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3/2022, 5:10:22 PM
編者按:即使希臘的新納粹組織“金色黎明”遭到定罪,但是該國的媒體、軍隊和教會卻逐步完成瞭極右翼思想的“正常化”。激進左翼聯盟的失敗和它不願進行必要的改革,導緻瞭政治進步方麵的幻滅,促使瞭希臘的右傾。因此,雖然“金色黎明”遭到定罪,但其宣傳的伊斯蘭恐懼癥、仇外心理和種族主義卻成為瞭希臘主流媒體所支持的觀點。Rosa Vasilaki是一位駐雅典的社會學傢和曆史學傢。她擁有巴黎社會科學高等研究學院的曆史學博士學位和布裏斯托爾大學的社會學博士學位。George Souvlis是一名自由撰稿人,在色雷斯大學政治學係任教。本文原載於《雅各賓》。
2020年10月,新納粹組織“金色黎明”遭到定罪,這是過去十年間希臘政治動蕩中的一個分水嶺。該黨戲劇性的選舉崩潰(在禁令齣台之前就未能在 2019 年大選中選齣任何國會議員),助長瞭一種強大的意識形態敘事,聲稱危機現在已經結束,希臘已經“恢復正常”。金色黎明的定罪得到瞭政治機構和企業媒體的大力贊揚。
2015年4月20日,希臘雅典,新納粹黨派“金色黎明”成員在科裏達洛斯監獄接受審訊。
然而,這一切都存在一些令人費解的地方。希臘主要政黨的關鍵人物,包括執政的新民主黨(New Democracy),多年來一直與金色黎明保持直接關係。事實上,在金色黎明黨的鼎盛期,主流媒體對其反移民言論甚至暴力行動錶現齣明顯的寬容。然而,現在新興的建製派共識明確地將金色黎明稱作一個深陷犯罪行為的納粹黨。
然而,這種譴責有著一種特殊的形式,即將新納粹黨與一般的極端主義聯係在一起,而不是調查其真正根源。“民粹主義者”這個綽號(代替“極右翼”)賦予瞭更為通俗的“馬蹄鐵理論”(法國哲學傢讓・皮埃爾・費伊認為,極左派和極右派並非傳統政治直綫軸上的兩個極端,反而是像馬蹄鐵的兩個極端一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火力,並標誌著對左翼的攻擊。此舉意味著混淆這個犯罪組織的意識形態起源:一連串侵略性的民族主義、種族主義、性彆歧視、同性戀恐懼癥和反猶太主義,這是國際上當代極右翼的典型特徵。
從這個意義上說,政治機構對金色黎明的譴責,以及媒體和輿論對法院將該黨定為刑事犯罪決定的認可,並沒有帶來對極右翼思想和言論的強烈拒絕。鑒於有跡象錶明這些相同的想法正在捲土重來,這一趨勢甚至齣現在瞭希臘的機構中,並已經成為一個尤為突齣的問題,甚至可能導緻極右翼更加激進化。
製度分量
我們可以通過觀察希臘的三個關鍵機構:媒體、軍隊和教會,去更好地瞭解極右翼意識形態的主流化,以及它如何産生一種新的“常識”。
我們最近發錶的關於希臘極右言論主流化的研究,追蹤瞭類似金色黎明的言論模式的形成,這些模式由主要的廣播公司和報紙、軍隊官員和東正教牧師製定,以及此類言論在關鍵領域的傳播,這些言論甚至在女權主義者和LGBT圈子中也獲得瞭話語權。
這種意識形態並非是僅限於金色黎明支持者的特殊話語,它在希臘社會更廣泛的階層中獲得傳播,同時被上述機構通過專業和政治假設進行重新定義與調和。
這三個機構在希臘具有特殊的意義。事實上,自兩個世紀前希臘建國以來,武裝部隊和東正教教會一直是其政治上最強大、在意識形態上最具影響力的機構。兩者都將自己視為希臘身份的守門人,東正教將自己視作希臘的正統主流宗教,推行單一文化、異性戀和父權製。
在這個意義上,這些機構與希臘極右翼支持和錶達的傳統主義有著直接的聯係。然而,媒體在極右翼思想的傳播中也發揮瞭核心作用,在一個在國際新聞自由排名中錶現不佳的國傢,主流媒體和極右翼媒體也不斷地進行融閤。
道德恐慌
在過去的十年裏,主流媒體通過自己對希臘未來的道德恐慌,促進瞭極右言論的正常化。在危機期間,主要政黨垮台和激進左翼聯盟上台後,媒體格局趨於形成新的共識,將希臘描繪成一個處在生死存亡關頭的國傢。
新媒體格局在其描繪的危險方麵錶現齣令人印象深刻的同質性,這些危險被歸結為“意料之中的嫌犯”(usual suspect),總是以該國的近鄰(即土耳其和北馬其頓)和難民為代錶,他們被描繪成不值得同情的惡棍和 “伊斯蘭化”國傢的特工。
在諸多“危機”時刻,如普雷斯帕協議(2018年希臘和北馬其頓就後者的名稱達成的協議),2015年難民危機的高峰期,以及2020年2月和3月的邊境事件,當時土耳其總統塔伊普・埃爾多安(Tayyip Erdogan)宣布他將不再阻止尋求庇護者進入歐洲,希臘主流媒體都遵循瞭與極右翼媒體相同的錶述和修辭模式。
傳統上隸屬於中右翼的日報,如如I Kathimerini和To Proto Thema,以及類似的電視廣播公司,如ΑΝΤ1、Star和ΣΚΑΙ,與因其危言聳聽的立場、極端的仇外心理和對極右翼做法的美化而聲名狼藉的極右媒體(如Makeleio報紙和電視廣播公司Kontra頻道和Extra頻道)已經在意識形態上迎來重疊。諸如“入侵”(即移民、難民、穆斯林)或“令人震驚的局勢”或希臘“被圍睏”之類的術語被廣泛用於描述難民危機和邊境事件。
2019年11月15日,土耳其博德魯姆,土耳其海岸警衛隊在土耳其度假勝地博德魯姆和希臘科斯島之間的愛琴海營救瞭一批移民和難民。
在亞曆剋西斯・齊普拉斯政府關於北馬其頓名稱的普雷斯帕協議中,像“叛徒”這樣的詞匯,“齣賣國傢”這樣的想法,以及希臘文明事實上更為優越的強烈信念(特彆是與被廣泛描述為“野蠻”或“我們自己曆史的小偷”的鄰居相比)在整個媒體範圍內盛行。這種融閤使得那些源於極右心態並逐漸在公共領域盛行的具體錶述日益流行化和正常化。
軍事乾預
即使在一個整個20世紀軍事乾預政治記錄如此嚴峻的國傢,關於當代極右翼的文獻也常常忽視武裝部隊。自1974年軍政府垮台以來,國傢禁止軍官公開錶達他們的政治觀點,這無疑使研究他們對政治和當代社會變化的理解變得更加睏難。然而,毫無疑問,極右翼的言論與軍隊作為一個機構所錶達的希臘民族主義意識形態等主要原則非常一緻。在多個核心主題上,軍隊官員都錶現齣對極右翼意識形態的強烈認同。
2020 年 11 月和 2020 年 12 月對軍官的民意調查錶明,他們對“他人”(無論是根據種族或民族血統、性彆或宗教認同來定義)存在負麵看法。絕大多數人(92.5%)認為鄰國(尤其是土耳其和北馬其頓)對希臘懷有敵意;72.5% 的人認為,當土耳其政府於 2020 年 3 月嚮埃夫羅斯的移民開放邊境時,希臘受到瞭“入侵”;72.5%的人認為希臘存在“文化改變”的風險;90%認為移民太多,87.5%認為移民與犯罪有關;90%的人希望在學校繼續進行宗教教育(即灌輸東正教教條);52.5%反對同性婚姻,87.5%反對同性伴侶收養孩子。
但同樣值得注意的是,接受調查的人並不認為這些觀點來自極右的排他性意識形態:有說服力的是,65%的人認為希臘“不是一個種族主義國傢”。相反,他們認為捍衛這種立場是“對國傢的責任”,錶達瞭一種今天被低估的“愛國主義”。 簡而言之,極右派和武裝部隊的主導心態之間的主要契閤點是對近期社會變化的理解:將移民、性彆革命、從民族統一到多元文化主義的過渡,以及其他宗教在希臘的齣現視作對希臘文化認同核心的威脅。
極右翼的東正教會
在希臘東正教的話語中,極右翼意識形態的核心要素:關於性彆關係的傳統觀點、咄咄逼人的民族主義和毫不掩飾的伊斯蘭恐懼癥占據瞭重要地位。自從1833年作為一個獨立的教會成立以來,它一直是並且仍然是國傢機器的一個組成部分,對於將官方國傢意識形態的強化與閤法化有著重要影響。鑒於希臘尚未實現政教分離,這種相互依存的關係尤其強烈,教會在從外交關係到移民和學校教育等一係列問題上大肆乾預。
然而,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歐洲一體化的政策(這也意味著希臘法律要符閤歐洲的要求)嚴重挑戰瞭教會的意識形態霸權,教會和國傢之間齣現瞭裂痕。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教會越來越多地采取瞭更加保守和激進的態度,至少在官方話語的層麵上是如此,盡管下層神職人員中存在著相當大的偏差。
經濟全球化和移民湧入希臘不可避免地産生瞭文化融閤,導緻大部分教會團體采取瞭更保守的政治立場,伊斯蘭恐懼癥和對所謂的伊斯蘭化陰謀的偏執態度十分突齣。在此背景下,去年雅典和全希臘大主教伊羅尼莫斯在接受采訪時錶示,“伊斯蘭教不是宗教而是政黨,具有明確的政治意圖,其信徒是戰爭民族。”作為這個國傢最有影響力的機構之一(81.4%的希臘人自稱是東正教教徒),教會對極右翼意識形態的認可令人不安地使這些想法得以正常化。
將性彆問題工具化
自戰時以來,極右的性彆意識形態主要集中在所謂的性彆互補上:這種意識形態使婦女在明確的角色中“各得其所”,它植根於宗教保守主義,但也被法西斯主義和納粹主義所推廣和美化。
然而,這些政權的摺衷主義到機會主義的特徵,導緻瞭關於女性在社會中的地位被籠罩在相互矛盾的意識形態之下,在希臘的獨裁統治也導緻瞭女性的睏境。婦女也承擔瞭現代責任:通過參與即將到來的戰爭的準備工作,或強製參加法西斯的群眾組織,從而為“在無意中打破傳統角色”鋪平道路。這帶來瞭一種新的政治意識,對一些人來說,甚至帶來瞭某種程度的個人解放。
近年來,隨著女權主義和LGBT議程與極右翼的核心主題之間的融閤,這種對性彆的工具性使用又産生瞭新的轉機。極右翼針對移民,尤其是被指控不接受“我們的價值觀”的穆斯林,創造瞭一種混閤的女性民族主義和同性戀民族主義。自9・11以來,歐美政治領域齣現瞭一些政治人物和組織,例如法國的瑪麗・勒龐 (Marine Le Pen)試圖將當代女權主義和同性戀議程用於他們自己的仇外目的。在希臘,這種對進步社會事業的閤作不是由極右翼(金色黎明對男性和女性抱有傳統主義、刻闆印象和性彆歧視)發動的,而是由主流右派和執政的新民主黨所主導。
在過去的兩年裏,右翼政府以及更多與東正教有關的極端主義聲音,不僅呼籲男性與女性迴歸傳統的性彆角色,而且係統地挪用身份政治。新民主黨任命一名公開的同性戀政治傢為文化部副部長,對希臘的#MeToo運動采取積極立場,並在言辭上譴責傢庭暴力和2021年希臘的女性殺害(femicide)浪潮,這在左派尚未解決其父權製問題的國傢中尚屬首次。
然而,由於移民和難民的存在,婦女權利和男女同性戀、雙性戀和變性者的權利日益受到威脅,這些術語在很大程度上成為瞭伊斯蘭教的代名詞。新民主黨議員康斯坦丁諾斯・博格達諾斯(2021年10月成為獨立議員)的例子很有說服力:在帶頭攻擊性彆研究和該領域的學者和活動傢的同時,博格達諾斯還將穆斯林婦女的存在描述為“我們國傢的主流和法律文化所不能接受的”,因為伊斯蘭女性服裝被認為是一種反對自由意誌和婦女權利的聲明。
簡而言之,過去公然的厭女癥和恐同癥越來越多地被公然的仇外心理和伊斯蘭恐懼癥所取代,被拒絕的婦女和LGBT人群的權利,建立在日益加劇的針對移民和伊斯蘭社區的言論和政策之上。根據這種將不同少數群體的權利視為競爭的邏輯,61.3%的希臘人認為伊斯蘭教威脅著西方國傢的婦女權利就不足為奇瞭。換句話說,性彆問題構成瞭我們可以觀察到希臘“另類右翼”誕生的土壤,也呈現齣當身份政治與平等和解放等更大的政治利害關係相互割裂時齣現的情況。
右傾的希臘
因此,盡管金色黎明遭到定罪,但希臘仍然在經曆保守化的轉變,這也錶明瞭歐洲更廣泛的保守化浪潮。這種激進化發生在兩個不同的層麵,既發生在各個社會,也發生在不斷右傾的新自由主義中心。
2021年12月27日,希臘首都雅典,當地民眾佩戴口罩齣行。
事實證明,極右翼思想在希臘社會中極為頑固,其腐蝕性對該國的政治體造成瞭相當大的損害。雖然在經濟危機期間,尤其是在激進左翼聯盟上台後,希臘似乎處於左派和右派之間的十字路口。但從長遠來看,在一些關鍵問題上,保守的,甚至是徹底反動的做法占瞭上風。激進左翼聯盟的失敗和它不願進行必要的改革,導緻瞭政治進步方麵的幻滅,促使瞭希臘的右傾。
至於新自由主義中心,盡管它自詡為歐洲主義在希臘的開明代錶,但目前的新民主黨政府已經齣現瞭急劇的獨裁主義轉嚮。通過它對媒體的嚴格控製,它的意識形態議程也藉鑒瞭極右派的觀點,這已非常明顯。在這個意義上,近年來加入新民主黨的三位關鍵極右派人物(Adonis Georgiadis,今天是新民主黨的副領導人;內政部長Makis Voridis;衛生部長Thanos Plevris)擔任政府高級職務並非偶然,因為這有助於在具體政策措施中執行議程。
多年來,金色黎明宣揚對“文化改變”的恐懼,認為鄰國本質上與希臘並不友好,以及伊斯蘭恐懼癥、仇外心理和種族主義。今天,最令人擔憂的趨勢是人們尚未意識到這些觀點的歧視性,這些觀點現在已成為常態,並以主流右翼的名義毫無顧忌地錶達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