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5/9/2022, 11:55:45 AM
一、是因為沒錢嗎?
現在有一個非常流行的觀點,認為明朝亡於財政破産。
簡單地說,就是因為明朝中央政府沒錢瞭,沒法編練齣一支精銳的軍隊,來抵禦清軍入侵和平定農民軍起義。崇禎十七年(公元1644年),明朝的國庫隻剩八萬兩銀子瞭,可以說窮得叮當響。所以,說明朝亡於財政破産是有點兒道理的,但這絕不是全部原因。
我們常說“沒錢是萬萬不能的”,但彆忘瞭前麵還有一句,“錢並不是萬能的”,我認為明朝更多是亡在前半句上。明朝沒錢嗎?這得看和誰比,和同時期的清朝比,從單純的人力、物力和財力看,明朝都是遠遠勝齣的。如果硬要說一個耕地有七八億納稅畝、人口約兩億的大國,比僅僅隻有數十萬人的漁獵部落還要窮,那顯然是說不過去的。
但錢多並不意味著國力強,更不意味著軍力強, 這之間還存在著巨大的轉換效率問題。 人口基數龐大,並不代錶有足夠閤格的精銳兵員,理解這個並不睏難。
射箭不僅講究力量和技法,還極講究心理素質,明軍是半路齣傢的“農民戰士”,如何與從小就騎馬射箭的“職業獵手”相比?戰場上的技戰術差異往往導緻一邊倒的屠殺,明清兩軍的多次交戰充分證明瞭這一點。兵員的技戰術並不是成年後通過加強訓練就能提升的,哪個職業運動員不是從小就參加嚴格的訓練?否則,即使投入再多的錢,恐怕也無濟於事。另外,孔子曾經說過一句話,“朽木不可雕也”,如果本身不是塊好材料,僅靠後天調教也是很難成氣候的。
明軍的火器落後,不能抵禦清軍的騎兵,冷兵器更不是對手。滿族人從小就是職業獵手,打獵就是他們生活、生存的方式,而且在極為寒冷、充滿野獸和各種危險的大森林裏生活,那些體力弱、技術差、智力有缺陷的弱者,早就被嚴酷的生存環境淘汰瞭,存活下來的都是最強者。而明朝以農業為主,培養一名閤格的冷兵器戰士,代價極其高昂,所以必須引進更快速、更有效的作戰方式。
於是人們得齣結論,仿照同時代的西班牙步兵方陣,建立一支以歐洲先進火器、長矛手與騎兵混閤編製的軍隊,是剋製滿洲騎兵部隊的唯一方法。
在歐洲,火器的普遍運用與技術提高終結瞭冷兵器時代的霸主――重裝騎士。中世紀時,騎士和他騎的馬都掛著由一整塊鋼片打造的闆甲,這在當時是絕對的霸主,因為一般的劍對他們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但是火器終結瞭他們的霸主地位。而在明末,明軍從來沒有邁過這道坎。
徐光啓曾建議,從澳門引進葡萄牙兵訓練明軍使用火器,組建幾萬名歐洲標準的步兵方陣剋製清軍騎兵,這是明朝唯一可能的自救方式。但非常不幸,並不是因為財政,而是因為意識形態,這個建議遭到瞭激烈的反對。 明朝不願意以自己鄙視的夷人為師,隻想單純引進和仿製他們的火器,卻不改變訓練方法與戰術組織,結果一批批的明軍精銳血灑遼西走廊。 而當清軍能夠仿製歐洲火器,甚至得到瞭明軍經過葡萄牙式訓練的炮兵部隊,升級為一支以騎兵為主的綜閤性軍隊後,明軍和明朝的下場已經注定。
徐光啓像
明朝雖然比關外的清朝富裕,但也並不寬裕,遼東戰事一起,很快就入不敷齣,需要每年加徵五百二十萬兩白銀的遼餉。五百二十萬兩銀子說多也不多,相對於有幾億畝耕地的明朝來說,稅負並不重,每畝九厘銀;即使崇禎年間增加至七百多萬兩,又加徵剿餉、練餉(以上就是著名的明末“三餉”),每年閤計還不到兩韆萬兩。但是,它的增幅卻非常驚人,因為未加徵“三餉”之前的賦稅,包括糧食、布匹等,全部摺算成白銀後,每年總數不到三韆萬兩白銀。
三韆萬兩白銀聽起來好像很多,但其實也不算多。即使加上“三餉”,每年五韆萬兩,相對於耕地有七八億納稅畝、人口約兩億的明朝來說,稅收總體量也並不高,還不及同時期人口僅幾百萬的英格蘭的一半。即使如此,也已經讓廣大底層民眾紛紛破産,拋棄土地房屋,流離失所。
我認為, 明朝衰敗的主要原因,是其經濟以農業為主,形式太過單一,而且農業的剩餘價值不高,利潤率很低。明朝的農民本就一直在溫飽綫甚至生存綫上掙紮,他們需要靠天吃飯,遇上災年,就難以維持生計,何況還要承受高稅負。 所以,與同時期的英格蘭相比,明朝雖然人口多、耕地多,但能夠轉化為財政與軍事能力的比例其實很低。
更糟糕的是,明朝最龐大的利益集團――皇族藩王集團占有社會最大份額的財富。明太祖齣身貧苦,怕子孫吃苦受窮,一改唐宋降等襲封的製度,將明朝皇族分封定為“世襲罔替”。所謂“世襲罔替”,就是皇帝的兒子除一位繼承皇位外,其餘都封親王,親王嫡長子不降等承襲爵位,其餘諸子降一等繼承,即親王的嫡長一脈永遠是親王,其餘諸子為郡王,以此類推。而且皇族在明朝中葉之前是被禁止從事任何職業的,完全由國傢財政來供養,且標準非常高,即每年俸祿“親王萬石,郡王二韆石,鎮國將軍韆石”,而正七品縣令的俸祿每年纔九十石。更離譜的是,親王“之國就藩” 還要占有大量的土地收取賦稅,數量多達幾百萬畝,甚至一個省的肥沃耕地半數歸藩王。當然這些財富都不會歸朝廷所有。
萬曆初年有一本《萬曆會計錄》,裏麵記載 全國財政支齣一韆八百多萬兩銀子,其中宗藩俸祿達到五百五十多萬兩,占瞭將近百分之三十。 也就是說,國傢正常的財政支齣有將近百分之三十用於供奉皇族,而這些皇族並不從事任何職業。
此外,明朝中後期全國要給北京提供糧食,因為華北地區在明朝的時候生態環境已經嚴重惡化,不像唐宋以前,是中國的經濟中心。明朝時的北京完全無法維持官僚貴族和軍隊駐紮所需的糧食,需要從江南經京杭大運河嚮北京運糧,運輸成本極其高昂,這也是明朝財政不足的一大癥結。
明朝中後期全國每年供給北京的糧食有四百多萬石,而供給皇族的糧食超過八百萬石。有的省份如山西、河南全年的糧食産量還不夠供給本省宗室的一半。
上述隻是糧食一項,絲綢、棉布、銀錢等的供給問題也是一樣。明朝皇族人口每三十年翻一番,到瞭明末人數已經多達幾十萬,這些人沒有任何生産能力,卻占有社會上最大份額的財富。於是,當明末清初天下大亂時,明朝藩王皇族就成為農民軍與清軍的“提款機”。
明朝的宗藩製度、皇族製度幾乎是中國曆史上最失敗的一個製度。 雖然明朝的皇族分封是仿照西漢的世襲罔替,但西漢通過平定七國之亂、推恩令、酌金案等方式嚴厲打擊瞭皇族貴族,削藩除國的現象比比皆是。而明朝缺乏這樣的手段,皇族占有的社會財富越來越多,成為依附在國傢身上的吸血鬼。
在明朝的皇族之下,還有士大夫官僚集團。明朝施行科舉取士製度,兩百多年間,通常每三年舉行一次進士考試,每次錄取二三百人。這些人有瞭科舉功名和官職後可以免除賦役,於是大量底層農民為瞭脫避賦役,將自己的財産田地托寄在這些人名下。比如說,農民按規定每年要給國傢交十兩銀子的稅,現在把財産和田地托寄在官僚和貴族的名下,每年隻需付給官僚或貴族七兩銀子,這樣農民就可以省下三兩銀子。官僚和農民都得利,但皇帝和朝廷的稅收就損失瞭。所以,有的大官僚可以占有幾萬畝免徵稅的土地,甚至幾十萬畝,比如嘉靖朝大學士徐階,在他的傢鄉就占有幾十萬畝土地。
更糟糕的是, 底層民眾承受的實際賦稅,遠高於國傢明文規定的標準。
今日閭左雖窮,然不窮於遼餉。一歲中,陰為加派者不知其數。如朝覲、考滿、行取、推升,少者費五六韆金,閤海內計之,國傢選一番守令,天下加派數百萬。巡按查盤、緝訪,饋遺、謝薦,多者至二三萬金,閤天下計之,國傢遣一番巡方,天下加派百餘萬。
上述文字是明朝官員的觀察,意思是老百姓雖然窮,然而並非窮於遼餉。遼餉其實隻收五百二十萬兩的話並不多,一畝地也就九厘而已,而且沒有地的農民不用交。但是最關鍵的是,正稅之外的隱形稅賦“不知其數”。比如地方官去北京朝覲,接受考核,路費少則五六韆金。每次中央考核地方官,全國就要加派數百萬賦稅。同樣,中央派巡撫到各地查訪,每次也要兩三萬兩銀子,於是全國又要加派百餘萬兩銀子。所有這些並不是由國庫齣,而是齣自當地的老百姓。
此外,地方在徵稅的時候還要加徵一筆“耗羨”,就是說老百姓拿著碎銀子去交稅,官員要把碎銀子按標準鑄成銀錠,再將其送到太倉的國庫。但在鑄造的時候會有損耗,因此徵稅的時候就要多收一點兒。而耗羨的額度是官員自己定的,所以耗羨後來額度很大,有時候甚至是正稅的好幾倍,這又成為老百姓一個沉重的負擔;直到清朝,雍正皇帝纔將耗羨革除。
明朝的組織動員效率低下,各級政府的統計數據都是具文,流於形式,弄虛作假。 典型的像官方的土地數、戶口數在兩百多年間幾乎一成不變。 比如明初洪武年間曾統計過天下的戶籍人口,將近六韆萬,到明末的時候是六韆多萬,隻有小幅變化。
那麼,這些數據是怎麼來的呢?我研究過萬曆年間縣級以下的黃冊,也就是戶口與財産統計冊,按規定每十年編造一次。“編造”這個詞確實用得好,因為這些公文上的數據的確是編造齣來的。黃冊上麵赫然列有兩百多歲的人,這怎麼可能呢?原來,每過十年,明朝官員重新編造黃冊時,也不去核實,就在原來的戶口冊上給每個人加十歲,結果不斷地加,就加到兩百多歲。而且人口登記極為隨意,經常一戶人傢就記錄一兩個人,遺漏現象嚴重。
關於這一點,還有更加離奇的事情。崇禎皇帝在位隻有十七年,崇禎十七年就是1644甲申年。但是,清軍在1645年攻下南京後,在玄武湖的黃冊庫中非常吃驚地發現, 明朝的黃冊已經編造到瞭崇禎二十四年!
明朝的丁口黃冊
可想而知,明朝這樣的統治方式不可能有效率。最關鍵的是, 不僅下級在糊弄上級,上級也知道下級在糊弄,而且下級也知道上級知道他們在糊弄,但並不相互揭穿,就這麼一直相互糊弄。 這非常可怕。國傢財政如此,其他方麵,比如軍隊其實也是一樣。
在這樣極度糟糕的環境下,明朝廷榨取的“三餉”又用在哪裏瞭呢?清軍入關時經過錦州,當人質的朝鮮世子和範文程參觀瞭祖大壽、祖大樂挪用軍費修建的府第,形容“其結構宏傑,甲於城中,重門復室,金碧炫耀,�L磚石砌,雕刻奇形,文垣粉牆,窮極華麗。而大壽之傢則尤為侈奢,或雲中原巨室之傢過於此者多矣,而我國則雖至尊之居,不能如是其華者。其黷貨取怨,以緻覆敗之說,殆不虛矣” 。從中我們可知,兩位明朝總兵在前綫的居所比朝鮮王宮還要奢侈華麗,但比起中原內地的豪宅來又要遜色。連朝鮮人也感嘆明朝顯貴貪婪成性,貧富差距過於懸殊,從而激起底層不滿,民變四起。如此這般,明朝滅亡還奇怪嗎?明朝官員的法定收入很低,最高正一品官員的月薪也不過米八十七石,顯然,祖大壽兄弟依靠閤法收入是無法修建如此奢華的豪宅的,那麼錢從哪裏來呢?明朝花在關寜錦防綫的軍費很少有精確的統計,粗略估算起碼有白銀兩億多兩,其中有多少被各級官員中飽私囊?從底層民眾那裏搜颳來的民脂民膏卻化為前綫將領的豪宅大院,這樣的防綫、這樣的江山真的能守得住嗎?在這樣的前提下,即使再增加“三餉”,填進遼西走廊的無底洞又能如何呢?隻不過讓崩潰來得更快罷瞭。
難道崇禎皇帝對此不清楚嗎?他清楚得很。所以他逼大臣們捐錢,大臣們個個哭窮,如鐵公雞一般,想拔下毛來睏難重重;他逼外戚貴族、他曾祖母的親族李傢捐錢,結果遭到抵製。與李傢勾結的宦官宮妾們編造謠言,說曾祖母孝定太後化身為九蓮菩薩,指責崇禎皇帝對她傢不好,詛咒皇子們全得死。正巧此時皇五子夭摺瞭,崇禎皇帝很害怕,馬上將逼捐的錢全部還迴去,轉而痛恨提齣這個建議的首輔大學士薛國觀,安瞭個罪名將其賜死。
以上可以看齣,明朝財政再睏難也得厚待分封皇子,藩王有錢,皇帝卻不開口要求他們捐錢共剋時艱,又憑什麼讓其他異姓貴族、官僚捐錢?硃傢自己人都不拿江山當迴事,為什麼要拿異姓開刀?君視臣如草芥,臣視君如寇仇,如此人心就散瞭――與其如此,不如換個主子。
二、南遷還是睏守
鬆錦大戰後,明朝形勢越來越危急:在山海關外,僅餘吳三桂的一支戰後殘軍;而在中原,由於精銳明軍都已被抽調齣關,起義的農民軍藉著飢荒聲勢大起,已經攻進瞭中原腹地,多名藩王被殺。黃河流域與華北地區經過多年飢荒和戰亂,已經無法維持明朝中央政府的運轉。
崇禎十六年(公元1643年),崇禎皇帝與首輔周延儒秘密商議南遷事宜,並叮囑周延儒韆萬不要泄露消息。明朝有兩都,一個是北京,一個是南京。明朝初年的首都在南京,永樂皇帝遷都北京後,在南京還留下瞭一套備用的班底。
天啓皇帝的張皇後,也就是崇禎皇帝的嫂子聽到消息以後,就問崇禎皇帝的周皇後:“此周延儒誤皇叔也,宗廟陵寢在此,遷安往?” 太廟、宗廟和祖宗的陵墓都在這裏,怎麼遷呢?這確實是一個非常大的問題。張皇後還說瞭周延儒很多壞話,結果南遷一事就擱淺瞭。
崇禎十七年正月,關外的清軍因為皇太極去世以及繼承問題,暫時沒有對明朝發動攻勢,但關內的農民軍勢力越發強大,李自成也已經率軍攻進瞭山西。
山西在明朝的地位極其重要,因為其地勢居高臨下,農民軍翻過太行山就可以打到華北平原,可以從西、北、南三麵包圍北京。眼看就要被起義的農民軍一網打盡,崇禎皇帝終於急瞭,秘密召見李明睿、李邦華、呂大器商量南遷事宜。
李明睿非常坦率地要求南遷,“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皇上可內斷之聖心,外度之時勢,不可一刻遲延者也” ,要求皇帝不要再讓群臣商議瞭,一定要乾綱獨斷。
崇禎皇帝說:“此事我已久欲行,因無人贊襄,故遲至今,汝意與朕閤,但外邊諸臣不從,奈何?此事重大,爾且密之,切不可輕泄,泄則罪坐汝。” 崇禎皇帝言下之意是告訴李明睿,他早就想遷都瞭,隻是因為沒有人支持所以纔拖延到現在。他的想法和李明睿一樣,但是如果大臣們不同意怎麼辦?這是大事,因此崇禎讓李明睿保密,萬萬不可泄露齣去,否則治他的罪。
這與之前的陳新甲與清軍議和的情形一模一樣。陳新甲議和是崇禎皇帝指使的,但是議和的消息泄露瞭,崇禎就殺掉陳新甲,然後跟大臣們說議和的事是陳新甲背著自己乾的,以此來推卸責任。李明睿現在也麵臨與陳新甲相似的處境,非常危險。
崇禎像
雖然崇禎皇帝知道待在北京隻有死路一條,非常想南遷,但是又不願背上罵名,要將南遷的責任推給臣下,推給提齣建議的人。
崇禎皇帝還詳細問瞭南遷的具體方法,李明睿建議可以僞稱到麯阜朝聖,然後快馬加鞭南下,二十天內即可過黃河、淮河,到達安全的淮安地界(明朝時期,黃河不是從現在的山東入渤海,而是奪瞭淮河中下遊的水道,從江蘇北部入黃海,所以黃河與淮河是一體的)。
此時明朝在南方還有五支主要軍隊,由劉良佐、劉澤清、黃得功、高傑、左良玉這五位總兵率領,前四人駐紮在江淮流域,四地閤稱為“江淮四鎮”,左良玉駐紮在武昌一帶。當時明軍號稱還有四五十萬人,當然這個數字是假的,毫無意義,不過幾萬能打仗的兵士起碼還是有的。如果崇禎皇帝順利遷往南京,依托黃河、淮河、長江天塹進行抵抗,未嘗不是一條生路。但能否就此挽救明朝的國運還是個未知數。有人認為,崇禎皇帝一旦南遷,明朝就能中興。我認為還真是未必,但起碼比在北京坐以待斃強。
由於崇禎皇帝的猶疑不定,南遷計劃一拖再拖,直到李自成攻下山西,馬上就要兵臨北京城下瞭。李邦華、李明睿再次上奏疏,提齣瞭另一個南遷方案,即太子去南京、皇帝守北京,這樣起碼在北京被攻下後,還有一個無可爭議的閤法繼承人在安全地帶,免得明朝齣現群龍無首的狀況。但很不幸,這個方案最終也未能落實,導緻瞭一年後南明小王朝群龍無首、相互傾軋的混亂局麵。
南遷方案之所以沒有被落實,跟崇禎皇帝的“摳門”“小氣”的性格有關。因為當時已經沒有多餘的軍隊護送太子南下,必須徵召新兵,而徵召新兵就要花錢。如果沒有充足的資金,不僅無法徵募新兵,而且南下途中也無法犒賞將士,勢必會有很多麻煩。李明睿提齣,因為國庫緊張,費用應由皇帝的內庫(皇帝私人的小金庫)齣。
但是,崇禎皇帝堅持認為應由戶部開列一個特殊的支齣項。在這一點上,兩人産生瞭分歧。李明睿認為如果動用國庫中僅剩的儲備,北邊防綫將受到緻命傷害;而如果抽調北京城防軍隊或者邊防軍,就等於放棄北方和中原,南下之行無異於逃跑。李明睿請皇帝為宗廟社稷考慮,趕緊下決斷,不要臨渴掘井。崇禎皇帝低頭不語,最後也沒拿定主意。
時間一天天過去,李自成一天天逼近北京。李明睿公開上疏要求南遷,這一次他換瞭個說法,叫作皇帝“親徵”,留下太子鎮守北京。其實,皇帝“親徵”應該嚮北徵清軍,或者嚮西徵李自成,怎麼嚮南“親徵”呢?當然這隻是讓人聽上去好聽一點兒,就像宋欽宗被金人俘獲去黑龍江,叫作“北狩”一樣。
但是,這一次受到瞭首輔陳演的堅決反對。陳演將李明睿的奏疏透露給瞭兵科給事中光時亨,讓他齣來公開反對。於是,光時亨稱南遷是邪說,不斬李明睿不能安人心。李明睿因為受到皇帝警告,不好為自己辯護,所以他不能像陳新甲一樣,說南遷的主意皇帝也同意。崇禎皇帝當然知道誰是誰非,但他為瞭麵子不肯公開自己的意願,隻好責罵光時亨是泄私憤,說邪說這麼多,他為什麼隻攻李明睿一人。雖然崇禎皇帝這次算是有點兒良心,沒有把李明睿像陳新甲那樣殺掉,但他還是不敢公開自己南遷的意願,於是南遷計劃又一次擱置。
崇禎十七年二月二十七日,李邦華與李明睿又分彆提齣瞭兩個南遷方案,李邦華提齣太子南遷、皇帝留守,李明睿提齣皇帝南遷、太子留守。沒想到,迫於輿論壓力的崇禎皇帝突然態度大變,公開宣稱:
祖宗辛苦百戰,定鼎於此土,若賊至而去,朕平日何以責鄉紳士民之城守者?何以謝先經失事諸臣之得罪者?且朕一人獨去,如宗廟社稷何?如十二陵��何?如京師百萬生靈何?逆賊雖披猖,朕以天地祖宗之靈,諸先生夾輔之力,或者不至此。如事不可知,國君死社稷,義之正也。朕誌決矣。
言下之意是,老祖宗們好不容易纔在北京定都,現在李自成等“流寇”來瞭,如果輕易地就把祖宗基業丟掉,怎麼對得起祖宗、對得起百姓?況且如果他一個人跑瞭,那宗廟社稷怎麼辦?十二陵怎麼辦?京城老百姓怎麼辦?盡管現在“逆賊”猖獗,但仰仗天地祖宗保佑和各位大臣的輔佐,相信事情不會太糟糕的。
崇禎皇帝還定瞭個高調:如果實在不行瞭,自己作為國君為社稷而死,也是正義所在,理所當然,所以他已經下定決心,實在不行情願死在北京。這樣的高調一齣,其他人根本沒法反對。
崇禎皇帝此言一齣,有大臣又提齣,讓太子去南京監軍,但也遭到瞭反對。崇禎皇帝說,自己經營天下十幾年,尚不能濟,哥兒(太子)孩子傢,做得瞭什麼事?大傢還是商討一下戰守之策,其他話就不要再說瞭。
崇禎皇帝對南遷的態度為什麼突然轉變,行為乖張?親曆者吳偉業分析瞭崇禎皇帝的心態:
上意非不欲南(遷),自慚播越,恐遺恨於萬世,將俟舉朝固請而後許。諸大臣材不足以定遷,而賊鋒飄忽,即欲遣太子兩王,禁軍非唐羽林、神策者比,萬一賊以勁騎疾追,即中道潰散,其誰禦之?
意思是說崇禎皇帝在內心裏不是不想南遷,但是怕遭罵名,怕被人指責他逃跑,怕遺臭萬年,所以他需要大臣們舉國請求,需要大傢三番五次地集體跪在地上請求他南遷,他纔會“被迫”答應――南遷是被大傢逼的,將南遷或者逃跑的罪名安在群臣頭上。
其實崇禎皇帝還擔心大臣們沒能力保衛他的安全。明朝禁衛軍不比唐朝的禦林軍和神策軍,如果南遷路上遇到農民起義軍追擊,恐怕難以抵禦,弄不好皇帝、太子和皇子們都要被俘。
當然,吳偉業的解釋並不是全部原因。
人是非常復雜的,崇禎皇帝錶麵上堅決反對南遷,但內心又極度渴望南遷。 他一麵說“國君死社稷”,顯得非常忠烈;另一麵還做著南遷的準備,派給事中左懋第前往南京,查看沿江舟師兵馬狀況,想知道自己一旦跑到南京,南京城能不能守衛得住。他又密旨令天津巡撫馮元�r準備三百艘漕船在直沽口待命,準備走海路。其實走陸路可能會被農民起義軍追上,走海路確實更安全。馮元�r不斷敦促崇禎皇帝立即南遷,認為北京不可能守住;他願率勁旅五韆馳赴通州,恭候聖駕,由海道到南京,並派其子馮愷章進京敦請。但此時已是三月初七,李自成馬上就兵圍北京瞭。
崇禎心裏想南遷,但不敢公開承認,主要是因為南遷遭到內閣首輔陳演的堅決反對。對此,崇禎皇帝很惱火,召見內閣輔臣時,唯獨不召見陳演。陳演對此深感不安,於二月二十八日乞求辭職。在罷免他的前一天,崇禎皇帝對陳演說瞭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朕不要做,先生偏要做;朕要做,先生偏不要做。” 意在怪罪陳演。
繼任內閣首輔魏藻德也堅決反對南遷,但他比陳演油滑。崇禎皇帝讓魏藻德錶態要不要南遷,他始終一言不發。魏藻德深知崇禎皇帝的心思和行事風格,堅決不當替罪羊,所以始終不錶態。
三月初三,大學士李建泰再次奏請南遷,並錶示自己願意護送太子先行。次日,崇禎皇帝召見大臣說,李建泰勸其南遷,可他作為國君是要死守社稷的,到底應該怎麼辦呢?再次讓大臣們錶態。大學士範景文、都禦史李邦華、少詹事項煜等錶示贊同,並請求先護送太子去南京。結果遭到光時亨的激烈反對,光時亨說瞭一段極為惡毒的誅心之語。他說:“你們帶太子跑到南京去,心裏到底想乾什麼?你們不就是想模仿唐肅宗在靈武稱帝的舊例嗎?當今皇帝不就變成唐玄宗瞭嗎?你們擁戴太子,有瞭擁立之功,既可以保富貴,又到瞭安全的江南,你們難道要皇帝一個人在北京死社稷嗎?”
此語正中一嚮多疑的崇禎皇帝的心思。光時亨此語一齣,沒人再敢說“南遷”二字。在極度尷尬的沉默中,崇禎皇帝又問大臣們怎麼守衛北京,諸臣一片沉默。
於是崇禎皇帝恨透瞭這幫大臣,深深嘆息,說瞭一句非常有名的話:“朕非亡國之君,諸臣盡為亡國之臣!” 意思是他不是亡國之君,他做得很好,自己光明磊落,能力超群,責任心強;是臣子們不好好乾,所以纔導緻國傢滅亡。 崇禎皇帝至死不悟,是自己和戰不定、爭功諉過,對臣下極為涼薄的行為早已經讓臣下絕望透頂。 明末一批最忠勇、最能乾的大臣、統帥、將領,被他一批批地逼嚮遼東戰場,不是戰死就是被殺。到此時,他還將責任全部推卸給下屬,沒一點兒擔當。真是至死不悟、不悟至死。這種領導作風,與關外的對手皇太極相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三朝野紀》的記載
至此,命運已經注定、心灰意冷的內閣及六部大臣開始怠工。在京等瞭七天的馮愷章痛哭離京。
但就在李自成兵臨北京城下之時,崇禎皇帝又有“神來之筆”,突然又動瞭南遷的念頭。於是他就去問姐夫、駙馬鞏永固,說能否招募人馬護衛南遷。鞏永固早就勸他南遷,但被他大義凜然地拒絕瞭。現在鞏永固告訴他,為時已晚,自己已經做好瞭全傢自殺殉國的準備。
幾個月的寶貴時間就這麼耗完瞭,崇禎皇帝心裏恨透瞭那幫故意架著他的大臣,但此時已毫無辦法,隻能坐睏危城。
性格決定命運,這句話在崇禎皇帝身上應驗瞭。
非常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李自成攻進北京後,堅決反對南遷的光時亨立刻投降,而堅決主張南遷的李邦華自殺身亡。
三、甲申之變
明末農民起義四起有幾個原因:一是連年災荒;二是“三餉”層層加派;三是裁撤邊軍、驛卒,士兵因為缺餉而逃散;四是清軍不斷入塞,明軍精銳多次北上勤王,最能乾的統帥、將領與軍隊被清軍消滅殆盡。
洪承疇、孫傳庭圍剿農民起義大獲全勝之際,清軍入塞,二人率領精銳的陝西軍北上勤王。盧象升戰死殉國後,孫傳庭被任命督天下勤王兵馬,但他反對調陝西兵北上,擔心所部一旦北上,長時間迴不來,農民軍的勢力在陝西又將增強。孫傳庭因此被多次訓斥處分,氣得耳朵都聾瞭,還被崇禎皇帝認為是裝聾,把他關到牢裏。
崇禎十五年,李自成第三次率軍包圍中原重鎮開封。崇禎皇帝迫不得已放齣孫傳庭,讓他帶兵圍剿。但今非昔比,當年孫傳庭率領的精銳陝西兵已遠在關外鬆錦戰場,新招募的軍隊不是李自成的對手,而且士兵根本沒有糧食給養,不得已采青柿為食。明軍在大雨中又凍又餓,結果大敗,時人稱此戰為“柿園之役”。
第二年,崇禎皇帝逼迫孫傳庭率領未經訓練的士兵齣戰,孫傳庭頓足嘆曰:“奈何乎!吾固知往而不返也。然大丈夫豈能再對獄吏乎!” 意思就是說,能怎麼辦啊?他當然知道這次肯定是有去無迴瞭,帶領這支還沒訓練好的隊伍打李自成純粹是找死,但是他怎麼能再次忍受獄吏的羞辱呢?果不其然,軍隊被全殲,孫傳庭衝入敵陣戰死。為什麼慷慨赴死?原因很簡單,打瞭敗仗,按崇禎皇帝的脾氣以及之前對孫傳庭的態度,肯定是斬首。戰後因為找不到孫傳庭的屍體,崇禎皇帝竟然懷疑他逃跑,不給撫恤。其部下看到這種情景心都涼透瞭。四年前盧象升也是這樣,盡管找到瞭盧象升的屍體,但崇禎皇帝認為他不一定是戰死的,所以要查驗屍體,看看有沒有作假,而這一查就查瞭八個月。此種種事件錶明,崇禎皇帝為人太過涼薄,寒瞭眾將領的心。至此,明朝在中原最後一支能打仗的軍隊,就這樣被消滅瞭。
李自成率軍越過黃河攻打山西,除瞭在代州、寜武關遭到周遇吉的頑強抵抗之外,其他各地明軍紛紛投降,甚至九邊中的大同、宣府的邊軍也投降瞭,通嚮北京的道路暢通無阻。
早在太原陷落時,崇禎皇帝就想將吳三桂的關寜軍調到北京勤王,這是他僅有的一張牌瞭。為此,他於崇禎十七年二月十二日召見瞭吳三桂的父親、前總兵吳襄,兩人的一段談話,暴露瞭很多明末軍隊的駭人真相。
吳襄放大話說,李自成現在號稱有百萬大軍,實際不過數萬人,而且都是中原的烏閤之眾,從未與邊軍交戰過;隻要他兒子齣戰,立刻就可以擒拿李自成。
崇禎皇帝詢問吳三桂有多少兵,吳襄說名單上有八萬,其實隻有三萬。事實再一次證明,明朝的名冊、統計冊完全不算數,土地冊是假的,人口冊是假的,軍隊編製也是假的。
而且,即使三萬實數中,也隻有三韆人有戰鬥力。吳襄說,這三韆人可不是一般的士兵,他們簡直就是自己的兄弟手足,平時供給他們“細酒肥羊、紈羅��綺”,吃好喝好穿好,所以這三韆人肯死戰。
當時明朝的軍隊戰鬥力極差,加上給養匱乏,裝備又差,訓練不足,一切都很差。但是這些總兵打仗時候要保命,就養瞭一批親兵,給他們數十倍的薪水、最好的裝備和給養。真正能打的也隻有這些少數由主將重金豢養的親兵。所以, 彆看明朝動不動就齣動十幾萬,甚至幾十萬人的軍隊,但真正能打的可能隻有幾韆人。
崇禎皇帝繼續問這三韆人調過來需要多少軍餉,吳襄開口就要一百萬兩銀子。崇禎皇帝大驚。吳襄解釋道,這三韆人在關外遼西走廊都有價值數百金的土地、莊園,現在讓他們把自己的財産全部扔瞭入關,總要把他們安頓好吧?財産損失總要設法彌補吧?還有依附在他們土地、莊園的人口就更多瞭,也要安頓好,所以一百萬兩銀子恐怕還不夠呢。
崇禎皇帝聽罷心都涼瞭,隻好如實相告,內庫銀兩隻有七萬金,其他金銀珠寶加起來有二三十萬兩,國庫更不用說瞭,隻有白銀八萬兩瞭。
為什麼調關外的軍隊入關如此睏難?當年袁崇煥以“遼人守遼”的政策,打造瞭一支關寜精兵。有恒産者有恒心,為瞭保衛財産和傢園,他們與清軍作戰時意誌頑強,但也産生瞭一個問題,那就是這些士兵擁有關外的土地、房屋這類不動産,所以讓他們拋棄關外財産入關勤王,代價極為高昂。
崇禎皇帝不敢公開放棄山海關外的國土,又一次召集眾臣商討對策,結果遭到瞭以首輔陳演為首的眾多大臣的堅決反對:放棄國土是個大是大非的問題,怎麼能放棄祖宗多年打下的領土呢?此為不忠不孝!這頂大帽子扣下來,就沒人敢承擔責任瞭,包括崇禎皇帝本人。
在一貫的推諉扯皮中,明朝耽誤瞭調兵時間,直至三月初六,崇禎皇帝纔命令吳三桂放棄寜遠,入關勤王。同時命令唐通、劉澤清勤王。劉澤清拒絕執行命令,他知道明朝已經沒希望瞭,也不願為崇禎皇帝賣命,於是劉澤清部到達臨清大肆搶劫後南逃。
吳三桂接到命令後,放棄瞭寜遠關外的國土,不僅率兵入關,還把包括後勤、給養以及整個遼西走廊的老百姓全部遷來。接到崇禎皇帝命令十天後,也就是三月十六日,五十萬人到達瞭山海關。
此時李自成已經兵臨北京城下瞭。
李自成為什麼來得這麼快呢?從宣府(今河北省張傢口市宣化區)到北京有一個極為重要的關口――居庸關,可謂天險。北有八達嶺長城,中有上關城,南有南口,居庸關縱深防禦體係牢固,冷兵器時代攻剋不易,但守關的唐通不戰而降,李自成軍順利入關,占領昌平。
三月十六日晚,李自成兵鋒直逼北京城的平則門。三月十七日,崇禎皇帝舉行朝會,群臣亂哄哄地提齣各種建議,諸如要堅決守衛、要打巷戰等,其實完全無濟於事。絕望的崇禎皇帝在案上寫下“文臣人人可殺”,怨天怨地怨人,就是摘清瞭自己,但已經到瞭這般田地,又有何用?
三月十八日,明朝絕望的情勢似乎有瞭轉機,李自成派投降的太監杜勛入城,準備和談。李自成為什麼想和談呢?因為北京城非常堅固,城牆也非常高大,想打下來很不容易。當年土木堡之變,瓦剌兵沒有打下北京;俺答汗在嘉靖年間圍住北京,也沒有打下來;清軍也曾多次包圍北京,但並未攻入。
李自成提齣的和談條件是:明朝封李自成為王,賜銀一百萬兩,陝西和山西為其封國;李自成則負責平定國內其他農民起義軍,抗擊清兵,保衛遼東。
此時崇禎皇帝已經沒什麼籌碼可言瞭,但他不願一個人承擔賣國和縱容農民軍的罪名,於是問首輔魏藻德:“此議何如?今事已急,可一言決之。”老江湖魏藻德一言不發;崇禎再次問:“此議何如?” 魏藻德仍舊不說話,隻是鞠躬低頭,拒絕分擔責任。崇禎皇帝氣得一把推倒龍椅,魏藻德慌忙退齣。於是談判告吹,明朝就這樣失去瞭最後的機會。
北京城肯定守不住,城裏的人個個心知肚明,許多官員都做好瞭改朝換代的準備。明朝的京營禁旅早就腐敗不堪,隻是徒費軍餉。王世德在《崇禎遺錄》中記載,京營官軍的“詭寄”現象十分普遍,當兵的名額甲賣給乙、乙賣給丙,都不知道轉瞭多少手,最後承擔兵役的都是市井無賴之徒,根本未經任何訓練,也沒有任何紀律。而且北京城特彆大,幾十公裏長的城牆,一個士兵要守十米長。守軍也不聽命令,不想站在城頭,就躺在城牆裏麵。民心、官心、軍心渙散如此,明朝大勢已去。
談判不成,李自成隨即下令攻城,但很快多個城門就從內部打開瞭。其中最有名的是彰義門(又稱廣寜門,今廣安門),它首先被守衛太監曹化淳打開,但曹化淳後來力辯自己當時並不在北京。外城打開後,夜裏內城阜成門、德勝門等也被打開,至此北京城完全失陷。此時正好沙塵暴起,遮天蔽日,再加冰雹、雷電四起,一派黑雲壓城之象。
崇禎皇帝見大勢已去,逼迫皇後、妃嬪自殺,砍傷女兒長平公主,哀嘆:“爾何生我傢!” 命三個兒子化裝潛逃,自己也想化裝齣城逃跑,結果守門軍人不知是皇帝而沒有放行。
天色已亮,崇禎皇帝來到前殿,鳴鍾召集百官,都沒有一個人前來。崇禎皇帝徹底絕望瞭,登上瞭萬歲山(現在的景山)的壽皇亭,和他的太監王承恩相對上吊自殺。
他死前還在自己的衣服上寫瞭幾句話:
朕自登極十七年,逆賊直逼京師。雖朕薄德匪躬,上乾天咎,然皆諸臣之誤朕也。朕死無麵目見祖宗於地下,去朕冠冕,以發覆麵,任賊分裂朕屍,勿傷百姓一人。
已經死到臨頭瞭,他還在責怪大臣害瞭自己。崇禎皇帝認為死後無顔見列祖列宗,所以要求不戴皇帝的冠冕,把頭發蓋在他的臉上。還說屍體任憑賊寇分裂,但請不要殺害百姓,又寫瞭一句“百官俱赴東宮行在”,讓百官趕緊去找太子。
人雖然有天分差彆,但作為皇帝,如果缺乏必要的皇帝教育,則是個大問題。硃由檢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為皇帝,因此也沒有受過係統完整的皇位繼承人的教育和訓練。年少突然即位,接手瞭一個如此復雜、睏難的爛攤子,確實力不從心,能力與品質兩方麵都承擔不瞭一個國傢最高領導人的角色,何況在這種亂世。他本人也確實有很大的問題,性格扭麯乖張,患得患失,遊移不定,猜忌心極重,對臣下極為刻薄暴虐,殘殺袁崇煥,逼死盧象升、孫傳庭;他一方麵推卸責任,頻繁更換和殺戮大臣,一方麵又不斷抱怨臣下有負君恩,總之都是彆人對不起他。
在崇禎皇帝統治明朝的十七年中,內閣首輔換瞭二十人,大學士多達五十人,刑部尚書十七人,殺總督七人、巡撫十一人。
崇禎皇帝是個徹頭徹尾的悲劇人物,對政權、對國傢民族而言都是一個悲劇。
崇禎上吊那天,李自成在明朝首輔大學士魏藻德和三百名宮廷宦官的陪同下,經承天門(今天安門),箭射匾額後入宮。魏藻德的做法正應瞭孟子那句話:“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
北京城陷,有四十多名明朝官員自殺身亡,但有一韆兩百多名官員投降,急於在新皇帝手下謀求官職。自殺身亡者以中老年人居多,高級官員居多;而很多投降者是進入仕途不久,還想更進一步,在新朝大展宏圖的人。
崇禎皇帝的三個兒子化裝逃跑,結果被太監抓住獻給瞭李自成。崇禎皇帝的遺體在三天後纔被發現。李自成將他和周皇後的棺材放在東華門,明朝的文武百官從崇禎皇帝的棺材前走過,看都不看一眼。( 作者丨侯楊方 編輯丨吳酉仁)
本文節選自 《徵戰:大清帝國的崛起》 ,侯楊方著,天喜文化齣品,天地齣版社2022年齣版。已獲授權。略有刪節。標題係編輯所擬。
作者簡介: 侯楊方 ,曆史學者,復旦大學教授,著有《中國人口史》(1910―1953年捲)、《盛世啓示錄》、《盛世・西漢》、《盛世・康乾》、《清朝地圖集》(多捲本)、《重返帕米爾: 追尋玄奘與絲綢之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