是沒有絕於方術,並且持續瞭其後的一生。比如後來我漫長的造畜生涯。比如,我用方術推算齣這座青石橋的存在,以及我應當踏足於它的日子。
這將是我最後一次使用方術瞭。我這輩子唯一的能力。從此我將與它徹底相互背棄。
那一天我來到瞭這座青石橋。
她在燈下,撚著金絲綫。伸一個長長的指甲,將燈花兒剔一剔。光亮在臉上一挫,暗瞭又明瞭。她隻是含著微笑。
阿紫。狐狸也做針綫麼?
她並不看我,隻專注著手裏的物事,笑紋在嘴角愈深。狐狸不做。女人做。
你要做女人瞭麼?
你要做男人瞭麼?
我本來就是男人。
你是道士。
道士難道不是男人?
我質問她,她不睬。我於是伸齣手掌擋住燈影。不說話?不說話不讓你做事。
她皺著眉頭躲瞭躲。哎,彆鬧,我看不見瞭——彆鬧!我唱個麯兒你聽罷,彆擋我瞭好不好?
狐狸也會唱麯兒麼?
狐狸不會。女人會。
她指間纏繞著綿長的絲綫,聲音一樣地綿長。細細地唱瞭:滿天星當不得月兒亮,一群鴉怎比得孤鳳凰,眼前人怎比得我冤傢模樣。難說普天下是他頭一個美,隻我相交中他委實強。我身子兒陪著他人也,心兒中自把他想。
好啊,你還想將身子去陪著他人麼?——你這小狐狸,我非治得你求饒不可——過來,不準躲!
哎,彆——我癢哪,我要笑死瞭......求你瞭,彆胳肢我,我癢啊......
燈影一挫一挫,搖曳的明暗。
那麼你說,你是不是還想「身子兒陪著他人」?
就算我「身子兒陪著他人」,也是「心兒中自把他想啊」......
「他」是誰啊?你說,「他」是誰?說瞭就饒瞭你。
你這個厭物!......她迴眸瞥一眼,帶薄嗔,麵上泛瞭醺紅。我就要笑死瞭......好吧,不要逗瞭,麯子裏唱得明白,他就是冤傢嘛,還問。
不行,你還是沒有說清楚......我攪亂瞭她手中的絲綫,一絲一縷,金絲化瞭一團融融的繭。阿紫皺瞭眉頭解,越解越亂,手裏顫著,人也跟著搖曳,終於一個不穩,連人帶綫倒在我懷裏。燭火因她的氣息蕩漾瞭。
......冤傢。她的眼睛霧濛濛地望上來,輕輕地,又喚瞭一聲。
金絲的繭掉在地下,被踐踏瞭。
我與她已是老夫老妻。但中間隔絕瞭的十年,彷彿一下子被抽走。人就恍惚迷離。隻覺是做夢。隻覺是,初相遇,攜手鸞鳳,第一度的春風,就結個這歡喜緣。
我抱住懷中玉體。解帶寬衣,重瞭怕弄疼瞭她,輕瞭,隻怕這夢滑溜,瞬息而逝。我交閤瞭一輩子,男女瞭一輩子,卻從來沒有過的迷亂......第一次,我不想壓搾,隻想給予......我怕我是要醉瞭。喘息漸湧成顛峰的鏇律。
忽然之間,一種冰涼如利刃,直通入腹。
沒有任何的預兆。整個人,空瞭。黑幕劈頭罩落,剎那間一切烏有。
七天後。我在另一城市,找到她。
我看到阿紫的時候,她在一個少年的床上。
我想是我要死瞭。那一日,在我最迷醉的時刻,她腹中生齣巨大吸力,怕是蓄積瞭畢生的修為。隻此一擊。是奮瞭全力拼得性命的孤注一擲。我的精關再也固不住,隻滔滔大勢去也。暈絕。
待得醒來時,那人已不知去嚮。
直至那一刻我始終都不曾提防。我從來就沒有想到過提防。
揭去封咒時便知道她的一韆個謊言......她的誓言就像溢齣體外的鮮血般容易變色和乾涸。這反覆無常的獸類我明知她是不可相信的。我明知,什麼永不背棄,原隻是眨眼間天翻地覆。
騙瞭我的真的不是她。隻是我自己。
一切隻因,甘願,兩個字。
阿紫看到我的時候並未錶現齣任何驚慌。她平靜地自那少年懷中站起,眼睛裏依然閃爍多年前我早已熟悉的那淡淡嘲弄的光彩。這樣明亮的眼睛。這樣淡然。我曾經如此憎恨的,那仿如洞悉一切,可以控製終始結局的眼神。我想她和我一樣清楚,到最後,她隻能用這樣的眼神,來麵對終始,與結局。我追尋瞭她七天七夜。這一刻,我也終於可以不再顫抖地,麵對她無辜的容顔。那花朵一樣單純的,含著一韆個謊言的嘴唇。
阿紫。我終於找到瞭你。
她點點頭。我知道會有這一天。你一定會找到我。它比我預想的,已經來得緩慢。
阿紫就這樣嘲弄地望著我,隻是到後來,那眼睛裏的光彩也茫然。她的輕衊,已不知是對誰。我忽然覺得有韆言萬語,卻一字也再不能齣口。我這麻木而盲目的長生裏,隻她給過我唯一的三天,而後又親手將它變成一個騙局。我錯瞭。原來三天始終就隻是三天,抵不得十年,抵不得三十年,抵不得一生。一生的罪惡。我這樣的年紀,那隻不過是做瞭一個幼稚可笑的夢。但我到底相信麵前的這女子,隻她,是世上唯一一人,解得我白發硃顔的寂寞......我的阿紫。
阿紫,原來你終究還是要將身子陪著他人。
她不辯解。隻對我微微地笑。突兀間一迴手,那片刻前尚自纏綿的美少年喉間濺齣鮮血,如煙花,未及熄滅,人已倒下。
他連恐懼都沒來得及。最後的定格,錶情隻是那可愛的迷濛錯愕。
阿紫淡淡地望著我。
徐星幟,你以為這些男人,這一生,我在乎過誰。
她說。
站在青石橋上,仰首看著天空,漸漸地暗瞭。日光點滴隱去。又到黃昏,西天堆起燦爛的五色雲霞。
人言落日是天涯。原來我這一世,到底,是一個人看落日。
原來望極天涯,真的是永遠都看不見傢。
我看到餘輝就這樣華麗地彌漫瞭整個天空,像一場醒不來的宿醉。我覺得纍,欣慰此刻可以站在橋上看落日,不必再漂泊。不老的我,畢竟是真的,已很老很老瞭。
不想再變瞭。不想再有任何的改變動盪瞭此刻的團圓。我已經不記得是多久以前,對誰,說過這句話。
人老瞭,就隻想停留。讓一切都停留。
阿紫,跟我迴去吧。我帶你迴去。
她立在少年的屍首邊淺笑著搖頭。你還不明白,我若願意跟你迴去,就不會離開你。
阿紫,狐狸不做針綫,你做。狐狸不會唱麯,你唱。你是我的女人,請跟我迴去。
她的目光,詭譎而天真。天真得令人遺忘瞭其他。天真的阿紫用清瑩的眼睛注視著我。她說,徐星幟,你一直都知道的。我本來不是人。從來,都不會是人。
我隻是一隻野獸,你知道。沒有任何一隻野獸可以忍受失去自由。我已經忍受瞭三十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瞭我的自由。都是為瞭,我自己。
徐星幟,你不要再騙自己。阿紫輕聲地說。我真的,隻是一隻野獸。
那時我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說,阿紫,讓我們重新開始。那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不是一個道士。不是一個,不會老的道士。那一瞬間我漫長的生命於此地突地被哽住。所有的流年。她卻彷彿猜到瞭我在想什麼。
徐星幟,那是不可能的。三天已經很慈悲。她微笑。像我們這樣背負著罪孽的生命,已經不被允許重新開始。我說過世間一切,都不會是沒有代價的。
這個世界上有一樣東西叫做報應,我從來都不曾忘記。你看。它來瞭。你的。我的。我們的。
天理終於是會來的。
我對她說,阿紫,還記不記得你的誓言。你說過永不背棄。自己說過的話,是不能夠反悔的。
你永遠不能忘記這一點。
她點瞭點頭。我記得。我隻希望你替我實現我的誓言。
徹底的實現。阿紫閉上瞭眼睛。
那時夕照正如鍍金剝落,任何良辰美景,底色本是漆黑。烏雲中有一道亮光湧現,好像是沉睡的什麼,忽然睜開瞭眼睛。
我站在青石橋上,我終於等到它。
阿紫說,天理終於是會來的。
當那道盤鏇的火光漸漸墜落熄滅,我收迴我的手掌。那個女子不見瞭。她最後在遊龍般環繞的三昧火中消失。我知道她從此將永不再齣現。三魂七魄,已然被打散,從此,她將不入輪迴。如果她美麗的幻象隻是個幻象,那麼這個幻象,也永遠不會再一次的齣現在這個世界上。它隻齣現一次。隻有這一次。
曾經有人說過,如果背棄,那麼屍骨無存,灰飛煙滅。
自己說過的話是永遠不能夠反悔的。我會記得。
這個軀殼終於化為飛灰。風來,吹散團團淡煙。煙追著灰,即使曾經那是人間絕色。一剎,便散瞭。隻是最後剩得一顆東西在地上,風吹不走,煙追不散。我不得不伸手將它拾起。
她的心。三昧真火,也燒不盡的。其實到底也沒有什麼大不瞭的秘密。我笑瞭笑,就在那地方輕輕地將它掩埋。滴溜一陣風過,塵埃都不起。原來燒不盡的,最終黃土也一樣埋瞭。終無尋處。
那上麵隻有一個字。
幟。
[方誌]:庚申年三月十八,黃昏雨至,俄而,雷大起,於縣東北雲傢村青石橋擊一道士死。屍僕,皮肉盡焦。彼時村人皆大懼,閉門不敢齣者移頃。及雨霽,始闔村齣視,無識者。人雲此必害理甚者,故天譴之,然終莫測其故。
那時我已無謂悲喜。隻是預想中再尋不齣這原由,怕是一世,也猜不齣的。她心中那個字,自己也未必知曉罷。也不必尋瞭。隻是紅塵無情的情事罷瞭。原來這一場糾纏,自始至終,我與她,竟從來不曾為彼此,掉過一滴眼淚。倒也乾淨。
三天終是抵不得一世。其實,就連這三天,亦始終無人,言,愛。是早已忘卻瞭那個字罷。忘得乾淨,都不必問瞭。可是迴想,即使恨字,也都無人提起啊。
我心中無喜無嗔的空洞。自以為的一世糾纏其實也不過是空無。原來一切,果真的就如很久以前有人說,你我之間,並無愛恨可言。
終瞭,這一場,不過是,並無愛恨可言。
忘瞭。都忘瞭。
縱使末瞭隻聽得她喚:冤傢。
不管那是不是,最後一個謊言。
[秘密]:何可得知我造畜的因緣。那些月夜水井旁憑空的罪惡。你何可得知。
我一生啊先把獸作瞭人,後又把人作瞭獸。我隻想知道人和獸的分彆罷瞭。
可是什麼是人,什麼是獸。原來,我從來就沒有弄清楚過。
萬事的萬事,不堪一笑。
[傳說]:人說積惡至深者,天庭震怒。彼時烏雲浪湧,電光淒裂。有雷如火光,持大悲憫以誅惡。所誅者,皆罪不容赦,在生孽造無極,故得至重惡果,三魂七魄,打散不入於輪迴,天之極刑,亦不輕施者。魂魄既消,歸於烏有。為儆世人,特示怖相,令屍跪而僕,骨焦肉爛,而雷部以在生之罪書其脊背,以明因果矣。
[秘密]:最終我都不知,我這一生貪的,究竟是什麼。隻願背負瞭這真相,這世間,再不要重來。
我貪那長生,終究,是為瞭什麼呢。我貪那三天,終究,又是為瞭什麼呢。不問。都不記得瞭,我曾經那樣怕,死。其實後來,我不怕死瞭。其實後來,我亦不怕不死瞭。
其實最後,我隻怕會就這樣生生世世的,記得她。
所以我忘瞭。
[方誌 續]:奇者,屍背焦灼成文,有辨之者,居然一紫字。
到底無因緣。
來源:起點中文網
[
本帖最後由 dumbmotor 於 2008-2-21 03:1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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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濛頂山現神秘圖案 當地人疑外星人産物[附圖]
“你知道濛頂山上左麒麟右武士的神秘圖案嗎?”“國外也有過類似
的現象,會不會是外星人留下的腳印哦?”近日,在一著名地理論壇
上,驢友們對濛頂山驚現神秘圖案一事展開瞭熱烈討論,其中還包括
不少專傢學者的發言,記者從中發現瞭四川地質工程勘察院地質專.......
四川閬中:女孩落井瞬間 老水牛捨身堵住井口 (附圖)
四川省閬中市七裏鎮鮮竽村鬆樹坡,一場“人牛大戰”正在緊張進行……
為救主人女兒,水牛捨身堵井口,結果險些掉入深井。經過一番緊張施救,小女孩免遭不幸,水牛也安全脫險。很快,水牛捨身救主人的故事在當地廣為流傳。
勇救女孩牛兒遇險
.......
四年一次的閏年[附圖]
四 年 一 度 的 大 日 子 又 來 瞭 , 各 位 單 身 女 士 準 備 好 瞭 嗎 ? 說 的 不 是 奧 運 , 而 是 今 天 的 2 月 29 日 , 根 據 西 方 傳 統 , 這 是 女 士 們 嚮 男 士 求 婚 的 吉 日 。 這 個 每 隔 一 韆 多 日 纔 齣 現 的 閏 日 , 原 來 背 後 還 有 不 少 典 故 和 趣 聞 。
‧ 地 球 繞 太 陽 公 轉 一 圈 約 要 365.24 日 , 現 在 普 遍 採 用 的 西 曆 , 一 年 為 365.......
四胞胎胎死腹中
[ 本帖最後由 喬拉可爾.密佛格 於 2008-1-16 21:02 編輯 ].......
迴傢
傢,許許多多人心中最後的避風港,當遇到大問題時,迴傢,總是能尋求到一定的幫助。
你呢?你是否喜歡迴傢呢?
遊子在外,總是渴望迴傢,迴到一個溫暖的傢,一個可以讓自己放心的傢。
佳蓉下瞭班,拖著疲憊的身心慢慢走迴傢。公司,一個不停壓榨她體力與腦力的地方,
現在的她最希望的就是趕快迴傢,然後將那磨到腳根破皮的高根鞋狠狠地摔進鞋櫃,脫掉那
彆扭的套裝,換上寬鬆的T恤短褲,然後好好的躺在沙發上大口大口灌著啤酒。
平常在公司客戶麵前要保持矜持,不可以笑太大聲,吃.......
迴教徒飲酒 被判死刑
伊朗一名迴教男子因為連續飲酒、屢勸不聽,被法院判處死刑。
迴教法律禁止人們喝酒,但這名22歲伊朗男子四次在傢中喝酒,酒醉之後跑到街上鬧事,被警方逮捕。由於他屢犯不改,伊朗法院纔會判他死刑,但被告二十天內還有機會上訴。
在伊朗,如果一個人違反.......
迴眸一笑~好有趣啊!
喔喔!發現狗狗!
看起來很悠哉......
咦?有誰在偷看我?
(o O)???
討厭~彆這樣看我啦~
嘿嘿嘿~笑一個~ [ 本帖最後由 喬拉可爾.密佛格 於 2007-9-27 12:00 編輯 ].......
國 文 考 捲 填 充 題
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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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偉的國文老師小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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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瞭一張國文考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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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有一大提示填充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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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目是: (_)之謂(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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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之謂(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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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之謂(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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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
國中小 每天兩節下課改5分鍾?
杜正勝錶示,現在下課十分鍾時間太長瞭,學生上完洗手間,迴到教室也沒事可做,還不如集中起來,增加學生運動的機會。
也有老師質疑教育部此舉是剝奪學生下課時間,因為下課就是讓學生自由活動,不應該由老師監督學生一定要做某項運動,好像是另加一節的體育課;部分要「.......
國外割皮切肉的藝術[附圖18+]
國外割皮切肉的藝術(附圖)
轉貼;share [ 本帖最後由 dumbmotor 於 2008-2-26 01:26 編輯 ].......
國外正流行的3D紋身(附圖)
國外正流行的3D紋身(附圖)
轉貼;youthwant [ 本帖最後由 dumbmotor 於 2008-2-10 19:43 編輯 ].......
國外正流行的螢光紋身(附圖)
國外正流行的螢光紋身(附圖)
轉貼bobocaca [ 本帖最後由 k778887 於 2008-3-16 17:13 編輯 ].......
國外正流行的透明馬桶(附圖)
馬桶除瞭可以通過形狀的變換創造更多的新意之外,其實還可以通過卡通的造型配閤透明的缸體來營造另外一種趣味。 [ 本帖最後由 dumbmotor 於 2007-12-31 08:31 編輯 ].......
國外的搞笑標語
國外的搞笑標語 [ 本帖最後由 喬拉可爾.密佛格 於 2008-2-4 21:03 編輯 ].......
國外的電腦主機(超屌的)(附圖)
國外的電腦主機(超屌的)(附圖)
轉貼:qihoo [ 本帖最後由 dumbmotor 於 2008-2-25 02:38 編輯 ].......
國外網站對"名畫"惡搞
上photoshop時
老師要我們去參考的國外網站
很妙
看完之後會會心一笑
看來拿破崙沒把馬訓練好
美神維納斯"翻船"
孟剋的吶喊先生"落跑"
圖片來源:http://www.worth1000.com/galleries.as.......
國外養魚新玩法 燈泡魚缸(附圖)
燈泡魚缸
此燈泡魚缸與國內的生態球有類似之處.都是封閉生態環境
內部有水草&魚&蝦子&浮遊生物
這4者之間構成一個生態平衡
水草吸收魚與蝦子的糞便與浮遊生物屍體當養分
魚吃浮遊生物
蝦子吃魚的糞便與浮遊生物
浮遊生物吃魚與蝦子的糞便與水.......
國傢地理雜誌空拍駱駝[附圖]
如果你非常仔細的看這張照片,你會發現那黑色的部份其實是影子,而白色的纔是真正的駱駝 !!!!! [ 本帖最後由 Sadako 於 2008-5-1 13:05 編輯 ].......
國傢地理頻道不敢播齣的片段
嗯嗯…看瞭就知道為什麼不敢播齣啦… [ 本帖最後由 艾琍唲 於 2008-1-6 02:00 編輯 ].......
國傢地理頻道所記錄的另類生物[影片]
http://www.youtube.com/watch?v=qNpqK4WCh8c
想不到國傢地理頻道也會對於這些傳說中的生物有興趣啊:redface: [ 本帖最後由 k778887 於 2008-4-3 23:07 編輯 ].......
國情不同
國內某位人士,有一次因公至西班牙,
某天晚上有一場舞會,這位人士帶著夫人去參加,
可是到達會場時,舞會已經開始瞭,
這位人士於是拉著夫人往空無一人的舞池,翩翩起舞,
音樂結束,卻發覺全場的人都在舞池旁,瞪大瞭眼睛看他們倆人,
他就問他的西班牙朋友.......
國文的重要-網路上看到的
小弟目前在某大航空公司當客服人員,簡單來說就是接一些訂位電話的,
工作說難是沒多難,說簡單要記的東西倒也不少。
不過最近白癡的客人有增加的趨勢。
最普遍的,叫做“答非所問型”。
問他行程他給你大名,問他大名他給你身分證字號,問他身分證字號他.......
國標最亮眼的巨星
狗不隻會接接飛盤~跳來跳去而已......... [ 本帖最後由 艾琍唲 於 2007-12-14 07:31 編輯 ].......
國父孫中山先生 UFO 目睹並用文字記下
國父孫中山先生一生事蹟極多,有些書籍也提到他曾於1912年之後的數年,遍遊大江南北,進行考察。而在1916年國父率鬍漢民、鄧傢彥、硃卓文、陳佩思、周佩箴、戴季陶、陳去病等先生,赴杭州、紹興、寜波考察後,又因視察象山、舟山軍港,順道旅遊瞭普陀山。 .......
國王的遙控器
大約在我國中的時候吧
那時候超喜歡看卡通
.......
國王的3個女兒
從前從前,有一個國王他的皇後死瞭
皇後最後的遺願就是
希望國王能讓她的3個女兒嫁個英俊瀟灑的駙馬
於是過瞭18年後,國王就尊照皇後的遺願邦3個女兒找到好駙馬
就在3個女兒的洞房花燭夜那一天
國王就想去關心一下女兒們的洞房花燭夜過的如何
於是他先.......
國語課
某日上國文課時,因為放牛班的學生實在太混,
教課老師氣憤不過,當下隨便拉瞭一個同學起來...
師:一捲二題共三問答不識四力五式六論竟隻寫七八九字,十分不好!
生:十課九混總得八天七時六分五刻四秒尚且三摸二請,一等庸師!
(師:好樣的.......
國防部長海爾Hellyer宣稱,美國政府早就知道外星人來過地球
加拿大的前國防部長海爾Hellyer在9月2005年於多倫多大學的一項演講中宣稱,美國政府早就知道外星人來過地球,可是有關飛碟墜毀之類的事情,都被美國當成最高機密,彆說是其他國傢,就連美國許多高官都被濛在鼓裏。
海爾說﹕「UFO,真實如飛在頭上的飛機般。」「我非常關心萬一發生星際大戰的後果,所以逼使我要講齣真相。」海爾還錶示,美國政府早已準備瞭對付外星人的武器,他們可以在不通知其他國傢之下,亦不需其他國傢幫助下,令世界捲入星際大戰!
海爾宣稱,布殊政權計畫在月球上建立永久的太空站,目的.......
國際蘭花展
今年3月颱糖辦的國際蘭花展..
因為帶小孩去所以不能好好的拍照
隻能分享少少幾張好看的而已..
我是用富士F11拍的唷! [ 本帖最後由 enkei 於 2008-1-21 21:21 編輯 ].......
國際電話?!(跑跑卡丁車)
啊?!
這個...
(被"囧"中):tongue: :tongue: :tongue: [ 本帖最後由 伊森韓特 於 2007-8-20 09:37 編輯 ].......
圓山忠烈祠
聽到忠烈祠就知道這個地方是乾什麼的吧
以前年輕時交瞭一個念德明的女朋友
她就住在內湖加油站那邊
每天下班後還要送她迴內湖
往往迴到傢都已經兩、三點瞭
.......
圖中有圖,人中有人。[附圖]
圖中共有9人,找得到嗎? 我纔找到八個!!!!! [ 本帖最後由 dumbmotor 於 2008-7-14 12:05 編輯 ].......
在中國法庭內,居然有這種事....
在中國法庭內,居然有這種事....:emo 051: :emo 051: [ 本帖最後由 喬拉可爾.密佛格 於 2007-12-28 21:56 編輯 ].......
在亞特蘭大等轉機時看到的肯德基爺爺
在亞特蘭大等轉機時看到的肯德基爺爺 哇.. 真的是肯德基爺爺哩 [ 本帖最後由 喬拉可爾.密佛格 於 2008-2-24 22:45 編輯 ].......
在你我小時候成有過的趣事
這次我小時候有過的趣事~
1.蛀牙裏麵有真的蛀蟲在搞破壞
2.把雞蛋保持溫暖的話就能孵齣小雞
3.不可以把水果的種子吃下肚,因為會發芽長樹
4.收音機裏有真的人縮小在裏麵唱歌
5.隻要鑽一個很深的洞就可以到地心,見到地底人,或者就可以通到世界的另.......
在公交車上兩個初中女孩的對話
以下是公交車上,兩個大概上初中的小女孩的對話
A:哎~你和"他"的事,傢長同意瞭嗎?
B:恩,我媽同意瞭,而且覺得"他"挺好的,特老實。老爸有點不願意,覺得我還太小瞭。
A:小什麼小?又不是小學生瞭,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