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2/26/2022, 3:08:27 AM
2月24日,來自頓巴斯地區的難民通過一處邊境檢查站進入俄羅斯羅斯托夫州。(新華社 安德烈/圖)
在曠日持久的俄烏衝突中,我們會注意到烏剋蘭經常強調其首都基輔在“大俄羅斯”曆史上的重要地位,據此與俄羅斯進行“法統”上的爭奪。
而實際上,俄羅斯國傢的名字“羅斯”是古代維京人(瓦良格人)一個部族的名稱。羅斯人留裏剋傢族在公元9世紀左右控製著拉多加湖畔的貿易據點拉多加城,後經東斯拉夫人邀請入住諾夫哥羅德建立統治,然後徵服瞭南方的基輔,建立基輔羅斯,成為俄羅斯國傢的重要曆史來源之一。
誰的邊疆
古代的基輔羅斯政權對現代俄羅斯國傢的確曆史意義重大,但在古代東斯拉夫語中,“烏剋蘭”卻是“邊疆”的意思,在文明的中心從拉多加城到諾夫哥羅德又到基輔之後,又經曆瞭一係列變遷,使曾經的“中央”變成瞭“邊疆”,並且四分五裂,在不同的曆史時期分屬於不同的國傢和勢力。
曆史上的“烏剋蘭”,或者說“烏剋蘭”的一部分不僅是俄羅斯的邊疆,也是波蘭-立陶宛的邊疆,甚至奧斯曼土耳其的邊疆。基於這種四分五裂互相撕扯的曆史中形成的近現代烏剋蘭國傢,很大程度上仰賴於沙俄的暴力“整閤”和蘇聯的強力“構建”,本身就帶有濃重的“縫閤”意味,這也正是普京為何對烏剋蘭曆史嗤之以鼻的重要原因。
因此,當“縫閤”烏剋蘭的強大外力不復存在,在曆史上被東西兩股外力互相撕扯的烏剋蘭就不可避免的再次陷入分裂,因為作為主權國傢的烏剋蘭再次成為瞭歐盟、北約和俄羅斯的“邊疆”,再次被撕扯瞭起來。
西方與烏剋蘭
趁著蘇聯解體後俄羅斯無暇西顧的間隙,歐盟對烏剋蘭進行瞭一係列拉攏,1994年,烏剋蘭與歐盟簽署《夥伴關係與閤作協定》;2003年,烏剋蘭獲得"歐洲鄰國政策"的地位;2004年,烏剋蘭總統庫奇馬簽署《通過歐洲一體化發展國傢經濟和社會戰略》的總統令。2005年,烏剋蘭與歐盟簽署瞭《歐盟-烏剋蘭行動計劃》;2007年,歐盟與烏剋蘭簽署《簡化簽證和重新接納條約》;2008年俄格戰爭之後,歐盟加速瞭這一進程,2009年,歐盟推齣瞭針對前蘇聯加盟國的《東方夥伴計劃》,並進而推動《深入與全麵的自由貿易協定》(即自貿協定),一旦簽署自貿協定,烏剋蘭將逐步實現與歐盟之間的深入的經濟一體化,建立深入和全麵的自由貿易區。2011年,烏剋蘭與歐盟的入盟聯係國協定談判結束,2012年5月草簽聯係國協定,2013年5月,歐盟決定將於2013年11月底在立陶宛東部夥伴關係峰會上正式與烏剋蘭簽署聯係國協定。
在如此密集又迅速的攻勢之下,與歐盟的經濟影響力一起與日俱增的,還有烏剋蘭內部親西方的政治勢力,“東方夥伴計劃”不僅是一項經濟計劃,也是將前蘇聯“邊疆”納入“西方俱樂部”的政治計劃,歐盟在對烏剋蘭的經濟體製進行改造的同時,也在著手改造烏剋蘭的國傢意識形態。不管這些國傢的“民主化進程”實際上處於什麼水平,他們都獲得瞭歐盟的部分政治認可,在事實上開始“融入歐洲”。
俄羅斯與烏剋蘭
俄羅斯對烏剋蘭這一係列變化的擔憂主要來自下述幾個方麵。首先是擔心烏剋蘭變成歐盟和北約反俄“橋頭堡”,將俄羅斯的“邊疆”進一步嚮東推進,進而危害俄羅斯的國傢安全。其次,俄羅斯擔心歐盟商品通過烏剋蘭進入俄羅斯市場和關稅同盟的市場,令俄羅斯的凋敝的經濟雪上加霜。
因此,俄羅斯盡管在經濟上與歐盟的實力相去甚遠,但依然竭力調動手裏有限的資源將嚮西漸行漸遠的烏剋蘭嚮迴拉扯,為瞭反製歐盟的“東方夥伴計劃”,俄羅斯於2011年組建歐亞經濟聯盟,吸納白俄羅斯和哈薩剋斯坦加入,並希望烏剋蘭也一並加入,普京本人並為此做瞭大量的工作。
為瞭說服烏剋蘭在維爾紐斯峰會前放棄簽署聯係國協定,俄羅斯領導人使用大量精力遊說烏剋蘭決策者。2013年11月,俄羅斯總統普京與總理梅德韋傑夫分彆非正式會晤烏剋蘭總統亞努科維奇和總理阿紮羅夫,給予烏剋蘭150億美元的貸款,並簽署協議,從2014年1月1日起以遠低於市場價的價格嚮烏剋蘭齣售天然氣。
而烏剋蘭也對此作齣瞭迴應,與俄羅斯簽署瞭哈爾科夫協定,烏剋蘭允許俄羅斯黑海艦隊使用塞瓦斯托波爾港的期限從2017年延長至2042年。作為補償,俄羅斯嚮烏剋蘭齣口的天然氣在2010年至2019年間享受30%的優惠價格。2010年7月,烏剋蘭最高拉達通過《烏剋蘭國內與外交政策基礎法》,明確錶示烏剋蘭不加入北約的立場。
2014年政變
不難看齣,這一時期東西方對烏剋蘭的爭取,或者說撕扯主要還是通過經濟和政治手段,並且都取得瞭一定的成果,但形式不同,歐盟基於雄厚的經濟實力和文化優勢,對烏剋蘭國傢的影響力是全社會性的,從上至下的,滲透到政治和經濟生活方方麵麵的。
而實力不濟的俄羅斯走的是上層路綫,通過拉攏部分親俄的頭麵人物,來保障自身的政治利益得以貫徹。
兩種“撕扯”模式的優劣不言自明,但都取得瞭一些進展,而對東西兩方來說的“進展”,對烏剋蘭來說卻是不摺不扣的“撕裂”,這種現實中的撕裂又和曆史上烏剋蘭東部和西部,母語為俄語人群和母語為烏剋蘭語人群,東正教徒和天主教徒之間的“撕裂”交織在一起,使烏剋蘭局勢不可避免的從經濟和政治對抗走嚮軍事衝突。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眾人皆知,即2014年政變。在俄烏商討天然氣問題期間,烏剋蘭已齣現大批民眾抗議,在俄羅斯承諾低價嚮烏齣售天然氣的第二天,烏剋蘭宣布暫停簽署聯係國協定。大批“民主運動教官”齣現在烏剋蘭街頭,抗議迅速轉變為暴力示威和武裝衝突,烏剋蘭危機全麵爆發並最終導緻瞭一場使烏剋蘭全麵倒嚮西方的政變,無論是之後的剋裏米亞危機、持續多年的烏剋蘭東部問題,還是激戰正酣的俄烏戰爭,都是這場危機的延續、發酵和周期性爆發。
誰是贏傢
因此,當我們將目光從撲朔迷離的戰場移開,再次迴顧這場戰爭最初的起源――“撕裂的邊疆”時,不難發現以下值得深思的事實。
盡管俄羅斯與歐盟經濟實力不可同日而語,但在“撕扯”的初期,俄羅斯依然竭力調動瞭其有限的資源去“爭取”烏剋蘭,然而受到其實力限製和路徑依賴,俄羅斯無法像歐盟一樣對烏剋蘭施加全麵的影響力。簡而言之,相對歐盟來說,俄羅斯能給的太少瞭。
而俄羅斯“上層路綫”的受益者主要是烏剋蘭一部分領導人,不乏貪腐和濫權醜聞;普通的烏剋蘭百姓感受不到俄羅斯的“善意”和“努力”,自然也不可能心嚮俄羅斯。無論是曆史聯係、同胞之誼還是宗教情感,都抵不過烏剋蘭人對融入歐洲後美好生活的嚮往(且不說這種嚮往是真實還是虛幻的),更何況作為沙俄和蘇聯一部分的邊疆,烏剋蘭在曆史上與中央的關係也並不和睦,而是恩怨交織。因此,烏剋蘭的人心不在,也不可能在東邊。俄軍大舉進攻烏剋蘭無論取得如何的優勢,都不能掩蓋俄烏戰爭實際是俄羅斯用經濟和政治手段爭取烏剋蘭失敗結果的事實。
此外,盡管在2014年的政變中,外部勢力的介入明顯,尤其是美國介入烏剋蘭危機後,大量資金的支持,本地精英階層的進一步分裂,輿論話語符號的塑造,基於社交媒體的網絡信息戰隊伍,專門培養的具有視覺衝擊力的街頭少數派在奪取政權方麵發揮瞭重大作用。
但是也應當認識到一個事實,就是外部勢力得以展開的基礎,是在西方曠日持久的經濟和政治拉扯下,大部分烏剋蘭民眾支持與歐洲的一體化戰略,認為“嚮西”比“嚮東”更值得嚮往。暫停聯係國協定打破瞭烏剋蘭人的歐洲夢想,導緻烏剋蘭民眾的大規模抗議,並導緻這個被撕裂的國傢“嚮西走”人群和“嚮東走”人群的徹底決裂,纔讓外部勢力有機可乘。
因此,戰爭實際上是俄羅斯對烏剋蘭影響力枯竭的最終結果,俄羅斯對烏剋蘭的每一次軍事行動,都希望用強硬的手段證明西方對烏剋蘭的安全保障隻是空頭支票,迫使烏剋蘭重新審視對俄關係,但每一次行動實際上都讓烏剋蘭更加嚮西靠近,在俄羅斯奪取剋裏米亞之後,烏剋蘭的新《軍事學說》將俄羅斯確定為烏剋蘭的軍事對手。烏歐自貿協定生效後,俄羅斯與烏剋蘭之間相互進行貿易製裁。
自2014年3月烏俄關係惡化以來,俄烏貿易一落韆丈直至近乎斷絕。烏剋蘭通過法案,全麵去俄化。禁止俄羅斯電影在烏剋蘭的播放,禁止在各大火車站齣現俄語,全麵切斷與俄羅斯的曆史聯係。同時放棄不結盟政策,全麵倒嚮歐美和北約。
相比剋裏米亞和烏剋蘭東部危機,俄烏戰爭是一個矛盾的總爆發,戰爭的結果是讓撕裂的烏剋蘭結束撕裂,還是變得更加撕裂,俄羅斯和西方的“邊疆”究竟在哪裏,依然在各方角力的迷霧之中。不過可以肯定的一點是,這場戰爭中的勝者可能並非真正的勝者,戰爭中的敗者卻一定是真正意義上的輸傢。
(本文僅為作者個人觀點,不代錶本報立場)
劉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