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7/2022, 10:39:54 AM
1990年12月,在西安召開的全國文物安全保衛工作會議剛剛結束,陳維成匆匆趕迴福建。
他在廈門市博物館召開會議,詳細傳達瞭文物安全保衛工作會議的精神,並且一再強調一定要重視文物的安全工作。
末瞭,他還提齣要成立
市文物安全保衛領導小組,由自己擔任組長
。
廈門市文化局副局長陳維成,分管博物館、圖書館,人人都以為他是一位
“鑒定行傢”、“文物專傢”
,他還一直緻力於文物保護工作,在公開場閤慷慨陳詞,但無人知曉他虛僞麵目之下的另一麵。
他是一名文物大盜,自以為做得滴水不漏,卻不知他此時已經一腳踩進瞭牢房裏。
一、癡迷集郵的副局長
陳維成齣生於1953年,當過兵。1977年恢復高考之時,他很幸運地考上廈門大學哲學係大專班,畢業後被分配到瞭廈門市文聯,參加《廈門文學》的編輯工作。
那時候的陳維成年輕、有乾勁、有文憑,是不可多得的青年人纔,隨即就被組織任命為廈門市文化局副局長。
剛剛上任的幾年,他躊躇滿誌,前途一片光明,的確做過不少實際工作。然而掌聲和稱贊並沒有成為他前進的動力,他將黨組織和人民的信任當成瞭滿足自己私欲的權力。
他對於本職工作越來越漠不關心,好幾次全市副局長以上乾部的會議,給瞭他票他都不去。
他開始花心思搜集郵票還有名人字畫,挾著皮包去集郵市場上轉悠著,花大量時間去搜集郵品,有時候開會開到一半就不見他的人影,上班上到中途就莫名消失。
即便是在莊重、緊要的會議之上,都能看到他手捧著“郵票價格目錄”一門心思地鑽研。
盜取文物字畫的根源,並非是因為他癡迷字畫,想要據為己有。陳維成收集郵票時間一久,就渴望著能夠搞到一些早期的珍品,他的嶽父正好送給他一批字畫,有朋友嚮他提齣,可以用字畫來交換郵品。
這一次成功的交易讓他動瞭歪心思,郵票可以升值,名人字畫不僅可以收藏升值,還可以拿來換郵票。
而且,以他現在的職位,盜取幾幅字畫,原本就不是什麼難事。
“廉潔從政”的思想一旦開始鬆懈,歪門邪氣就會乘虛而入。有瞭竊取珍貴字畫的想法,陳維成就難以自拔,計劃著怎麼“觸紅綫”、“走雷區”,開始找尋時機下手。
二、“鑒賞行傢”竟是無恥大盜
這年夏天,陳維成來到瞭市圖書館視察。
圖書館的領導來嚮陳維成匯報工作,陳維成聽得漫不經心,直到聽到對方說:“新館落成之後,我們已經把舊館裏麵的綫裝書和一批古字畫全部搬到新館去瞭。”
“字畫”兩個字讓陳維成精神一振,他笑著迴答:“對對,就應該這樣。這些古字畫被蟲蛀或者雨淋,就是一大損失,新館當然是安全的。”
廈門夏天的天氣潮濕悶熱,紙質文物保存睏難,館領導將這項重要的工作匯報上來,見陳維成如此肯定工作,大受鼓舞。陳維成馬上提齣,想要去看一看庫房,館領導也未作他想,直接帶著陳維成去見瞭幾間書庫,最後就來到瞭306室善本庫房。
庫房之中的字畫珍品,館領導還詳細嚮陳維成介紹瞭一遍。
陳維成心情大好,還沒等館領導和管理員說完,就開始侃侃而談。
他嚮來以“鑒賞行傢”自居,現在忍不住賣弄起肚子裏的存貨,對運筆、用色、構圖、用紙等等都說齣瞭自己的見解,館領導自然在一旁附和著,連連稱贊陳維成眼光獨到、涉獵甚廣。
接連看瞭好幾幅字畫,陳維成顯得有些疲勞瞭,他對館領導說:“今天不早瞭,以後我有空瞭再來。”
本以為陳維成隻是說一句客氣話,沒想到第二天,他就帶著黑色的公文包來到瞭善本房。
管理人員看到副局長來瞭,自然是熱情招待。
陳維成從公文包裏麵拿齣瞭一本《中國美術人名大辭典》,和管理人員套近乎,說是今天有空,想要對照這本厚厚的辭書研究研究圖書館裏的字畫。
管理人員把所有的櫥櫃都打開瞭,將扇麵、對聯和條幅全都鋪陳在桌麵上,方便陳維成閱覽。
這些年代久遠的字畫作品,有不少已經濛上瞭薄薄的灰塵,有的還留下瞭水漬。陳維成看似專業地一一“品鑒”,管理員見他入瞭神,不好意思打擾,就跑齣去給陳維成倒茶喝。
陳維成看人一走,馬上就將相中的幾幅畫撕瞭下來,迅速裝進瞭公文包裏麵。
第一次作案,陳維成還顯得有點慌張,得瞭便宜後,見沒人懷疑到他頭上來,膽子就大瞭起來。
從1989年7月底開始到9月初,陳維成來瞭圖書館5次,每次都到善本庫房“品鑒”字畫
。先後偷竊瞭26件扇麵字畫,8件條幅,3副對聯,其中還有一副明代李辰的作品《枯木集禽扇麵》,是國傢二級文物,在當時價值6000元。
陳維成將這些字畫拿到市場上,通過某書畫社的字畫販子賣給瞭台灣的商人,得款2萬多元。
陳維成剛剛開始盜竊的時候,尚且還有一些後怕,他精心計算著犯罪的成本和風險,最終認為如今他的官職是最佳的僞裝道具,就算圖書館發現字畫丟失,也不敢懷疑到自己的身上
他已經不再滿足於圖書館善本庫之中的字畫,而是尋找更多的機會,對更多的文物下手。
三、偷齣經驗賊癮難戒
1990年5月30日上午,廈門市在市博物館舉行紀念鴉片戰爭150周年座談會。
10點多鍾,紀念活動還在進行,陳維成就提前離開瞭會場,來到瞭博物館的辦公室。
剛剛調到廈門的博物館副館長正在準備嚮陳維成做工作報告,陳維成隻說想要看一看這八卦樓。
圖|廈門鼓浪嶼八卦樓
廈門博物館在1983年3月成立,始建於1907年的鼓浪嶼八卦樓為廈門市博物館館址,八卦樓的原主人是台灣富商林鶴壽,由美籍荷蘭人鬱約翰設計。
他和副館長閑聊起來,從八卦樓的曆史到設計,滔滔不絕地說著。此外,他還在話裏話外還暗示副局長:文化局老局長快要離休瞭。副局長不知他賣的什麼關子,隱約有種異樣的感覺。
陳維成天南地北扯瞭半天,最後纔說齣瞭自己的目的:想要去庫房看看字畫。副館長說要陪同陳維成一起去,陳維成笑嗬嗬婉拒瞭,讓他自己忙著工作。
副館長見上級領導不領情,也不好在後麵跟著。
陳維成一邊在博物館庫房裏麵自言自語地品鑒字畫,一邊瞟著正在一旁工作的保管人員。
他看到瞭一段畫傢介紹:
王建章,字仲初,號硯墨居士。明代泉州人,筆力雄健,神韻悠然。
陳維成馬上對王建章的字畫提起瞭興趣,叫來瞭保管員,拿齣王建章的冊頁來看。他這次絲毫沒有手軟,在保管人員走開的瞬間迅速將相中的畫從冊頁上撕下來,盜走瞭16頁明代畫傢王建章的字畫。
隨即,他又看上瞭清代軍機大臣左宗棠的一幅楷書楹聯和清代福建船政大臣瀋葆楨的一副尚未裝裱的行書聯。
他將這些統統塞進瞭公文包之中,身旁的保管人員絲毫不曾發現。因為他的身份,因為他一直倡導“保護文物”的正麵形象,麻痹瞭這些對他根本不熟悉的工作人員,沒有人會對他有防心。
1990年12月,他剛剛提齣要組建廈門市文物安全保衛領導小組,就聽說有一批書畫無人認領,就放在鄭成功紀念館之中。
嚮他提到此事的人,本是想要陳維成能帶頭做好這批文物字畫的修繕和保護工作,卻不知自己又勾起瞭陳維成的賊癮。
果然,隔天陳維成就趕到瞭鄭成功紀念館,說是要找這批還未整理的字畫。
管理人員將陳維成帶到瞭紀念館4樓的雜物間之中,這裏非常雜亂,有電綫、廢舊的展闆、模型等。
陳維成倒是非常滿意這種現狀,越是混亂,他越是容易得手。
管理雜物間的管理員馬上嚮陳維成介紹起這裏的字畫,陳維成一邊看著,一邊和管理人員閑談,瞭解他的個人情況,還說要幫助他調換一個工作,改善改善生活。
副局長親自來這雜物間查看字畫已經是稀罕事瞭,沒想到還關懷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情況,管理人員對他的關懷很是感動,不僅給陳維成看瞭那批無人認領的字畫,還將館中整理的一個專門放字畫的油紙箱拿齣來,給陳維成欣賞。
這是陳維成在盜竊之前慣用的套路:取得保管人員的信任。保管人員特彆容易被他的外在錶現而欺騙,又懾於他的官職地位,自然對他畢恭畢敬,在他說自己想要一個人安靜“研究”字畫之時,盡量不做打擾。
圖|廈門鄭成功紀念館
陳維成一幅幅不厭其煩地看著,趁管理人員轉過身忙碌的時候,趕緊抓起幾件看上眼的字畫,塞進瞭自己身邊的旅行袋裏麵。
做完這些,陳維成又淡定地看瞭一圈,說瞭一聲:“我想起來要到一個朋友傢裏去拿水仙花,明天再來看。”說完,拎著旅行袋就走。
管理人員對副局長沒有一絲戒心,更不會想到會有字畫在他的隨身旅行袋之中,還熱情地和他道彆。
陳維成帶著一個黃色的旅行袋再次來看字畫,這次他帶走的字畫更多。管理人員關上門送走陳維成之時,無意之中瞄瞭眼這黃色的旅行袋,他也看齣那個袋子比陳維成來的時候稍微鼓瞭一些,但陳維成的演技太好瞭,他沒有産生一絲警覺。
四、東窗事發燒毀字畫
1991年1月3日,廈門博物館考古管理部主任因為工作調動,對博物館的文物進行瞭移交清點,沒想到這一清點牽扯齣瞭大案。
博物館的38件館藏書畫竟然不翼而飛,博物館工作人員都非常驚訝。因為博物館從開館以後,建立瞭一套非常嚴格的管理製度,隻要是進庫房參觀,就必須經過館長的同意,且不允許僅僅一個人進入,需要有人陪同。
從大門到庫房,要經過9道門,尤其是庫房鐵門,有兩把大鎖,鑰匙是由兩個人分開保管的。“鼓浪嶼好八連”一直在八卦樓附近巡查,從未懈怠。在如此嚴格的保護措施之下,盜賊毫無聲息地盜取齣這麼多字畫,幾乎是不可能的,這是讓博物館的管理人員怎麼都想不通的事情。
更離奇的是,幾天後,同在鼓浪嶼的鄭成功紀念館也發現瞭一批字畫文物丟失。警方來到現場勘查後,發現紀念館的門、窗、櫥、櫃都沒有被撬鎖的痕跡。
這顯然都不是外賊所為,警方初步判定是內部職工的監守自盜。但這個竊賊是如何做到兩個藏館都竊取到?他們到底是一個人,還是團夥作案?亦或者是內部職工與外賊勾結?
正在警方緊鑼密鼓查訪之時,陳維成也得到瞭消息,他坐立不安,開始慌張起來,情急之下竟然做齣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他帶著市文館辦主任等人一起前往鄭成功紀念館4樓,看起來不慌不忙地對副館長說:“我前幾天看過你們的字畫,有些還沒有放迴原來的箱子裏麵去。現在找一找看看。”
說完,就在沾滿灰塵的字畫裏麵翻找起來,還真拿齣瞭4幅放進瞭油紙箱之中。
陳維成當時的神情和語氣非常自然,副館長雖然有些疑慮,但也沒有過多猜想。
陳維成迴去後,覺得自己已經將鄭成功紀念館糊弄過去瞭,現在最怕的就是博物館。
畢竟博物館所有的文物都是有檔可查的,早晚會查到他的頭上。
陳維成為瞭能夠脫罪,竟然將自己從市博物館分8次偷齣來的38件字畫,全部都燒成灰燼。
因為陳維成的種種阻撓,竭力脫罪,警方耗時3個月纔掌握瞭他的犯罪證據。
陳維成韆算萬算,沒有想到警方是通過他的郵友找到瞭突破口
,1991年4月20日,陳維成被監視居住,5月25日被正式逮捕。
案件真相被公布之後,所有人都很震驚,他們沒有想到竊取文物的大盜,就是管理博物館和圖書館的副局長。
關於對陳維成的量刑,還有一段比較麯摺的過程。
案發後,司法機關在審理過程中要求文物部門對涉案文物進行鑒定,公正起見,當時負責鑒定的除瞭一個福建本地的文物鑒定組織之外,還有另一城市的鑒定機構。兩個城市機構鑒定齣來的結果差距很大。
福建文物鑒定組織認為這批文物的價值為一萬元人民幣,而另一個組織認為價格是15萬元。
於是,廈門有關司法部門專程派人帶著涉案的文物前往國傢文物局,請求國傢文物鑒定委員會作齣鑒定。
1991年9月,以啓功先生為主任委員的國傢文物鑒定委員會,在北京對陳維成文物盜竊案的部分涉案文物進行瞭鑒定。
陳維成盜竊的88件文物之中,有國傢二級文物1件,三級文物36件,一般文物16件,總價值為79760元。
至於被陳維成燒毀和賣掉無法追迴的字畫,無法鑒定其估價。
圖|啓功先生
這次估價,主要參考的是文物的市場價格。文物鑒定專傢啓功先生,看到這些被盜的字畫和鑒定結果報告之時,說瞭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太劣,值高,抬舉瞭他。
”
國傢文物鑒定委員會秘書長劉東瑞先生嚮記者介紹這起案件時,專門解釋瞭啓功先生的這句話:“
啓先生的意思是說,這批文物太差,估價高瞭,這等於抬舉瞭陳維成,他對文物的認識水平沒這麼高。”
啓功先生這是對陳維成鑒賞水準和人品的雙重鄙視。
劉東瑞先生將鑒定結果和啓功先生的意見交給瞭廈門司法部門,陳維成案的具體量刑,也有瞭關鍵性的事實依據。
1992年9月23日,廈門市中級人民法院依法判處陳維成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錶麵上看,陳維成是在盜竊文物,其實他有著非常嚴重的“官本位”思想,覺得身在其位,就應該撈取一點好處,這一點比盜竊本身更加可怕。法院亦是考慮到這一點,對他判處瞭重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