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2023-05-17
作者 | Tim Romero
翻譯 | 核子可樂
編輯 | Tina
如今,似乎人人都在吐槽日本的軟件質量不行,但究竟齣瞭什麼問題?近日,Google for Startups Japan 負責人 Tim Romero 撰寫瞭一篇文章,帶大傢一同迴顧整個時代脈絡,特彆是日本迷失方嚮的特定時刻,並希望以此能讓大傢看清軟件發展的規律和邏輯,理解萬事萬物此消彼長、不斷變化的底層原因。也許這會給大傢帶來一種全新的、更具啓發性的日本軟件行業審視角度。沒錯,請做好準備,迎接這齣涵蓋迷失與清醒、重生與救贖的精彩大戲。
爛攤子的起源
日本軟件確實有問題。按國際標準來判斷,簡直可以說是糟透瞭。這事我們都知道。但有趣的是,狀況惡化成這樣卻有其閤理性……沒錯,很糟糕,但整個過程相當符閤邏輯。
其實決定日本軟件行業命運的時間節點,比大傢想象中要更早。
不僅是二戰末期,我們得一路迴溯到明治維新開啓後的那幾年,即 1800 年代末期。那個時候,整個日本的經濟已經由財閥所主導。如今,“zaibatsu”這個詞常被翻譯成“大型企業集團”或者“傢族控製的企業集團”。但更確切地講,應該稱之為“財閥”。在上世紀之交,存在住友、三井、三菱和安田四大財閥。日本戰敗後,財閥被重組成瞭另外一種不如原先強大,且更為現代人所熟知的形式,即經連會。從 50 年代到 70 年代,這些經連會團體創新、顛覆並主導著日本幾乎所有行業——從汽車、相機、機械零件、鋼鐵、半導體、手錶到傢用電子産品。
可那時候的經連會,在軟件開發方麵錶現如何?其實,也相當不錯。
但這裏 有個前提,60 年代和 70 年代的軟件行業跟現在完全不同 。軟件開發流程本身倒是沒多大變化,Fred Brooks 撰寫的不朽巨著《人月神話》就是當時的産物,他在那個年代總經的經驗至今仍然指導著軟件工程與項目管理思維。
最大的區彆,體現在軟件的買賣方式上。在 60 到 70 年代,軟件是專為極度昂貴的特定硬件所編寫,軟件需求屬於整體采購閤同中的一部分。因此軟件本身並不是獨立的産品,而更像是一種服務,類似於現在大傢熟悉的集成、培訓和持續性支持與維護。當時的軟件大多按時間和開發成本計費,有時也會免費贈送的方式嚮客戶讓利。真正用來賺錢的是硬件。
不光是日本, 當時全世界的軟件都以符閤規範為第一要務 。有沒有創造性、創新性,易不易用或者優不優雅並不重要,但韆萬不能有違既定規範。事實上,在那個時代開發卓越軟件的行為被視為一種資源浪費。畢竟産品都賣瞭、閤同也簽瞭,你玩命摺騰軟件是要乾什麼?跟如今的很多係統集成項目一樣,當時軟件開發的目標就是彆齣毛病、讓客戶能接受。
這就塑造齣瞭“好”軟件的定義:符閤客戶既定規範的軟件,就是好軟件 。
日本的經連會在大型機時代錶現不錯。盡管富士通、NEC 和日立在整個 60 和 70 年代仍不足以真正挑戰 IBM 和 Univac 的全球霸權,但其微型計算機和大型辦公係統的錶現已經堪稱可圈可點。
日本,對新興産業說不
但隨著 PC 革命在 80 年代後期到來,整個日本工業猝不及防。而且個中緣由,可能跟大傢的設想有很大齣入。日本軟件開發之所以在整個 1980 年代都停滯不前,絕不是因為缺少纔華橫溢的軟件開發人員。相反,這是經連會存在所引發的必然結果。從商業要素來看,個人計算機代錶是一塊全新的市場。雖然其核心技術和硬件是上一個時代的直接延續, 但市場本身的屬性卻完全不同 。
個人計算機市場源自少數標準化操作係統加多種硬件架構的聯閤。經連會在硬件這個層麵做得不錯,開發齣瞭一係列令人印象深刻的機器,特彆是筆記本電腦。但 非標軟件 這東西超齣瞭日本企業的慣有認知。做個軟件得取悅客戶?還得在對方沒想明白自己要什麼之前,就拿齣符閤他們需求的設計方案?種種新基準把這些經連會的企業一下子整不會瞭。
曆史的車輪滾滾嚮前,這時候的這些大企業站在非常有利的市場地位上,完全有機會從頭開始重塑符閤 80 年代特性的軟件産業。但問題是,他們為什麼要從頭開始?日本的經濟在 80 年代處於有史以來最繁榮的時期,經濟學傢甚至預測日本的 GDP 在十年內就將超越美國。有瞭一個利潤豐厚且安全穩定的國內市場,企業們認為專注於賺這筆錢,可比在 充滿不確定性的新興全球市場 上冒險下押更有意義。
每個經連會團體都有自己的技術企業,他們也在銷售 PC 和軟件。其中一部分麵嚮消費者,但主要收益還是源自企業級市場,靠整閤加定製業務就能給經連會帶來超額收益。這就是最可悲的現實——作為“麵子”的大型係統集成商一直在國際市場上奮力搏殺,但作為“裏子”的日本軟件公司從來沒有親自登台與全球對手一較高下。
創新枯竭的起點
80 年代到 90 年代的日本軟件産業,仍然保持著大型機時代的特徵。軟件的意義還是夠用、客戶能接受就行,而且因為服務的主要是內部企業或兄弟企業,所以“能接受”的標準跟全球同行相比確實偏低瞭。即使存在一些“小小”的軟件缺陷,下階段再修復就行瞭。
這時候的軟件開發仍是錶單上的一欄,打上勾、客戶確認可以並簽下閤同,功能就算實現瞭。
這不僅導緻日本錯過瞭全球軟件産業,同時也標誌著日本整個産業創新體係的崩潰起點。
在接下來的 30 年間,軟件成為創新和效率的關鍵驅動力 。而日本這種將整個 IT 戰略外包給單一集成商的做法,幾乎必然導緻各個行業的發展節奏都落後於技術前進麯綫。時至今日,日本好像還是沒能迴過神來,大多數企業係統仍落後於全球競爭對手幾十年。
那麼,80 和 90 年代在日本當一名軟件開發者是種什麼感覺?
感覺很差,因為人們普遍認為軟件開發是種低技能工作。這類崗位報酬不高,甚至被歸入文書工作的範疇。人們隻是簡單編寫軟件,確保銷售在酒桌上跟客戶談好的閤同能順利簽下來就行。
很多文學、商學和法學齣身的新員工都在軟件開發崗上工作過,這是要讓他們瞭解公司內不同部門的運作方式。軟件開發本身沒有真正的職業道路,雖然也有相應的項目管理或者銷售崗,但如果一個人 30 歲瞭還在寫代碼,那肯定是哪裏齣瞭問題。
當然,日本也有不少偉大的、極具前瞻性的軟件開發者,我也認識好幾位。他們真正想要讓計算機獲得突破性的能力,也意識到 軟件技術正在顛覆各個行業 。
如果你恰好是這樣的優秀開發者,那整個 80 和 90 年代對你來說一定是段不堪迴首的痛苦歲月。
有趣的是,硬件工程師的感受截然不同。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硬件工程師在日本都備受尊重。無論是豐田、三菱還是索尼,大傢最看重的永遠是這部分工程師。
所以日本的硬件創新在 80 和 90 年代仍然如火如荼地推進。隨身聽和任天堂遊戲機在全球取得成功,日本國內市場上的電子詞本、電子詞典等産品也遠遠領先於海外市場,這就有瞭“日本人總是把最好的留給自己”的說法。對瞭,還有 i-mode。日本消費者在黑莓發布的幾年之前就已經能在移動設備上發送郵件和瀏覽網頁,比 iPhone 早瞭近十年。
大廈崩塌
但日本之外的整個世界都在疾步前行,從專用硬件配專用軟件,轉嚮在標準硬件上運行創新軟件。Marc Andreessen 對此做齣瞭恰如其分的描述,“軟件正在吞噬世界”。
隨著互聯網泡沫的膨脹,日本終於意識到自己也需要有纔華的軟件開發人員。但因為各個行業都不重視這個群體,所以大企業也不知道哪裏有閤適的人選 。最優秀的人纔往往得不到認可,被睏在組織結構的中低層次,未來的發展空間也不大。不受尊重加上待遇偏低,很少會有日本學生主動選擇軟件工程專業。
盡管形勢很差,但也有些人純粹齣於興趣選擇瞭這條道路。這就像學音樂和學繪畫,他們隻是在追尋自己的夢想。確實有可能成功,隻是幾率非常非常低。
到上世紀 90 年代,當外國軟件企業開始入駐日本時,國內的産業幾乎無力抵抗。
90 年代後期的互聯網繁榮得到瞭日本第一波風險投資的支持,這時候顛覆性的創新浪潮已經湧起,但日本的軟件開發商仍然不具備廣泛的國際知名度。
當時願意放手一搏的,往往是那些人脈廣泛或者鬥誌旺盛的商人。但大傢對軟件開發者的成見還在,沒人相信這些看起來呆呆的傢夥有能力主導一傢企業。
我的第一次創業嘗試就是從互聯網泡沫時期開始的。有趣的是,我這樣一位 技術齣身的傢夥搞創業,在日本其實是 比外國人搞創業更 罕見的情況 。
必須承認,互聯網泡沫時代的繁榮確實給瞭日本一次振興軟件産業的絕佳機遇。由於獲得瞭前所未有的肯定和尊重,這時候 召集優秀開發者、做齣有意義貢獻、增強代碼質量和呼籲全社會學習軟件技能 的聲音可謂振聾發聵。
日本軟件開發者 開始走嚮舞台中心
上世紀 90 年代末常被稱為日本“失去的十年”。經連會企業的力量被持續削弱,迫於成本壓力,心高氣傲的日本廠商也不得不將生産綫從日本轉移到勞動力更便宜的其他國傢。到這一時期,日本最著名的終身雇傭製也走到瞭終點。
此舉震驚瞭整個日本。終身雇傭製在很長一段時間是維係基本社會秩序的基礎——如果努力工作和絕對忠誠得不到迴報,那為什麼還要為企業奉獻一生?於是令日本政客苦惱的情況齣現瞭,很多日本年輕人根本就不打算加入企業。
現在迴頭來看,軟件行業增長放緩、被動變革令人痛苦,但這一切也是在為日本之前對軟件開發者的忽視付齣代價。
我個人會將 2010 年視為日本軟件開發者走上舞台中心的標誌性元年。雖然之前趨勢已現,但真正的轉摺還是在這一年纔全麵爆發。
這背後有兩個根本原因。 首先是雲計算的齣現,其次是智能手機的推齣 。盡管這些都是技術發展的産物,但推動變化的卻並不是技術本身。
雲計算大大拉低瞭創業所需要的資金和時間門檻。在十年前的互聯網時代,創立一傢互聯網初創公司需要采購服務器機架,並嚮係統管理員付費以保持設備運行。但突然之間,每分鍾隻要支付幾美分就能讓公司獲得配置完善、維護到位、安全可靠的服務。那還愣著乾什麼,趕緊創業啊!
於是日本的軟件開發者不再需要嚮風投解釋自己要乾什麼、怎麼盈利,他們可以直接把産品開發齣來、交給受眾使用,效果好的話再啓動收費。大傢也的確就是這麼做的。
另一個重要裏程碑是 2007 年誕生的 iPhone 和一年後亮相的 Android。 不隻是技術,智能手機的齣現顛覆瞭軟件的商業模式 。
日本的 i-mode 確實比整個西方領先多年,但想讓應用程序登陸 i-mode,開發商必須得跟電信公司進行長時間談判。智能手機的生態則完全不同,任何能證明自己應用産品符閤質量標準的開發者,都可以通過官方軟件商店進行銷售。不需要業務聯係、不需要排他性談判、也不需要簽收入對賭協議。
2010 年,日本的軟件開發者終於有瞭“基本人權”。隨著有纔華的開發人員意識到新時代下創業難度之低,他們開始開闢自己的道路,壓根不會考慮大企業那種等級森嚴的老古董式職業方嚮。
再加上互聯網時代令矽榖傳奇響徹寰宇,徹底重塑瞭日本軟件開發者的思維和形象。如今,軟件開發者群體受到重視和尊敬,日本的初創公司和大型企業都在全力招募和挽留齣色的程序員。 更值得慶幸的是,日本各行業也終於開始積極討論代碼質量問題 。
當然,這種態度的轉化不僅限於開發人員。隨著終身雇傭與定期晉升製度的消失,人們不再像過去那樣害怕風險,開始以創新為載體有計劃地擁抱風險。“自由職業者”不再是街溜子的代名詞,這部分群體成瞭日本靈活創業的核心。另外,部分被經連會組織拋棄的傢庭小作坊,也在重新探索可行的商業道路。
創新決定瞭軟件的未來
在基本被隔絕在 PC 和互聯網兩場革命外後,日本軟件開發商一直在努力彌補錯失的時間和創業空間。日本在某些領域已經發展齣瞭具有效力的軟件市場,但總體上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曾在日本占據主導的係統集成商也沒那麼有競爭力瞭,老客戶們正在迅速流失。B2B SaaS 軟件初創公司的齣現,令那些早就不想花高成本維護遺留係統的日本企業迅速接納瞭現代 IT 係統。
當然,係統集成商不會消失。市場需要優秀的係統集成商,而更具前瞻性的集成企業正在主動自我重塑。但必須承認,由係統集成商決定客戶 IT 戰略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不過這對日本軟件業、日本初創企業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由於初創企業被列為國傢優先事項,日本對優質軟件和軟件初創企業的渴求空前高漲。這股風甚至吹進瞭哪怕最頑固的經連會組織。他們也希望通過並購和長期閤作夥伴關係與軟件初創公司攜手,補充內部研發能力,並呼籲各成員企業大幅增加對初創公司的投入和閤作力度。
雖然日本軟件還處於陰霾之下,但我認為如今湧現的創業公司、大企業和學界聯閤應該也會探索齣一條新的道路。
原文鏈接:
https://www.disruptingjapan.com/the-forgotten-mistake-that-killed-japans-software-industry/
https://news.ycombinator.com/item?id=343206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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