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北京3月3日電 3月3日,《新華每日電訊》發錶題為《有一種“消失”讓人欣慰,有一種“失業”令人自豪——“沒想到今年招不到新生”!“愛耳日”來臨,走近特教學校中的聽障學生》的報道。
當生命的“耳機”被關閉,他們如何被重新“點亮”?
在福建莆田市特殊教育學校,有一群聽障孩子,正在愛的鼓勵下,嘗試著活齣自己的精彩人生。
更值得欣喜的是,隨著醫學和社會福利事業的發展,如今的聽障學生正在逐漸“消失”。
航拍的莆田市特殊教育學校一角(2月24日攝)。圖片均為新華每日電訊記者魏培全攝
漫長的“點亮”過程
走進莆田市特殊教育學校的校園,遠遠地就能聽到聽障部的教室中傳來“咿咿呀呀”的讀書聲。
這是一堂小學語文課,學習的是李白的《靜夜思》。在外人聽來,聽障學生們發齣的聲音單調、毫無意義,但與孩子們朝夕相處的老師卻可以從中覺察齣學生們細微的進步。哪怕孩子們在發音中分清瞭兩個聲母的區彆,都會立即得到老師一個熱情的“大拇指”——這是師生交流中最常見的一個手勢,錶示“很好”。
蔡黎萍老師已經在特教崗位上工作瞭近30年,送走瞭20多茬畢業生。她告訴記者:“和聽力正常的孩子相比,聽障兒童少瞭一種和世界對話的工具,需要更多的愛,纔能點亮他們。”
藉助人工耳蝸在上課,聽障學生用手語和聲音迴答老師提齣的問題(2月23日攝)。
在莆田市特教學校課堂上,對聽障的孩子們,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在使用手語時,孩子們依然要在課堂上發聲,迴答老師提齣的問題。
“我們不希望學生隻學會手語。他們熟練使用手語以後,就容易習慣手語交流,那樣會失去很多感知這個美好世界的機會,把自己封閉在一個狹小的‘聽障’圈子裏。雖然孩子們開始朗讀課文的發音並不準確,但是作為老師,鼓勵他們大膽發聲,是幫助他們邁齣人生中的重要一步。”蔡黎萍說。
付齣總有迴報。孩子們在老師的反復鼓勵下,從剛入學時隻能羞澀地發齣“嗯嗯啊啊”的聲音,到畢業時大部人可以大方地邊打手語邊用簡單語言和正常人交流。就這樣,他們走齣自卑的陰影,讓人生擁有更多可能性。
小仙(化名)是一名小學二年級的聽障學生,單看外錶是個陽光嚮上的女孩,她喜歡跳舞,每次在律動教室,總是站在第一排,認真地瞪大瞭眼睛學習老師的舞姿。看到老師經過,小仙也會禮貌地大聲喊齣“老師好”。
特教老師在教聽障孩子跳《青蛙舞》。
然而,對於聽障部的20多名教師來說,看到小仙這樣的孩子天真爛漫的笑臉,心底總有一股說不齣的沉重。
“一方麵,作為聽障學生的老師,一旦選擇瞭這份職業,就要做好很難擁有其他教師一樣的成就感的準備。每次開會,當其他學校的老師在討論自己的教研成果和優秀學生代錶時,我總是想到我們的學生。由於聽力和錶達能力的不完整,他們在很多方麵的成長進步,都比聽力正常孩子慢不少,也更難順利地融入社會。作為教師,我們最大的期望就是他們能夠擁有一個盡量更好的人生。”莆田特殊教育學校校長吳勁鬆說。
另一方麵,老師們心裏十分清楚,聽障學生們還小,他們自己並不完全清楚命運給他們開瞭個多麼殘酷的玩笑。進入社會後,很多職業的大門不會嚮他們敞開,在未來的人生中,這些孩子也會遇到更多的坎坷。作為教師,隻能把這種情緒藏在心底,把陽光的一麵帶給孩子們。
課間操,聽障學生在玩耍打鬧(2月23日攝)。
然而,這些孩子從未被放棄。如何鼓勵孩子們正視自己,接納自己,積極陽光地走好自己的人生道路,成瞭教學研討會上老師們最愛討論的話題。
“在特殊教育學校裏,聽障學生們和正常的孩子一樣,享受著接受平等教育的權利。社會對特殊群體格外關心,格外關注。政府在對聽障學生每年的生均公用經費的撥款是正常學生的10倍。對寄宿、寄午學生夥食補助,每個月還有一定金額的交通補貼。”吳勁鬆說。
聽障學生在學校食堂用餐(2月24日攝)。
活齣自己的精彩
在莆田特殊教育學校,聽障孩子們正在愛的教育下,越來越活齣自己的精彩篇章。
老師們對一個叫莊誌宇的學生印象特彆深刻。
莊誌宇的傢境並不算好,傢離學校也遠,所以從小學一年級便開始寄宿。從小他就顯得“文靜”,當同學們在玩時,他總是靜靜地在教室的角落裏看書畫畫。
上高中後,大部分同學準備參加專門針對聽障學生的高考,對他們來說,考上大專就是一個“天大”的夢想。有一天,莊誌宇用手語告訴老師,他要考本科,而且要考西安美術學院。老師耐心地嚮他解釋西安美術學院的招生要求,分析瞭考試的種種睏難。特彆是個彆考試課程學校沒有開設,需要自學。
一次次的勸說,並沒有讓莊誌宇放棄。每一次他都堅定迴答,他一定要考本科,考西安美術學院。為瞭實現這個夢想,教室的燈比以前更遲熄滅瞭,早上很早,就可以在校園看到這位低頭看書的少年。
筆記、試捲、素描、油畫草稿一天天變厚,一天天變高,臨近高考時,它們堆起來已經和課桌一樣高瞭。最後莊誌宇以紮實的專業基本功和文化課成績通過西安美術學院的招考,被工藝美術專業錄取,成瞭學弟學妹們的榜樣。
莆田市特殊教育學校校長吳勁鬆(右一)和特教老師蔡黎萍(左一)對畢業生莊誌宇(中)進行迴訪。2021年,莊誌宇通過西安美術學院的招考,成為學弟學妹們眼裏的榜樣(2月24日攝)
今年有好幾個學生找到吳勁鬆:“校長,我也要努力,學專業知識,考上好學校。”
在莆田市涵江區美術傢協會主席鄧伯元的工作室,有一位特殊的畫師——聽障學生吳俊青。因為對聽障群體不瞭解,又不會手語,一開始鄧伯元不想破格招收聾啞人當畫師,但是每年春節這個學生都主動登門拜師,前兩年鄧伯元以各種理由推脫,到瞭第三年經不住“軟磨硬泡”勉強答應,讓吳俊青來畫室跟班學習一兩個月。
沒過多久,鄧伯元發現自己“小看”瞭吳俊青。雖然聽力和錶達受限,但吳俊青身上有一股願意吃苦的勁兒,認準瞭一件事後,就鉚足瞭勁做好。“他每天最早來畫室打掃衛生,什麼髒活纍活都搶著乾,最難能可貴的是,其他人覺得繁瑣無聊的工筆畫,俊青反而具備獨特的優勢。他能夠摒棄一切雜念,在畫室沉下心一泡就是一天,無論是造型還是綫條都一絲不苟。”鄧伯元說,經過一年多的學習,吳俊青的繪畫水平突飛猛進,作品已在省級美術比賽中多次獲奬。
同樣讓老師們自豪的,還有1979年齣生的陳誌慧。畢業後,陳誌慧學習美容美發,開瞭一傢理發店,因為手藝好,價格閤理,店裏客人常常爆滿。
近年來,學校為孩子們開設瞭繪畫、烘焙、美容等多門職業課程,陳誌慧多次應邀迴校教授學弟學妹們美容美發等技能。
聽障學生在職業課堂烘焙課上學習製作蛋糕(2月24日攝)。
“隻要孩子們想學,作為教師,我們都會傾力去教。我們堅信,這些課程是一把把‘鑰匙’,能夠幫助聽障孩子們打開未來人生的更多可能。哪怕隻是學到瞭‘皮毛’,也許在走入社會後,就能經過自己的持續學習,完全掌握這一項職業技能。”美術教師餘澤芹說。
為瞭樹立學生們的自信,每周美容課程都有一批特殊的“忠實顧客”,教師們會主動來當學生們的“實驗品”。有一次,有位老師看到一位學生因為肢體殘疾,手指力量不夠,手藝不好,沒有“顧客”,便主動坐在瞭他的麵前,打瞭個手語:“就你來給我理個發。”理好頭發後,老師又及時給瞭他一個熱情的“大拇指”:“很好!”
而烘焙課堂上,每當學生們親手製作的一爐蛋糕完成,任課老師便將“作業”發到微信群中。學校教師們在群裏“接龍”,紛紛買下蛋糕,作為對孩子們的鼓勵。
“所有的一切,都是為瞭讓孩子們樹立信心,相信自己一定能行,讓他們以後能走好人生的路。”吳勁鬆說。
在莆田市特殊教育學校操場上,聽障學生在特教老師帶領下進行捉迷藏遊戲(航拍照片)。
“沒想到今年招不到新生”
去年9月招生時,學校沒有學生報名。通過微信宣傳,給相關學校校長們打瞭一通電話後,老師們發現瞭一個不得不麵對的事實:幾十年來,學校第一次招不到適齡階段的聽障學生瞭。
迴想10多年前招生,校門囗常常排起長隊。因為名額有限,學校不得不從報名學生中挑選齣一部分入學,不少聾啞學生因此沒有機會接受教育。如今,隨著國傢的發展,對殘疾事業的保障力度越來越大,對殘疾人越來越關愛,聽障兒童的數量正在逐年下降。
“沒想到今年招不到新生。”在校工作30多年的一位老師感嘆。
莆市殘聯康復科科長黃衛國告訴記者:“過去常說‘十聾九啞’,指的是如果沒有進行人工乾預,聾和啞往往是相伴的。新生兒一旦不幸有先天性的聾,錯過瞭6周歲前語言發育的最佳‘窗口期’,即便進行人工耳蝸植入,他們也很難再學會開口說話。而如果在新生兒人群中進行全麵的聽力篩查,及時為無法聽見聲音的孩子們植入人工耳蝸,他們中的多數人就可以順利建立和這個世界的聯係,這就是如今的‘十聾九不啞’。”
記者瞭解到,人工耳蝸植入的手術和後期康復費用加起來不低於20萬元,這對於經濟條件不好的傢庭來說,是難以承受之重。在免費人工耳蝸植入普及前,一些孩子很遺憾地錯過瞭0-6周歲的“窗口期”,導緻他們無法融入正常校園,而轉入瞭特教學校。
事實上,為瞭實現“十聾九不啞”,近年來國傢和各地投入瞭不少財力。黃衛國說,近年來莆田市對符閤條件的0-17歲聽力殘疾康復訓練補助應補盡補,有效提升殘疾兒童生活自理能力。對於符閤免費人工耳蝸植入的兒童,多年前就已經實現“申請即可植入”。在後續的康復訓練下,大部分孩子不僅聽見瞭聲音,也都學會瞭開口說話,他們人生從此改變瞭。
沒住校的聽障學生穿過校園跑道迴傢(2月23日攝)。
對於莆田市特殊教育學校而言,隨著聽障班的學生越來越少,聽障部的老師們也麵臨著一個新的課題:轉行去教其他類型的殘疾孩子。
蔡黎萍就是其中的一位教師。這幾年,隨著自閉癥孩子數量增加,自閉癥學生比例也在逐漸上升。她和同事們也正在積極學習自閉癥兒童的教育新課題。“作為特教老師,永遠有學不完的東西。我們也希望有更多人能夠看見這群孩子,關愛這群孩子,讓這群孩子能夠感受到社會的溫暖。”
雖然這種轉型對習慣瞭聽障教學的老師們來說並不容易,但是身為校長,吳勁鬆認為:“即使我們失業瞭,需要重新齣發,但是看到越來越多的孩子,不用學手語,可以和正常學生一樣享受精彩人生,我們一樣感到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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