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26/2022, 8:31:40 PM
“我的父親被日本人抓走殺害瞭,我母親把我送給瞭姓王的人傢領養。”王素明在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留下瞭這樣的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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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素明。圖源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原圖拍攝者為攝影藝術傢速加。
南京大屠殺發生的時候,她纔兩歲。
侵華日軍殺害瞭她的父親,燒掉瞭她傢房子,母親肚子裏的孩子因此流産,奶奶也鬱鬱而終。為瞭四個孩子都能活下去,母親忍痛將他們送瞭齣去,兄妹四個從此顛沛流離。而她,也失去瞭楊明珠的名字,改名為王素明。
她一直都很堅強。小時候傢裏窮,她去拔野菜,給彆人做紡織工。新中國成立後,她在鐵路電務段做接綫員,獲得瞭勞模稱號。退休後,她在居委會做瞭二十多年公益,成為南京秦淮區最年長的青奧誌願者。晚年身患癌癥,她卻反過來安慰孩子們,“我走後,不要難過。”
那段曆史像傷疤一樣烙在身上。她痛恨那些奪走她親人和童年的人。她站齣來作證,嚮身邊所有人講述。可是,沒有等到道歉。
3月23日中午12時30分,南京大屠殺幸存者王素明去世,享年87歲。目前,南京侵華日軍受害者援助協會登記在冊的在世幸存者僅剩58位。
2014年,王素明在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接受采訪。受訪者供圖
“她童年的不幸都是日本人造成的”
楊明珠本該有個幸福的童年――在南京市仙鶴門有個傢,傢裏有父母,有奶奶,還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以及即將到來的弟弟或妹妹。
但在1937年,這一切她都失去瞭。
楊明珠和姐姐楊靜鞦曾在“南京大屠殺80周年祭”微紀錄片《幸存者說》中迴憶,日軍侵占南京後,她們的爸爸被日軍抓走後殺害,之後奶奶被氣得病死,顛沛流離中懷孕兩個月的母親流産瞭。
流産後大齣血的母親以為自己快要撐不下去瞭,她把兩個孩子送給彆人領養,一個孩子送去做學徒。小女兒明珠被一戶王姓人傢收養,改名王素明,離開傢的時候,她隻有兩歲。
就像南京無數個傢庭一樣,兄妹四人的命運徹底被改變。去做學徒的哥哥經常被打,手腫得鼕天都冒膿冒血,他哭著喊著說想迴傢。姐姐靠打零工換取糧食,她想找迴妹妹,卻被拒絕,姐妹倆很多年無法相認。
王素明在養父母傢過著寄人籬下的日子。養母讓她齣去挖野菜,她鑽過鐵絲網被發現,日本人放狼狗咬她。這個故事她和女兒徐宏講過無數遍。無論長到多大,她永遠記得五六歲時那個恐慌逃跑的自己。
她還去中山陵所在的紫金山上拔莧菜梗子,莧菜很高,人一拔,連人帶莧菜梗一起倒下,後麵都是骷髏頭。
七八歲,她給彆人傢倒馬桶掙小費,到瞭十幾歲,就去小作坊做些織紗織布的零工補貼傢用。傢庭條件優渥的她,本不應該有這樣一個童年。“她常說她恨日本人,她童年的不幸都是日本人造成的。”徐宏說。
年輕時的王素明。受訪者供圖
熱衷公益的老人
新中國成立後,王素明在南京鐵路電務段做接綫員。在徐宏幼年的記憶中,母親總是早齣晚歸,為瞭不遲到,早上五點就起床,頂著大雪走一個多小時到單位上班。上夜班時,徐宏去上學瞭,王素明纔下班迴傢。在工作的同時,她還報名瞭夜校。
徐宏看到的隻是母親的辛苦,更早的時候,王素明的生活艱難而心酸。她曾給女兒講過,因為養父母沒有收入,害怕養女變心,要求她把全部收入上交,每個月隻留幾塊錢生活費。
“剛工作的時候,她一天的口糧隻有一塊燒餅,中午吃半塊,晚上吃半塊。”徐宏心疼母親。
接綫員的工作繁瑣且不能齣錯,有電話打進電務段時,接綫員必須接通正確的科室綫路。王素明把電話號碼寫在電話簿上,密密麻麻一大本,反復背,直到所有科室的號碼都刻在腦海裏。
“她工作很拼。”徐宏記得,媽媽驕傲地跟她說過,同事們一個月的工資是30元,而她能拿到60元,在接綫員競賽中,還獲得瞭勞模稱號。
王素明在南京鐵路電務段做接綫員。受訪者供圖
後來,王素明的工作調到瞭江蘇省浦口監獄老乾部科。她一直負責組織老乾部活動,直到1990年退休。
徐宏覺得,那一代人,就是“為工作而生”。退休後的王素明還是閑不下來,每天騎自行車到居委會參加誌願服務。
有時候,王素明早晨八點多就齣門瞭,徐宏下瞭班迴到傢,媽媽還在居委會忙活。在傢裏待著的時候,一個電話過來,她就要騎著自行車過去幫忙。
社區想給她誌願者補貼,她一分都不要。即使退休金並不充裕,看到有人遇到災難,她還會到居委會捐款。
王素明和姐姐楊靜鞦重聚後,兩傢的來往也多瞭起來。在外甥女肖雅萍眼中,小姨開朗健談,是個熱心腸。她不隻幫人,也常喂養流浪貓。王素明養的兩隻貓,都活到瞭20歲左右。不少流浪貓來傢門口蹭吃蹭喝,她挨個給它們起“外號”。到秦淮河邊散步時,她也會揣一把貓糧,一邊和人聊天,一邊喂流浪貓。
2021年夏天,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副館長淩曦與工作人員上門看望王素明,她自豪地介紹她的孫輩們。圖源: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
“我走後你不要難過”
忙碌的腳步在7年前停下,80歲的王素明被診斷為腸癌。後來她經曆瞭幾次手術,但是癌細胞還是轉移到瞭肺部和骨頭。疼得厲害的時候,她隻能依靠醫用嗎啡來鎮痛。
王素明不得不停止瞭自己的誌願服務。之前獲得的奬章、證書她都好好地擺在傢裏,住院時她總跟女兒嘀咕,“你不會在我生病的時候把這些處理掉吧?”徐宏知道,這些都是媽媽的寶貝。
作為南京大屠殺幸存者,生病前,王素明和楊靜鞦兩姐妹經常接受采訪,給人們講述那段曆史,希望人們銘記。即便住院期間,幾乎每個護工都聽王素明講過南京大屠殺,她抑製不住那種痛恨。
2020年12月,李雪晴去醫院探望王素明。受訪者供圖
李雪晴對王素明的經曆印象深刻。作為“南京侵華日軍受害者援助協會”的工作人員,李雪晴認識王素明已近10年。作為公益性質的社會團體,協會的主要工作就是為幸存者提供疾病救助、節日慰問、睏難補助、健康嗬護等。
李雪晴經常上門慰問王素明,給老人送去慰問品和防疫物資,還時不時給王素明打電話,聽她講過去的經曆,聊現在的生活和心情,兩人一聊就是一個多小時。
王素明待她像自己的孫輩。天氣降溫,王素明給她打電話,叮囑多穿衣服,注意身體;疫情期間,還在住院的王素明特意叮囑傢人給李雪晴打電話問候,“告訴我注意疫情防護,保護好自己。
在李雪晴眼裏,王素明是一個樂觀的老太太,雖然她們結識後,她大部分時間都在與癌癥作鬥爭,但李雪晴幾乎沒有聽過她抱怨一句。
王素明甚至轉而安慰起孩子們:“不要擔心,我可以活到100歲!”即使在最後的時刻,叮囑女兒的也是,“我走後你不要難過。”
3月23日中午12時30分,王素明在睡夢中去世。按照她生前遺願,葬禮一切從簡。
“我的父親被日本人抓走殺害瞭,我母親把我送給瞭姓王的人傢領養。”王素明在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留下瞭這樣的證言。
新京報記者 | 郭懿萌
實習生 | 王燁�@
編輯| 劉倩
校對 | 劉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