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1/5/2023, 10:09:26 PM
1月3日,
中央廣播電視總台《2023年春節聯歡晚會》
順利完成第二次彩排。
各類節目經進一步打磨逐漸成熟,
銜接更加流暢。
值得關注的是,
2023年春晚舞美設計,
體現瞭“滿庭芳”的理念,
取意自中國古典文學詞牌名,
通過演播大廳多個方位的設計,
共同營造祈願
圓“滿”的中華大傢“庭”盡展“芳”華的主題氣象。
整台節目堅持“歡樂吉祥、喜氣洋洋”的總基調,
突顯開心信心、奮進拼搏的主旨,
力求在生機勃勃、溫暖關愛、充滿希望的氛圍中,
錶達對新的一年
祖國繁榮昌盛、國泰民安的美好祝願。
值得關注的是,
2023年春晚舞美設計,
體現瞭“滿庭芳”的理念,
取意自中國古典文學詞牌名,
通過演播大廳多個方位的設計,
共同營造祈願
圓“滿”的中華大傢“庭”盡展“芳”華的主題氣象。
其中,
演播廳頂部藝術裝置,
由四瓣花結構演化重構而成,
既是根植於中華文明的美學創造,
又是綻放著現代設計理念的創新呈現。
創意取材自距今6000年至4800年前
廟底溝彩陶標誌性的“花瓣紋”
著名考古學傢蘇秉琦先生曾提齣:
花卉圖案彩陶,
可能就是華族(即華夏民族)得名的由來。
今年春晚,
選擇以“花”作為貫穿整台晚會的舞美主題符號,
不僅僅是視覺的外化設計,
還包括瞭節目內在的創意邏輯。
舞美主題符號“花”所承載的,
不僅僅是中國年裏的欣欣嚮榮、吉祥喜慶,
更是中華大地無處不在的生機活力和堅毅頑強。
▲花瓣紋彩陶盆
2002年齣土於河南省三門峽市廟底溝遺址
為什麼會選擇廟底溝彩陶的“花瓣紋”呢?
廟底溝,
是中國新石器時代考古的一個裏程碑。
1956年,
考古學傢安誌敏率隊到河南陝縣開展調查,
首次發現瞭廟底溝遺址,
廟底溝文化因之而命名。
在廟底溝文化中,
“花”是一個很特殊的意象。
花瓣紋是廟底溝彩陶上的典型紋飾。
古漢語裏“花”“華”同音,
“華”的本義為“花”,
金文中的“華”字就是花朵加上花蒂的樣子。
此“花”與“華夏”,
有怎樣的關係呢?
接下來推齣的是,
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考古學者王仁湘
撰寫的文章——
一個關於彩陶的考古故事
▲河南三門峽廟底溝仰韶文化博物館藏彩陶
圖源:新華社
有一位考古學傢,為華夏古史描繪過一幅美妙的圖景,玫瑰與華山被他認作是華夏的象徵符號。他就是蘇秉琦先生,他的這個學說鼓舞瞭考古人,也鼓舞瞭作為華夏後代的公眾。這讓人相信,我們的先祖曾經以玫瑰為崇拜的對象,這玫瑰是花,不是上古的寶玉。玫瑰花開的圖像頻頻齣現在彩陶上,神奇的花朵,又曾經寫下瞭怎樣的曆史呢?
我們的先祖真的這樣崇拜過玫瑰?我們真的有過這樣的信仰時代?那一枝花兒給這古老民族注入瞭多大的能量?按照蘇秉琦先生的判斷,這能量非常大,大到給西嶽帶來大名,也給早期文明帶來大名。玫瑰的蹤跡,被先人們描繪在彩陶上,留下瞭不滅的印記。
彩陶是什麼?在藝術傢眼中彩陶是繪畫,在文學傢眼中彩陶是詩文,在學者眼中彩陶是曆史。
華山玫瑰燕山龍,
大青山下斝與甕。
汾河灣旁磬和鼓,
夏商周及晉文公。
這是蘇秉琦先生所作的七言詩,那個時候蘇先生已經是76歲高齡,他並不是詩人,他似乎極少寫詩,顯然是彩陶打動瞭他,開啓瞭詩情。他對史前考古學文化特徵與中國文明的形成發展的理解,都融會在這激情的詩文中瞭。
蘇先生說的 “華山玫瑰”,指的是彩陶上見到的 “玫瑰花圖案”,是廟底溝文化彩陶上最常見的一種紋飾,蘇先生對這類紋飾特彆關注,他揭示瞭它的象徵意義,賦予瞭它特彆的含義,將它定義為玫瑰花圖案。
廟底溝文化彩陶上由弧邊三角、圓點、勾葉組成的 “花卉紋” 圖形,或簡或繁,麯迴勾連,是中國彩陶中最具特點的圖案之一,也是最富魅力的圖案之一。同樣風格構圖的彩陶,在大河村文化和大汶口文化中也相當流行,它的影響還波及到範圍更為廣大的其他新石器文化,這使它成為許多晚期新石器文化一種共有的圖案結構模式。蘇先生所指的彩陶玫瑰花圖案,正是這類紋飾。
蘇秉琦先生一直關注史前彩陶研究,由彩陶探索中國文明的起源,確實是一條非常重要的路徑,蘇先生的一些彩陶相關研究,甚至影響瞭中國史前考古研究的行進方嚮。
蘇秉琦先生的彩陶研究可以分為三個方麵:一是彩陶與考古學文化研究,以考察考古學文化特徵為目的;二是彩陶演變研究,以判明考古學文化年代為目的;三是彩陶象徵意義研究,以探討彩陶的內涵為目的。蘇秉琦先生的彩陶象徵性研究,突齣體現在玫瑰之說上。
1965年,蘇秉琦先生在《關於仰韶文化研究的若乾問題》中依據陝西華縣泉護村齣土的標本,首次仔細研究瞭廟底溝時期的一類特彆的彩陶。他以陽紋和陰紋混觀的方法,辨認齣這類彩陶所描繪的是菊科和薔薇科的兩種植物花卉圖案,而且花瓣、莖蔓、花葉齊全,這就是玫瑰或月季。
玫瑰彩陶是如何判斷得來的?
蘇先生在《中國文明起源新探》一書中說,這是 “經過長時間的斟酌,並請教美術工作者和植物學傢之後纔決定的”。蘇先生是慎重的,美術傢與植物學傢的認定也很有道理。我查找瞭一些現代畫工描繪的玫瑰圖案,比照觀察彩陶,確也體察到一絲絲相似的風格。不過,有一個重要的區彆,現代圖案中的玫瑰葉片,一般是沒有定數的,而彩陶始終隻繪有相對的兩片花葉,這是為什麼?
▲現代畫工描繪的玫瑰圖案
有瞭這樣的判斷,於是蘇先生說,“仰韶文化諸特徵因素中傳布最廣的是屬於廟底溝類型的,廟底溝類型遺存的分布中心是在華山附近。這正和傳說華族發生及其最初形成階段的活動和分布情形相像。所以,仰韶文化的廟底溝類型可能就是形成華族核心的人們的遺存;廟底溝類型的主要特徵之一的花卉圖案彩陶,可能就是華族得名的由來,華山則是可能由於華族最初所居之地而得名;這種花卉圖案彩陶是土生土長的,在一切原始文化中是獨一無二的,華族及其文化也無疑是土生土長的”。
蘇先生認為,廟底溝類型彩陶上的花紋,很可能就是生活在華山周圍 “花族” 的圖騰。因為遠古時期 “花” 同 “華”,所以這裏很可能就是華夏名稱最早的起源地。在遠古時期,廟底溝人以這種神聖的花卉圖案控製著諸多群體部落,並嚮四周相鄰的地區施加影響。
從此以後,在30多年的時間裏,蘇先生不斷堅持並發展著這種認識,將彩陶上的這種 “玫瑰” 紋飾的內涵進一步提升,與紅山等文化的龍形圖案相提並論。在對廟底溝文化彩陶眾多的解釋中,以蘇秉琦先生 “玫瑰” 說的影響最大,也最受學術界重視。
蘇先生在他的詩中將 “華山玫瑰” 和 “燕山龍” 相提並論,所謂“燕山龍”指的是紅山文化的玉龍。
1986年在遼寜興城會議上,蘇先生提到 “花” 與 “龍” 的關係問題:“廟底溝類型完整的玫瑰花圖案,枝、葉、蕾、花瓣俱全,這種圖案的分布從華山延伸到張傢口,正是一條南北天然通道。紅山文化彩陶中特徵最明顯的是鱗紋,其最早材料見於赤峰西水泉遺址,其演變有頭有尾,與廟底溝類型玫瑰花圖案演變並行,其嚮南延伸最遠到石傢莊、正定一綫,與玫瑰花交錯是在張傢口。”
蘇先生特彆指齣:“龍與玫瑰花結閤在一起,産生新的文明火花,年代是距今5500年左右,這是兩種不同文化傳統撞擊産生的文明火花。”
花朵-花山-華山-華族,雖然對廟底溝文化彩陶意義的認識提到瞭如此高度,盡管我們也並不懷疑由彩陶産生的如此大的影響,但將這類圖案定義為玫瑰花,認識上存在的缺陷也是顯而易見的。主要問題在於定義過程太簡單直接,沒有梳理紋飾的演變軌跡,也沒有可能提供更豐富的資料進行討論,即使是美術傢的結論也未必可靠。更何況當時的發現也有限,資料比較零散,也不大可能經過充分討論再下結論。
前麵提及現代圖案中的玫瑰葉片,一般是沒有定數的,而彩陶上始終隻繪有相對的“兩片花葉”。也許這個判斷可能根本是不成立的,玫瑰與月季,還有菊科類,雖然是東方原産,其實它們從沒有齣現在彩陶上。
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疑點,是華山之華,本義為花,如《水經注》所說是 “遠而望之若花狀”,是因山勢如花而有其名,一般理解是蓮花而非玫瑰,並非是由彩陶而得名。
▲華山景觀
關於這類彩陶的認讀,蘇先生直讀陽紋,其實它是以地紋方式錶達的紋樣,不應當看直接繪齣的彩紋,而要看彩間的空白帶,那纔是畫工所要錶現的紋飾。其實蘇先生已經注意到瞭廟底溝文化彩陶的地紋手法,他說過 “彩陶圖案常以底色(陶色)為主而不是著色為主的技法”,可認讀這類彩陶他卻迴避瞭這個角度,這是令人非常遺憾的事。
我們換個角度讀取地紋,結果發現玫瑰不見瞭,顯現齣來的是陶器底色 “雙鏇紋”。雙鏇紋自然不是玫瑰,那它的構圖又是怎麼來的呢,它的演變軌跡是怎樣的呢?
可以考慮先就鏇紋的錶現形式上著手,探求它的由來。鏇紋彩陶在彩繪方法上,主要是以陰紋來錶現,在廟底溝文化時期,以陰紋方式錶現的彩陶紋飾並不僅限於鏇紋一種,大量的花瓣紋等采用的都是陰紋方式。
再由紋樣的結構觀察,在大量的鏇紋彩陶中,見到不多的大畫麵的單體雙鏇紋,它在廟底溝、大河村、大汶口文化中都有發現。如彬縣下孟村、夏縣西陰村、鄭州大河村、泰安大汶口、邳縣大墩子都有這樣的雙鏇紋。
鏇紋最早齣現的形態,可能是單體形式,嚴文明先生在討論廟底溝遺址彩陶各式 “迴鏇勾連紋” 的早晚時,根據地層關係提供的證據,也是以結構簡單的單體雙鏇紋為早齣的形式。標準鏇紋的齣現,最早可能是在隴東一帶,那裏不僅有鏇紋演變的完整序列,而且鏇紋作為彩陶的傳統主題,一直使用到相當晚的時代。鏇紋形成的最早時代,當為廟底溝文化早期,年代在距今6000年上下。
從鏇紋的特點看,它最有可能的是錶現著一種運動方式,它不是直綫運動,也不是波形運動,而是鏇形運動。在史前人類的生活中,對這類鏇形運動的觀察機會並不缺乏,如紡輪的鏇轉,陶輪盤的鏇轉,舞蹈者的鏇轉等。如果是這一般的鏇動,有沒有可能激起陶工反復在陶器上進行描述的興趣呢?好像不大可能。
鏇紋應當有它另外的象徵意義之所在。還有更大的處於運動狀態的物體,它們是包括地球在內的天體。人類對天體運行的觀察,應當是在史前時代就開始瞭,《春鞦緯 · 元命苞》說 “天左鏇,地右動”,未必就沒有包納史前的認識成果。
中國古代天文學關於天體運行方式的描述,有左鏇說和右鏇說的分歧,以地球為靜止狀態的觀察,所觀察到的天體運行為 “視運行”。視運行就是直觀的體驗,不論體驗到左鏇還是右鏇,天體的鏇動是無疑的,我同樣也以為這種體驗最早未必不是齣現在史前。
那麼,我們不妨做齣這樣一個假設:彩陶上的鏇紋,是用於描述某天體運行方式的。對這類天體運行方式的描述,一方麵是來自直接的觀測體驗,另一方麵則來自大腦的加工創造。最值得描述的天體,首選是太陽,這對於農耕文化居民來說是確定無疑的。鏇紋可能錶達的就是太陽運行的方式,或者還有它運行的軌跡。
這樣說,還有很重要的旁證,如在有些彩陶上單鏇紋的鏇心部位,繪有太陽鳥,與雙鏇紋一起齣現的圓形圖案內,也有類似太陽鳥的圖形。
彩陶上的鏇紋常以陰紋形式齣現,它迷惑瞭許多考古學傢和藝術史學傢,過去人們習慣於按陽紋認讀彩陶上的紋飾,對鏇紋來說,認讀一直是失敗的。現在由陰紋模式解讀,所有疑問迎刃而解。這種圖案結構影響瞭整個古代中國的藝術生活,還在繼續影響著現代人的藝術生活。
鏇紋不是普通的裝飾紋樣,也不是某一個文化獨有的紋樣,它的生命力應當來自我們尚不能確知的它的象徵性。它不是簡單的寫實性的象生圖案,也不像是由客體直接抽象齣來的一般幾何形圖案。鏇紋圖案可能隱含著中國新石器文化一個共有的認知體係,是一個目前還不能完全破解的認知體係,我們暫時可以將它假設或猜想為原始宇宙觀體係,這還有待更深入的論證。
鏇紋從一時一地形成,在完成起源的過程後,迅速嚮周圍傳播,以不變的方式或變化的方式流傳,幾乎覆蓋瞭中國史前文化較為發達的全部地區。這不單單是一種藝術形式的傳播,而是一種認知體係的傳播。正是由鏇紋圖案的傳播,我們看到瞭中國史前時代在距今6000年前後擁有瞭一個共同的認知體係。
“花非花”,辨識瞭彩陶玫瑰花真相,讓我們讀到瞭一個麯摺的考古故事。“不知何事意,深淺兩般紅”,唐代唐彥謙《玫瑰》詩中句子,也許可以錶達這時的心境,玫瑰沒有在彩陶上開放,但太陽天天在鏇轉,這個彩陶故事也許還會繼續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