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47年,東魏權臣高歡病逝於晉陽,享年51歲。
在高歡臨終前,高澄隨侍身邊,一臉的愁苦。高歡對他說:“雖說我快死瞭,但你馬上就可以接班,應該感到高興纔對。”
歡謂澄曰:“我雖病,汝麵更
有馀
憂,何也?”——《資治通鑒》·梁紀十五
高歡的說法沒毛病,政客的感情往往不夠豐富,高澄之所以一臉愁苦,高歡即將病逝的因素不大,主要原因還在於侯景。一想到這位元老重臣還活蹦亂跳的,高澄就開心不起來。
高歡讀懂瞭高澄的心思,他給高澄支招:“如果侯景敢造反,你就派慕容紹宗率軍平叛。”
堪敵侯景者,唯有慕容紹宗,我故不貴之,留以遺汝。——《資治通鑒》·梁紀十五
不愧是高歡,臨終定計都如此絕妙。
高歡去世之後,高澄繼任丞相。侯景一嚮瞧不起高澄,所以高歡一死,侯景就造反瞭。
最初,高澄派韓軌率軍平叛,侯景一臉不屑地說:就憑韓軌那種貨色,也配和我對陣?後來,高澄派高嶽率軍平叛,侯景也是一臉不屑地說:憑高嶽那點本事,有什麼資格帶兵?最後,高澄派慕容紹宗率軍平叛,侯景非常害怕地說,高澄怎麼敢讓慕容紹宗帶兵呢?難道高歡還活著?
初,景聞韓軌來,曰:“啖豬腸兒何能為!”聞高嶽來,曰:“兵精人凡。”諸將無不為所輕者。及聞紹宗來,叩鞍有懼色,曰:“誰教鮮卑兒解遣紹宗來!若然,高王定未死邪?”——《資治通鑒》·梁紀十六
從侯景的生平來看,此人一貫膽大妄為,此時卻對慕容紹宗忌憚不已。而高澄雖然得到瞭高歡的臨終提點,卻始終不敢派慕容紹宗率軍平叛,最後實在沒辦法瞭,纔按捺下心中的恐懼,派慕容紹宗齣馬。
能令侯景和高澄都忌憚不已,慕容紹宗究竟是何許人也?
慕容紹宗和爾硃榮有親屬關係,是一員良將,在爾硃兆被殺之後投靠高歡。在高歡麾下,慕容紹宗位高權重,可以說是元老重臣的代錶人物之一。侯景和慕容紹宗的齣身差不多,都是爾硃榮的老部下,爾硃氏被滅之後投靠高歡。
高澄之所以遲遲不敢用慕容紹宗,是因為在高歡生前,夥同高澄一起大搞集權,幾乎把元老重臣全部得罪光瞭。現在高歡已死,自己真能繼續壓製慕容紹宗嗎?高澄心裏沒底。
而侯景之所以會錶現得非常恐懼,絕不僅僅是因為慕容紹宗軍事能力強,更是因為慕容紹宗齣兵之後的連鎖反應。
事實上,慕容紹宗到達前綫之後,很快就被侯景打得大敗而迴。
迴營之後,慕容紹宗為自己辯解:“不是我軍無能,而是侯景太狡猾。”斛律光(高澄親信)當場頂撞:“彆給侯景貼金,就是你無能!”
紹宗曰:“吾戰多矣,未見如景之難剋者也。君輩
試犯
之!”——《資治通鑒》·梁紀十六
但等斛律光與侯景對壘的時候,也被侯景打得大敗而迴。慕容紹宗一看斛律光也敗瞭,立刻嘲諷他:“我無能,你如何?”斛律光無話可說。
光走入譙城,紹宗曰:“今定何如,而尤我也!”——《資治通鑒》·梁紀十六
經過這兩次失敗之後,慕容紹宗和斛律光開始裝烏龜,不敢再跟侯景對陣瞭。
通過這些史實,我們可以得齣一個結論:慕容紹宗的軍事能力並沒有大傢所想的那麼強。至少他從未在戰場上打敗過侯景,反而被侯景打得不敢齣戰。
侯景起兵叛亂之後,幾乎沒有打過敗仗,反而一再取得勝利。從這個角度來看,侯景並未敗在軍事上,而是敗在政治上。
曾經有網友說,我在評論相關曆史時,很少從軍事角度分析問題。這當然是事實,可這纔是正確的做法。
軍事是政治的延續,隻有政治手段解決不瞭的問題,纔會嘗試運用軍事手段來解決。但實際上,這句話的內涵遠比上述理解要豐富得多。所謂的“運用軍事手段”,也是披著軍事的外衣,行政治手法。
戰爭不同於下棋,棋手不用考慮如何控製自己的棋子,也不用擔心棋子在關鍵時候潰逃或背叛自己,因為棋子是死的。
但作為將領,卻永遠都需要考慮這個問題。如果有哪位將領,能夠讓各級官兵象棋子一樣服從命令,他就一定是曆史上最優秀的將領之一,甚至沒有之一。
有許多被稱為“名將”的統帥,卻在與執政者相爭之時大敗虧輸,一身韜略無從施展。原因也很簡單,因為在關鍵時刻,他們的手下迅速與他們劃清瞭界限。在這種背景下,他們就算有經天緯地之纔,也找不到具體的人來施行。
如果一個統帥橫看竪看都像飯桶,可這個飯桶卻總能使得軍隊上下一心,這種人就算再差,也不會輸得很難看。
隻要明白瞭這一點,我們再來看待政治和軍事的關係,就應該可以得齣一個結論:政治手段永遠比軍事能力更重要,不懂政治的人,軍事能力通常也不咋地。
一個不懂政治的人,憑什麼團結大多數人為他所用呢?一個不懂政治的人,除瞭給領導當打手以外,還能有什麼齣息呢?
關於這一點,其實《孫子兵法》早就說得明明白白:勝兵先勝而後求戰,敗兵先戰而後求勝。
真正的勝利者,往往在戰爭開始前就已經獲得瞭必勝的條件,戰爭過程隻是走流程而已;而失敗者往往是想辦法先從戰爭中獲勝,再從勝利的戰爭中獲得想要的一切。
前者哪怕失敗無數次,卻總能有重頭再來的機會;後者隻要失敗一次,往往就是萬劫不復。
侯景之所以敢造反,絕不是他認為自己戰力無雙,而是他認為自己的“義舉”能夠得到大部分人的響應。
高歡活著的時候,一直操縱高澄搞集權,高澄又抬齣崔暹這種如狼似虎的酷吏下狠手,早就把元老重臣得罪光瞭。
高歡去世之後,高澄明顯壓不住局麵。侯景作為元老重臣的代錶人物之一,認為隻要自己振臂一呼,元老重臣都會響應自己的行為。
如果侯景沒有這種信心,他絕對不敢造反。侯景占據的地方是河南,也就是我們所說的中原地區。經常看我文章的朋友應該清楚,我反復強調過:中原地區是標準的四戰之地,從古至今沒有哪個梟雄能以中原為依托,進而統一天下。
侯景既然立足於中原,他就必須迅速打開局麵,否則隻有死路一條。他雖然打得慕容紹宗和斛律光大敗而迴,卻始終無法突破慕容紹宗組織的防綫,整支軍隊的士氣也變得越來越低落。
在這種“外無強援、內有隱患”的環境中,侯景隻堅持瞭三個月,他的軍隊就不戰自潰,嚮慕容紹宗投降瞭。萬般無奈之下,侯景隻得落荒而逃。當侯景逃到一個較為安全的地點之後,再一清點自己的部眾,居然隻剩下瞭八百多人。
景與腹心數騎自硤石濟淮,稍收散卒,得步騎八百人。——《資治通鑒》·梁紀十七
這裏麵其實有一個問題:高歡生前夥同高澄集權,元老重臣應該早有不滿。可當侯景起兵造反之後,卻幾乎無人響應侯景,這又是為什麼呢?
是高澄的影響力太強嗎?顯然不是。如果高澄真有這麼強的影響力,他又何必派齣韓軌和高嶽那種容易控製的人帶兵齣徵呢?
侯景失敗的主要原因還在慕容紹宗身上,這也是高歡臨終前留下的遺命,完美體現齣高歡嫻熟的控場能力和高超的操盤手腕。
如果派慕容紹宗平叛,他會不會跟著侯景一起造反?高澄最擔心這個問題,可高歡並不擔心這個問題。
元老重臣之所以會被打壓和排擠,是因為他們手裏有一股獨立的勢力。我們換一種思維:就算高澄不派慕容紹宗平叛,他敢調動慕容紹宗的軍隊嗎?很顯然不敢。如果高澄真這樣做,那就是公然逼迫慕容紹宗響應侯景。
如果侯景反瞭,慕容紹宗也反瞭,誰敢保證不會有第三個、第四個呢?
高歡之所以會留下遺命,讓高澄重用慕容紹宗平叛,就是希望高澄用這種行為,錶達兩個態度:
一、打擊元老重臣都是高歡的意思,現在高歡已死,我高澄絕不敢得罪各位叔叔伯伯,以後也絕不敢不尊重各位;
二、帝國是大傢的帝國,我們隻有齊心協力,纔能維持帝國的穩定與團結,不被侯景之流禍害。
高歡很有把握,隻要高澄把這兩個信息透露齣去,侯景的叛亂就注定是孤立的叛亂。
原因很簡單,高歡相信元老重臣的智慧,他們不會被仇恨濛住雙眼,反而更多地會考慮切身利益。
高歡執政之時的確在大肆集權,也的確狠狠得罪瞭元老重臣。但誰敢說自己處於高歡的位置,不會做這種事呢?
換言之,侯景藉口反抗高氏的暴政起兵造反,如果侯景造反成功,他就不會像高歡學習嗎?彆逗瞭!
在元老重臣看來:高歡和高澄或許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侯景同樣不是什麼好東西。如果高澄死不悔改,元老重臣當然會通過響應侯景的方式收拾高氏。可如果高澄願意悔改,元老重臣還有什麼理由去響應侯景呢?
對於冷血的政客而言,口號是用來喊的,感情是用來齣賣的,隻有切實的利益不會騙人。
此時的高氏雖然強大,但高澄顯然不具備高歡的影響力,隻要元老重臣能從侯景造反的過程中獲得足夠利益,他們就不會再懼怕高澄。
高澄派慕容紹宗平叛,如果慕容紹宗能夠在戰爭過程中撈到足夠多的好處,他又有什麼理由響應侯景呢?對於其他人而言,隻要高澄迫於侯景的壓力,不斷讓齣利益,他們又何必瞎摺騰呢?
想明白一切之後,不得不佩服高歡的深謀遠慮。《資治通鑒》對於高歡的評價是“歡性深密,終日儼然,人不能測,機權之際,變化若神”,司馬光真可謂入木三分。
對於此時的侯景而言,他不再是什麼位高權重的東魏大佬,隻是一個通緝犯而已。如果侯景就此從曆史舞台上消失,那侯景這個名字應該隻會齣現在史書的字縫裏。
可能連侯景自己都沒想到,他最風光、最輝煌的時刻即將到來,一個龐大的帝國即將被他摺騰得天翻地覆。
曆史不是小說,曆史遠比小說更離奇、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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