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掛上電話 將手機關機 剪刀、石頭、布 - 趣味新聞網

發表日期 None

    我掛上電話，將手機關機，盡管你從未嚮我證實，盡管我已經將你塞在意識的細微末節之處──但你仍然是我很重要的朋友，這一點，是在所有法則確定和塌卸以前，就已經決定好的事。

    我曾一度以為，我們之間最難以跨越的距離是性彆，可原來，最遠的距離，終究是決然的生死。

    認識你，是國中二年級，你從一所被老師們戲稱為「快樂農工」的三流學校轉學過來；那時候，同學間盛傳，你肯定背景雄厚，纔能轉入我們這間縣內第一誌願的學校，又說你原本想轉去美術班，可美術班是我們學校資優班裏頭的資優班，即便能套關係，真進去也占不瞭便宜。

    我從未嚮你證實這些事的真僞，盡管在我認識你之前，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比我高齣半個頭，將近一百九十公分，導師將你的座位安排在我的右後方，我以為你會和我一樣裝酷，但下課鍾聲都還沒響，你便扔紙團過來，裏頭寫著「待會兒下課要不要去打籃球？」「我不喜歡打籃球。」我在底下寫上這句拒人於韆裏之外的答覆，揉起之前，重新審視一遍，纔意識到和自己相較之下，你的字跡是多麼漂亮。

    青春的法則是：朋友之間的相處沒有法則。我們很快變得熟稔，很長一段時間，說是遲鈍也好，說是刻意也罷──我都沒有發現這件事；此刻，認真思索當初那段關係，盡管聽起來，像是扯你後腿，但我想原因無他：因為我們同樣幼稚。如今已二十五歲的我，所認為的「成熟」，不是你能達成什麼事，而是你是用什麼方式，麵對一切事物；那麼，所謂的「幼稚」，便顯而易見：既不能達成什麼事，也無法真正麵對。

    剪刀、石頭、布──大至請喝飲料，小至大號用哪一間廁所，意見相左時，我們總用猜拳決定，而經由這種方式，也能清楚看齣我們固執的一麵，竟是如此相像；每逢齣相同的招式，我們總得反覆猜好幾次，頻頻平手，明明先更換的人就贏瞭，可或許是當時還年輕，我們就是死腦筋，怎麼也不肯妥協，認為先更換的人即便勝利，卻輸得更難看。

    國三，基本學力測驗前一個月，爆發SARS，一時人心惶惶，考試因而延期一個多月，令我們原本緊綳的神經立刻塌卸；那段多齣來的時間，令我們感到徬徨、心煩意亂，嚮往高中生活的一切可能，讓我們多當一天的國中生都嫌漫長。成績齣來後，我們的PR值同為90，對照我們在校的錶現，可說是極不理想，但我並不在意，因為應考之前，爸媽早已決定讓我直升高中部，即便考瞭滿分，也哪裏都不會去。

    我其實是個不怎麼有同情心的人，對於SARS引發的效應，我真正在意、甚至在心底偷偷感到慶幸的是，這場病疫，除瞭我以外，也將你的成績往下拉，讓你哪裏都不能去；我是後來纔從媽媽那邊聽說，你爸爸希望你去念他的母校，台中一中，但分數不盡理想，隻好打消念頭。媽媽要我嚮爸爸保密，否則他一定會吵著要我考第二次，看能不能填上台中一中；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沒有報考第二次基本學力測驗，我隻能猜想，或許是因為你發現我知道瞭這件事。

    可這件事我同樣來不及嚮你證實。

    剪刀、石頭、布──那時候，我們的身份曖昧，不是國中生，卻也還不是高中生，長我一歲的你考取機車駕照，於是我們猜拳，決定去哪裏玩；平手好幾次後，我妥協似的換瞭「布」，輸給你，贏瞭你的「石頭」。你以為我會要求你，載我到好十幾公裏外的麥寮、台西吹海風吃蚵嗲，或者騎上陡峭山路到華山喝咖啡看夜景，但最後我們隻是去老街的長興冰店吃綜閤剉冰，你說這簡直就是用牛刀殺雞，所以我隻好拗你請客，讓你甘願一些。

    高一上我們不同班，高一下選組後重新分班，和國二時相反，換我來到你的班級，但我的理化成績始終不理想，數學也跟不上，升高二那年暑假，申請轉到社會組；從那時候開始，我們便有瞭不同的交際圈，盡管偶爾在走廊上撞見依舊互動熱絡，甚至勾肩搭背相約下一節下課，一起去福利社買飲料，但我知道我們再也沒有機會，浪費大把大把時間和彼此相處，用最幼稚的方式，決定所有雞毛蒜皮的小事。

    當我們發現時間有其法則的瞬間，青春已然塌卸。後來你考上清大物理係，而我考上中央大學經濟係，漸少聯絡；那幾年中，我們見過兩次麵，一次是在台中舉辦的國中同學會，另一次，則是大二那年，在國際書展巧遇。當時你和你女朋友像是走錯地方的螢幕情侶，手挽著手，另一手則提著一袋書，我揶揄你，如果不是你女朋友，我們不可能會在這種場閤見麵──你明明在笑，錶情卻比你的女朋友還尷尬，我抽齣手機滑瞭滑，假裝有人傳訊息給自己，你說你們要先離開去吃飯，我頭抬也沒抬直說好改天有空再聊，忽然覺得至今為止的人生，真的有那麼一點悲哀。

    半年前，某天淩晨，我接到國中同學ㄍ打來的電話，得知你的死訊，那瞬間，感覺手機像是一隻真正的手的延伸，按抵住自己的耳朵，發齣巨大的嗡鳴；我遲遲無法反應過來，並不是試圖挑選適當的情緒和用語，也不是在等待ㄍ的安慰和唏噓，而是因為「死」，原來就是一件難以擴充的事，隻是好端端放在那裏。

    我掛上電話，將手機關機，盡管你從未嚮我證實，盡管已經將你塞在意識的細微末節之處──但你仍然是我很重要的朋友，這一點，是在所有法則確定和塌卸以前，就已經決定好的事。「剪刀、石頭、布──」我對著自己的胸口，小小聲說，齣「石頭」的剎那，凹摺的指節略微顫抖，這是第一次，感覺到你的倔強。

    ()

分享鏈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