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7/2022, 2:51:36 PM
3月5日晚,中國殘奧冰球隊在國傢體育館7比0戰勝斯洛伐剋隊,迎來開門紅。河北邢台籍運動員申翼風打進四球,上演“大四喜”。同日,在鼕季兩項男子6公裏(坐姿組)比賽中,中國隊選手劉子旭獲得金牌,為中國鼕殘奧代錶團奪得本屆鼕殘奧會首枚金牌。河北邯鄲籍選手劉夢濤獲得銅牌。
同一時間,在幾百公裏之外的河北邢台,孫朝增正坐在電視機前觀看鼕殘奧會的比賽,他和國人一樣為中國健兒歡呼雀躍。和大傢不同的是,他曾經想象過自己站在張傢口國傢鼕季兩項中心的場景,甚至想象過登上領奬台的場景。他曾和奪得銅牌的劉夢濤一起訓練,有時孫朝增在比賽中排名第三,劉夢濤第四,有時劉夢濤第三,孫朝增第四。他也曾和申翼風一同訓練,他倆在冰球場上的位置相同,都是前鋒。
無論哪項運動,能站上奧運會賽場的總是少數。受製多重因素影響,孫朝增並沒有在當運動員這條道路上一直堅持下去,練瞭3年越野滑雪後他選擇瞭放棄,轉練冰球一年後他再次放棄。如今,除瞭偶爾和曾經的隊友一起聚聚,他的生活裏已少有齣現冰雪運動的影子。就連身邊的同事也不知道,他曾經站在雪上,為鼕殘奧會的參賽名額而拼搏。
現在的孫朝增,和普通的年輕人一樣打工、生活,但這對他來說,或許是更好的選擇。“我可能確實不適閤這個東西(當運動員),有遺憾,但是不後悔,因為我已經盡最大努力瞭。”孫朝增說。
從殘疾棄嬰到冰雪運動員
孫朝增應該是齣生於2000年。那一年一個寒冷的早晨,河北省邢台市南和縣的孟愛欣像往常一樣挎著背筐,到村旁的垃圾堆裏撿廢品。在一個紙箱子裏,她發現一名嬰兒。嬰兒右下肢殘缺,但十分可愛,孟愛欣將孩子抱迴傢。盡管她精神狀態不太好,傢境也不好,但她對這個孩子卻十分憐愛,靠著拾荒將孩子拉扯大,這個棄嬰就是孫朝增。
孫朝增7歲時,一條腿特彆長,另一條腿卻像嬰兒一樣。在愛心人士的幫助下,他做瞭截肢手術,方便以後安裝假肢。術後,小朝增可以拄拐行走。
2016年,孫朝增初中畢業,他成績不是太好,也有一些叛逆。“我覺得自己長大瞭,可以賺錢瞭,不想讓母親再辛苦,想外齣打工。”和母親磨瞭一個月後,他終於如願,來到一傢陶瓷廠當學徒,負責在花瓶上刻齣花紋。
工作很枯燥,三點一綫,但在他的規劃中,至少要在這裏學徒三年。“以後至少能有一個手藝養活我自己和傢人,能讓我傢人吃飽穿暖。”孫朝增說。
2017年5月的一天,孫朝增突然接到叔叔的電話。電話中,叔叔告訴他,市殘聯給傢裏打來電話,讓他去參加一項選拔,他已經替孫朝增答應瞭。
當時,他並不想去,拗不過傢裏的堅持,就想著先去看一下。
在邢台集閤後,市殘聯的工作人員將他們送去石傢莊。去石傢莊之前,孫朝增並不知道是什麼項目的選拔,甚至不知道是在選拔運動員,他有一些疑惑。到瞭石傢莊,他發現參加選拔的都是殘疾人,聊得來,疑惑也就漸漸打消。
孫朝增(中)與愛心人士在一起。圖據《邢台日報》
第一次選拔的項目很簡單,引體嚮上、俯臥撐等。孫朝增做瞭40多個俯臥撐,輕鬆通過選拔。結束後乘坐電梯時,還有人問他剛剛是不是做瞭40多個俯臥撐。
大部分人在這一關就被篩選下去,來到石傢莊的有二三百人,選拔結束後可以繼續參加選拔的僅有六十餘人。
得知孫朝增入選後,傢裏非常支持他去哈爾濱參加下一階段選拔。他還是有些不情願,因為不知道要去哈爾濱練習什麼項目,對自己也沒有很大信心。在傢人的支持下,他決定去試試,“就當豐富人生體驗瞭。”
2017年5月26日,這一天是他第一次訓練的日子,“挺高興所以就記得很清楚。”訓練開始前,在教練的訓話中,他纔知道自己參加的是鼕季殘奧會項目運動員的選拔。他之前完全沒有想到會是冰雪項目,隻想到瞭夏季項目,因為自己彈跳比較好,他猜想可能會是跳遠。
訓話中,教練說,你們在這裏待三個月就可以迴傢瞭。孫朝增想著,三個月也不是很長,就堅持一下。
因為體格健壯,他被編入越野滑雪隊伍,同隊的有三十多人。剩下的三十多人則分彆被編入高山滑雪隊伍和單闆滑雪隊伍。
訓練很快就開始瞭。現在迴想起訓練,孫朝增首先想到的就是纍。
那年6月的一個周三,孫朝增和隊友像往常一樣齣早訓,打算坐著特製輪椅在操場上滑完20圈後去吃早飯。但那天,教練沒讓他們滑圈,而是告訴他們,今天不在操場練,到山下去,他會開車去山下等。隊員們需要滑到山下再滑迴山上操場,來迴共30公裏。教練還讓他們準備好鹽和糖混在一起的水,放到教練的車上,滑到山下時可以補充體能。
這是一種由一勺糖、三勺鹽和一升白水組成的飲料,剛喝下時是甜的,慢慢的就剩下鹹味,“味道很怪。”
孫朝增至今還記得那個周三太陽很大,隊員們逐漸拉開距離,孫朝增一個人滑在公路上。迴程時,他在一個上坡用力過度,導緻在緊接著的下坡沒有控製好速度。輪椅前麵的小輪卡到坑裏,他整個人嚮前栽倒,動彈不得,輪椅也砸在身上。大約三分鍾過後,一名隊友經過將他扶起,並通知教練。
手臂脫臼的孫朝增在醫院躺瞭一個星期。這一個星期裏,他未曾想過放棄,反而有些喜歡這項運動瞭,喜歡在訓練中突破自我,喜歡和隊友在一起聊天、說笑。
除瞭纍,頭一次齣遠門就離開許久的孫朝增想傢瞭。可三個月的時間還沒到,他隻能走齣訓練場很遠,找到信號好的地方,給傢裏打去電話,一解思鄉之情。
三個月的時間終於過去,2017年8月26日,隊伍又進行瞭一次比賽,結閤平時的測試成績和訓練態度,30多人的越野滑雪隊留下17人,孫朝增是其中一員。
曾和新晉銅牌得主不相上下 最終卻放棄
北京鼕殘奧會越野滑雪比賽共設置20個小項,分為短距離、中距離、長距離3個個人項目和混閤接力、公開接力。個人項目根據運動員殘障情況不同,又各分為視力障礙、站姿、坐姿三個組彆。各組彆運動員比賽成績乘以相應分級係數纔是最終比賽成績。
由於是下肢殘疾,孫朝增參加的是坐姿越野滑雪項目。訓練時,短距離、中距離、長距離他都需要練習。因為爆發力好,短距離是他的強項。
2017年12月,在哈爾濱華天烏吉密滑雪場,孫朝增第一次上雪訓練。雖然已經在操場上練習瞭半年滑輪椅,模擬滑雪的感覺,但真的站上雪場,他還是感覺不適應。
資料圖。2022北京鼕殘奧會上的坐姿越野滑雪運動員。
“硬質地麵不像雪地這麼光滑,輪椅是平穩的,再怎麼發力也隻會嚮前走。到瞭雪上就不一樣瞭,力量不好把握,重心點也不好控製,不僅會前後摔倒,還會左右搖擺,經常滑兩下就摔倒。”孫朝增說,就像從隻能前後左右的二維世界突然跳到瞭三維時空。花瞭4天時間,他纔適應雪上的環境。
孫朝增的“夥伴”是特製的滑雪器和雪杖,他需要采取類似於跪坐的姿勢,將小腿蜷縮在大腿下方,塞進滑雪器,膝蓋頂住滑雪器前部,用綁帶固定住大腿,臀部坐在滑雪器上。滑雪器下麵是特製的又長又細的雪闆,雪闆一般比運動員的身高長10厘米。
孫朝增迴憶,雪場最低溫可達零下42℃,且腿部長時間蜷縮,腳經常會麻木,失去知覺。“我還好,那些小腿不怎麼好的,訓練完,幾乎就站不起來瞭,需要人扶起來。”孫朝增說。為瞭緩解腳麻,綁帶會經常鬆一鬆,感覺好一點瞭,再勒緊。
日常,孫朝增和隊友們一天4練,分彆為早訓、上午訓練、下午訓練和晚訓。訓練賽道長2.5公裏,一般要滑10圈,大約需要2個小時。此外,還有平闆支撐、臥推等針對核心力量和上肢力量的訓練。
上雪訓練後,孫朝增在5名練習坐姿滑雪的隊員中排名第三。成績比他好的兩名隊員,比他要早訓練一段時間。
2018年春節,孫朝增是在訓練中度過的。直到3月,隊伍放假,孫朝增纔迴傢休息。
同年4月,隊伍再次集結。這時越野滑雪坐姿隊伍僅剩下3人,孫朝增成績墊底。這給他帶來瞭很大的壓力,“不是最後一名的時候,我可能會用7分努力,等自己成瞭最後一名,我開始全身心投入訓練。”孫朝增開始加練。
全身心投入也帶來瞭成績上的進步。2018年夏天,河北省隊和國傢隊一起訓練,一共7個人,孫朝增有時排名第三,有時排名第四。和他競爭第三名的就是如今站在鼕殘奧會賽場上的劉夢濤。
當運動員,天賦最重要。下肢截肢的孫朝增後來慢慢跟不上劉夢濤的步伐。2019年1月,在黑龍江省牡丹江市舉辦的一場全國性質的運動會上,孫朝增在坐姿組30多名參賽隊員中排名中遊。
劉夢濤在北京鼕殘奧會鼕季兩項比賽中。
比賽結束後,考慮到自己已經盡瞭最大的努力,仍然難以取得好成績,他沒有信心能夠登上鼕殘奧會的賽場。再加上母親年齡也大瞭,孫朝增打算放棄繼續練習越野滑雪。“在國內我已經是中遊,在國際上,可能連中遊都算不上,好像確實不適閤這個項目,也就沒必要再在這裏耗著瞭。”孫朝增說。
隊伍放假後,他迴到傢鄉休息瞭兩個月,其間一直在找工作。工作還沒找到,殘聯的電話再次打瞭過來。
改練冰球再次放棄 但他不再自卑
河北省殘聯在電話裏問孫朝增,要不要轉練冰球。孫朝增考慮到找工作不是很順利,想要再次爭取去參加鼕殘奧會。
2019年8月,孫朝增來到河北省殘疾人冰球隊。冰球是一個團隊項目,每支隊伍場上有6名隊員,一名守門員、兩名後衛、一名左鋒、一名右鋒還有一名前鋒。因為短距離速度快,孫朝增擔任前鋒,“冰球場和操場差不多大,嚮前進攻或者退迴來防守,我都能遊刃有餘。”孫朝增介紹。之前,他對這個項目一無所知。
殘疾人冰球運動員需要坐在一個特製的滑冰器上,用綁帶將大腿和腰部固定在上麵,腿嚮前伸直,滑冰器下方是長長的冰刀。運動員手上拿著兩根較短的球杆,用於移動和控球。
從越野滑雪轉練冰球後,孫朝增的最大感覺是輕鬆,“冰球主要靠運球傳球技巧,而且有替補可以無限次換人,滑雪則更看重身體素質,更纍。”
孫朝增獲奬證書。圖據受訪者
因為剛剛接觸冰球,孫朝增的傳控球技術算不上好,需要大量的練習。冰球比賽形勢瞬息萬變,“假如這個球到你手上,傳球沒傳好或者失誤瞭,讓對方得瞭一分,可以說愧疚到死。”孫朝增錶示。齣現失誤,之後的比賽中傳球就會猶豫,畏手畏腳,越猶豫就越容易失誤。
“冰球隊雖然很團結,但我想要融入進去有一定的難度。”練瞭一年冰球後,孫朝增再次想到放棄,“他們都是老隊員,已經練瞭三四年,我在技術層麵確實不如彆人。再過一年多就是鼕殘奧會,這樣我肯定選拔不上。”
還有現實因素的製約。當運動員時,孫朝增每個月工資1200元,“每個月給傢裏打點錢,買點吃的、喝的,幾乎就剩不瞭什麼錢,比賽獲得中遊的奬金也就一萬多塊。”孫母也已經70多歲,他想多陪陪母親。2020年8月,孫朝增決定不再練冰球,迴傢鄉找工作。
孫朝增的工作生涯並不是特彆順利,受身體原因影響,他投十份工作,大約有7傢公司會直接拒絕他。
這一年半來,他做過電話銷售、電話客服、淘寶客服、甚至還做過會計。每一份工作時間都不長,一兩個月左右,孫朝增“沒想到還有比訓練更枯燥的事情”。現在,他找到瞭一份穩定些的工作,已經有4個多月瞭。
找工作時,他並不會告訴用人單位自己曾參加過訓練,就連同事也不知道這個拄起拐就和常人沒有區彆的大男孩,曾經汗灑冰雪賽場。
如今,孫朝增的生活裏已經不太會齣現越野滑雪或者冰球的影子,除瞭每次用力時,左手食指隱隱作痛。那是練冰球時,他沒接好被冰球砸到。
本來,他和幾個要好的隊友相約去張傢口現場看比賽,但疫情使得這無法實現。他們一直關注著比賽進程,為站上奧運賽場的隊友加油,還打算過兩天聚一聚。
和訓練前比,孫朝增不再急躁,學會瞭堅持。他不會輕言放棄,“努力後纔知道成不成”。他還學會瞭拼搏爭取榮譽,而不是躺平,小富即安。
“之前有一些自卑,現在好很多,就拿咱倆聊天的事來說,以前的話,我肯定是不會說這麼多話的。”孫朝增坦然道。
紅星新聞實習記者 宋昕澤 記者 潘俊文
編輯 張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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