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4/12/2022, 7:50:17 AM
導讀:尼剋鬆訪華50周年之際,美國《外交事務》雜誌再次刊齣關於中美關係,特彆是探討“接觸”戰略的文章――《中國是美國親自締造的對手?美國對華政策大辯論》。 約翰・伊肯伯裏、黎安友、董雲裳和孫哲四位學者,在文中批評瞭米爾斯海默去年11月發錶於《外交事務》的文章《中美不可避免的競爭》,米爾斯海默則一一迴應。此前觀察者網刊發瞭第一部分《伊肯貝裏、米爾斯海默:早早遏製中國,到底可能嗎?》,本文為第二部分。
【文/黎安友、米爾斯海默 譯/常宜】
黎安友:中國無力也不想挑戰美國
約翰・米爾斯海默從人口、地理和國際體係結構的基礎齣發,評估中國對美國利益的威脅,這是正確的。在他看來,到2050年,中國龐大的人口將使該國的財富幾乎是美國的兩倍,亞洲敵對陣營之間沒有明確的地理分界綫,這使得戰爭比冷戰時期更加“可以設想”,而中國缺乏盟友將使其“在國外製造麻煩的靈活性更大”。隨著權力平衡的變化,他寫道:“中國的行為完全能由現實主義來預測。誰能責怪中國領導人尋求主宰亞洲並成為全球最強大的國傢?”
但對這些因素的正確理解並不會導嚮米爾斯海默所提齣的可怕預測。在每一個領域,中國都存在著重大的弱點。中國不會像他所說的那樣,想要成為“在它的後院、最終在全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傢”。相反,它仍將是幾個大國之一,不管是區域性的還是全球性的,它對美國的重要利益構成威脅,但並不是關乎生死存亡的。
中國的人口結構有很多問題。首先,北京必須在一個傳統的多民族帝國的邊界內建立一個現代民族國傢。它從清朝繼承瞭55個官方承認的“少數民族”,這些少數民族占據瞭漢族核心區域邊緣的戰略地帶。在漢族中心地帶,中國的人口正在老化,並將在未來十年的某個時候開始萎縮。
自20世紀90年代和接著的十年繁榮期以來,中國的經濟增長率一直在下降,而且隨著經濟的成熟,可能會進一步下降,到2050年,中國甚至不太可能達到美國人均收入的一半――比米爾斯海默在他的文章中所設想的更溫和的情況。同時,政府麵臨著為不斷增長的中産階級、有期望的農村居民和工人階級提供更好的生活標準的壓力。
這就是為什麼2015年中國的一項法律主要從國內角度定義國傢安全,即“國傢政權、主權、統一和領土完整,人民福祉、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和國傢其他重大利益相對處於沒有危險和不受內外威脅的狀態”。這就是為什麼在2017年主席將政府麵臨的“主要矛盾”確定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
中國的地理位置也很不利。中國的陸地和海洋邊界上都是無法信任的鄰國。其中有世界上15個人口最多的國傢中的7個(印度、印尼、日本、巴基斯坦、菲律賓、俄羅斯和越南),以及過去80年內與中國發生過戰爭的5個國傢(印度、日本、俄羅斯、韓國和越南)。
中國的鄰國沒有一個在文化上是中國的,也沒有一個在意識形態上與保持一緻。所有這些國傢都可能在不同時期和不同程度上齣於戰略或經濟原因與中國閤作,但同時所有這些國傢都想要限製中國的支配,通常是通過與美國搞好關係來試圖限製中國影響。
隨著中國的行為變得更加自信,這種製衡行為也越來越明顯。印度為瞭參加與澳大利亞、日本和美國的聯閤軍事演習,犧牲瞭它傳統的戰略自主權,加入瞭“四方安全對話”。日本采取瞭史無前例的措施,正式宣布台灣海峽的穩定是日本的國傢利益之一。而澳大利亞通過接受美國的幫助,根據2021年的美英澳協議獲得核動力潛艇,重申瞭與美國的聯盟關係。除瞭最小的鄰國之外,中國不太可能在其他任何國傢取得類似霸權的地位。
地理因素有助於解釋中國的另一個弱點:除朝鮮外,它缺乏盟友。有些國傢地理位置離中國很近,在發生軍事衝突時可以得到中國的實質性幫助,但它們都最害怕中國而不是其他國傢。缺乏盟友與其說是一種好處,不如說是一種負擔,因為它使中國失去瞭對不閤作的鄰國施加更多壓力的方法,也失去瞭在世界各地部署相當規模軍事力量的能力。
可以肯定的是,美國的60多個盟友和夥伴中沒有一個與美國政府的利益完全相同,它們也不可能遵循美國對華戰略的每一個具體方麵。但美國的聯盟和夥伴關係仍然使中國的軍事考量復雜化,能産生壓力促使中國政府遵守其他國傢更支持的國際規範,並為考慮是否接受中國投資的國傢提供更多選擇。
國際權力的結構性分配也不利於中國的全球主導地位。除非其他國傢齣現災難性的統治問題,否則在一個持久的多極體係中,中國將繼續麵對五個強大的對手――印度、日本、俄羅斯、美國和歐盟。單極的曆史階段,如果真的存在過,也不可能重新創造,美國做不到,中國更做不到。
美國麵臨的來自中國的挑戰已經夠糟糕瞭,不必再誇大其詞。正如現實主義所預測的那樣,北京對現狀感到不滿:中國被華盛頓的盟友、夥伴和軍事力量緊緊包圍著;中國的供應綫容易受到美國的攔截;中國社會受到美國文化的影響。
中國想把美國從其海岸推開,並削弱其聯盟,這意味著真正的衝突的可能性,特彆是在台灣問題上。我同意米爾斯海默的觀點,如果發生這樣的戰爭,它可能是一場有限的戰爭,盡管它會是高度破壞性和悲劇性的。我也同意,它將有可能――雖然可能性不大,但並非不可能――升級為核戰爭。
但米爾斯海默將中國控製台灣地區的決心描述為“情緒化”或“擴張主義的”是錯誤的,因為這些描述使中國聽起來有一種毫無理性的侵略傾嚮。米爾斯海默自己的現實主義理論更好地解釋瞭為什麼中國政府不會放棄對台灣地區的控製企圖,因為它的主權要求有長期的法律基礎,而且台灣島對中國安全具有戰略、經濟和技術的重要性。
與現實主義政策相一緻的還有,中國傾嚮於避免過早地攻占台灣地區,而是在實現中國政府所說的“和平統一”的過程中盡可能地遏製台灣地區“獨立”。
但是,美國長期用航空母艦、前沿空軍和海軍基地來抵禦任何武力奪取台灣地區的企圖,中國要阻止台灣地區“獨立”就不得不建立能抵消美國威脅的軍事設施。其結果是:中美之間的軍備競賽由於雙方對形勢的誤判而增加瞭戰爭風險。
1993年“汪辜會談”是和平解決台灣問題重要一步(來源:海協會)
米爾斯海默說中國政府的目標是爭取主導全球,這是錯誤的。在一個多極化的世界中,中國尋求的目標將是塑造對其有利的國際體製,世界上其他大國也一直是這麼做的。中國並沒有提齣要構造一個由中國政府主導的替代性國際體製。它仍然堅定地支持全球自由貿易體製,也支持聯閤國及其一係列機構。它還積極參與聯閤國人權體係,以幫助盟友,打擊對手。
它的“一帶一路”倡議與西方長期資助的發展計劃並駕齊驅,而不是尋求對西方的替代。中國追求國際影響力,但隻要其他大國也在這些機構中保持活躍,中國就基本不可能占據主導地位。
高估中國的威脅與低估這一威脅一樣危險。通過在美國公眾和中國決策者中製造恐慌,炒作這種危險,這將使得局麵更加失控。無論接觸戰略是否是米爾斯海默所說的錯誤,無論在實際上是否存在他所認為的限製中國增長的可能性,我們都要立足現實。我同意米爾斯海默的觀點,即美國現在必須要做的是控製好局勢,這意味著不要使我們所麵臨的局麵更加嚴峻復雜,而這一局麵正是基於冷酷的現實主義政策邏輯。
米爾斯海默:不能低估中美競爭的危險性
黎安友更關注中美戰略競爭會如何演變而不是兩國是否會交戰。他擔心我在“炒作”中國威脅論,“製造恐慌”。他沒有明說中國是個紙老虎,但他傾嚮於這個觀點。具體來說,他堅持認為,中國“存在重大弱點”,因此它不會成為地區霸主,更不會成為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傢。
我從未說過中國會在實際上主導亞洲或取得全球首要地位。我說的是,隨著中國越來越強大,它會不斷朝這些目標靠近。而作為迴應,美國及其盟友將不遺餘力地遏製中國,就像他們對德意誌帝國、大日本帝國、納粹德國和蘇聯所做的那樣。中國能否成功,還有待觀察。不管怎樣,不久將在美國和中國之間展開的競爭可能比黎安友想象的更危險。
台灣問題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黎安友認識到,隨著中國試圖“將美國從其海岸綫上推開,削弱其聯盟力量”,兩國將會“齣現真正的衝突,特彆是在台灣問題上”。但他是從一個純粹現實主義的角度看待台灣問題的。
在我看來,民族主義可能助長圍繞台灣地區的衝突,他拒絕接受我的觀點,理由是我這種描述讓中國“聽起來像在無理地咄咄逼人一樣”。事實上,中國一直視台灣地區為神聖領土,並緻力於使其成為中國的一部分。然而,日本和美國阻礙瞭這一進程,這讓許多中國人感到反感,並使得因為台海問題發生衝突的可能性超齣現實主義的邏輯預測。
此外,黎安友還聲稱,“中國存在重大弱點”,這將嚴重阻礙其主宰亞洲的努力。中國是麵臨一些挑戰,但黎安友誇大瞭它們。例如,中國確實包含瞭許多少數民族,但其92%的人口都是漢族人,而且幾乎沒有證據錶明民族問題正在削弱中國的權力。
黎安友還說,中國是在一個多極化的世界中行動,它麵臨著“五個強大的競爭對手”。但歐盟不是一個國傢,印度和日本也不是大國,俄羅斯更不是對手。美國是中國唯一的大國對手。
當然,中國將不得不與以美國為首的,聯閤印度和日本的製衡聯盟抗衡,但這和他說的中國正麵對五個有能力阻止其實現地區霸權的大國相去甚遠。印度、日本和美國相距韆裏,這將削弱他們共同遏製中國的能力,使得形勢對中國更加有利。
此外,中國並不像黎安友描述的那樣孤立無援:中國與它兩個最強大的鄰國巴基斯坦和俄羅斯都建立瞭日益友好的關係。
黎安友指齣,最嚴重的睏難是中國的人口老齡化,但在可預見的未來,很難知道它會帶來什麼影響。北京肯定會加速自動化來緩解這一問題,不過這無論如何都需要幾十年的時間纔能産生重要影響。而且,中國的許多競爭對手也在應對類似的人口危機,包括日本、韓國,在某種程度上甚至還有美國。
黎安友認為,中國的經濟有可能會顯著放緩,這點他可能說對瞭,但很難知道未來幾十年美國經濟將增長多少(以及同期美國經濟錶現如何)。畢竟,很少有專傢預測到中國經濟在過去30年裏會驚人地增長起來。但是,即使中國的經濟增長速度將會比近年來更慢,它仍將是強大的經濟體,並將為中國提供強大的軍事手段,使其鄰國和美國陷入麻煩。
(本文發錶於美國《外交事務》雜誌2022年3月-4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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