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2016-12-02T23:38:41+08:00
在電影《英烈韆鞦》裏追隨張自忠將軍的「大刀隊」,可能是提到抗戰國軍的時候,絕大多數台灣人首先會聯想到的畫麵。隻是為瞭迎閤過去蔣傢時代的政治正確,沒有多少台灣人知道「大刀隊」所隸屬的國民革命軍第29軍並非蔣中正委員長手下的中央軍嫡係部隊,而是西北軍領袖馮玉祥將軍的子弟兵。而馮玉祥與蔣中正的關係,一直都是處於十分緊張的狀態。
所以西北軍將士盡管從1938年的台兒莊大捷開始,一直到1940年襄河戰役為止都在抗日戰場上扮演著以血肉築長城,勇敢抵抗侵略者的角色,但是蔣中正在物資與彈藥的補充上始終對他們予以歧視。身為中華民國的軍事領袖,蔣中正也在抗戰期間緻力於派遣陸軍軍官學校的畢業生進入西北軍充任基層軍官,以實現「軍隊國傢化」的名義奪取軍權。
這自然而然的令馮玉祥,還有他手下的幾名西北軍將領抗拒國民政府,並且與建立瞭曖昧關係。甚至還有不少29軍將領在抗戰爆發以前,就已經加入瞭成為地下黨員。最終,也因為這些加入的將領在徐蚌會戰期間的倒戈,在1949年以後隨中華民國政府來台灣的西北軍老兵與留在大陸接受解放軍改編的西北軍老兵相比,數量是非常少的。
然而,到台灣來的西北軍老兵比起留在大陸的數量少,卻不代錶他們來的人整體數量少。由於還是有如孫連仲、劉汝明、劉汝珍、曹福林、龐炳勛與李振林等堅決效忠中華民國的西北軍將領來到復興基地,隨政府遷台的抗戰老兵中仍有相當比例的前西北軍存在。基本上凡是來自於河南、河北、山東甚至於安徽等北方省份的老兵都有可能參加過西北軍。
《》在南投榮民服務處的幫助下,於埔裏採訪瞭隨68軍撤退來台的西北軍老兵李憲林。高齡91歲的他,不僅參加瞭抗戰與戡亂戰役,後來也參與瞭東西橫貫公路與德基水庫的修築工作,為台灣日後在經濟上發展為亞洲四小龍奠定基礎。李憲林錶示,在他入伍的時候西北軍也已經不太使用大刀瞭,但是自己永遠以參加過「大刀隊」的經曆感到驕傲。
29軍衍生而成的68軍
在一般人的認知中,由馮玉祥一手帶齣來的西北軍是抗戰期間中華民國國民革命軍內部的一個重要派係。然而實際上西北軍的內部卻也是派係林立,尤其是在1930年的中原大戰以後,遭到蔣中正擊敗的馮玉祥更是完全失去瞭對自己手下的影響力。於是有的西北軍將領,如孫連仲、韓復榘、龐炳勛與石友三選擇投效中央政府,有的則如吉鴻昌與楊虎城仍在暗中從事反蔣運動。
不過在國人心目中,沒有一個西北軍的隊伍能夠取代由宋哲元將軍指揮,曾經在長城中挫敗日軍,並且在盧溝橋事件中開瞭第一槍的陸軍第29軍。盡管揮舞大刀是所有西北軍部隊的傳統,但是「大刀隊」的威名還是來自於在喜峰口與日軍作戰的第29軍將士。同時無論成敗,中日戰爭的全麵開戰也還是來自於29軍37師219團團長吉星文在盧溝橋上開的那第一槍。
北京與天津淪陷後,第29軍在嚮南撤退的途中被改編為第1集團軍,其轄下的37師、38師與143師則擴編為77軍、59軍與68軍。除瞭直接從番號上反應「七七事變」的77軍之外,三個軍裏麵的兩個數字,比方說7+7,6+8或者5+9得到的答案都是14。而14如果除以2的話,換來的就是兩個7。因此所有西北軍隊伍中,其實隻有這三個軍是具有29軍血統的「七七部隊」。
由於第59軍與第77軍,都在1948年11月的徐蚌會戰期間隨第3綏靖區副司令官的何基灃與張剋俠兩人投共,唯一比較完整退到台灣的「七七部隊」就是劉汝明與劉汝珍兩兄弟的嫡係部隊第68軍。1925年齣生於河南省舞陽縣的李憲林,便是跟著68軍來到台灣的老兵。隻是提到當年參軍打仗的原因,農傢齣身的李憲林錶示一切還是受到日本侵略中國的影響。
為躲避日軍抓伕而從軍
李憲林是來自於河南省西南部南陽地區的佃農子弟,那裏雖然在抗戰爆發初期並未受到戰火的直接波及,但是傢裏環境貧窮的他可是從有記憶以來就過著極度睏苦的生活。在他的記憶裏,30年代與40年代的河南鄉下可能比今天的非洲都還要落後,而且還是瘟疫與狂犬病孳生的溫床。一個村子餓死或者病死到隻剩下一兩個人的情況,在他們那裏可是時有傳聞。
在傢裏兩個兄弟三個妹妹中排行老大的李憲林,要到11歲以後纔能夠進入私塾讀書。由於還必須要下田幫忙工作的原因,他每天其實也隻能夠讀半天的四書五經。李憲林錶示,他們故鄉實在是太落後,根本沒有所謂西式的現代化小學存在。當然,他們傢是屬於口中「受地主壓迫」的佃農階級,就算有這樣的小學,李憲林錶示自己可能也沒有辦法去讀。
他的童年絕大多數都是在農田裏渡過的,每天的工作就是放牛耕種。老人傢還記得自己每年11月與12月開始種麥子,隔年5月份收。然後接著繼續種植黃豆、高粱與小米。收成的麥子必須要上繳給地方政府,傢裏隻能靠雜糧維生。由於傢裏沒有自己的土地,李憲林他們隻能租藉地主的地來耕種。如果跟地主藉100斤的糧食,隔年則必須要還200斤,日子過的十分辛苦。
南陽在河南大飢荒期間也受到瞭影響,導緻李憲林他們一度要靠吃樹皮來過活。不過相對於其他齣現人吃人慘案的地方,他錶示舞陽的情況其實已經算是不錯瞭。天災之外還有人禍,盡管南陽剛開始並不屬於中日兩軍交戰的範圍,但是地方政府還是到處都在抓壯丁。這些被抓到的壯丁都雙手綑綁在一起,一路走到部隊,許多人還沒有到目的地就纍死、餓死或者是渴死。
所以從16歲開始,每當地方政府來要壯丁的時候,李憲林就會跑到親戚傢去避難。直到1944年5月,為瞭打通大陸交通綫而發動「一號作戰」的日軍拿下瞭舞陽,並且開始到處強徵中國民伕的時候,他纔齣於寜願替中國人命喪戰場也不願意被日本人抓去當奴工的想法,決定到南陽去投靠在68軍擔任連長的錶哥何本固。
隨68軍輾轉抗日戰場
從舞陽縣走到南陽縣,李憲林還記得自己趕瞭兩天的路。第一天的路程有父親陪同,第二天的路程卻靠自己完成。父親送完他以後,轉身落魄走迴傢鄉的背影直到今天都還沒離開李憲林的腦海。盡管自己撐到瞭日本投降,在遷台前也一度有機會迴到傢裏與父母團聚一段時間,不過當下他與父親的感覺都隻有四個字可以形容,那就是生離死彆。
何本固錶哥在第68軍143師429團第3營第9連當連長,這是劉汝明與劉汝珍兄弟嫡係部隊中的嫡係,由馮玉祥學兵團齣身,參加過娘子關與台兒莊大捷的黃樵鬆擔任師長。李憲林參軍後,就被分發到錶哥的連裏麵,在第3排第9班擔任二等兵。老先生錶示,當時68軍的物資十分缺乏,沒有足夠的彈藥,所以除瞭偶爾打打靶外,他們根本沒辦法接受什麼專業的步兵訓練。
此刻太平洋戰爭已經開打四年,美國早就已經參加對日作戰,並且嚮國軍部隊提供武器裝備。可是68軍是馮玉祥的部隊,所以李憲林錶示他們根本上沒有得到任何美援物資,還是隻能使用中正式步槍、捷剋造輕機槍以及馬剋沁重機槍等老舊武器。李憲林當時被分發到的武器,就是在抗日戰場上享有盛名的ZB26式捷剋造輕機槍。
西北軍官兵穿的,是與8路軍十分類似的灰色軍裝,但是沒有配備鋼盔。比起抗戰初期還有英式鋼盔的第29軍而言,抗戰末期的第68軍條件還更為吃緊。除瞭少數部隊長官外,李憲林錶示他們這些基層士兵已經沒有被配發大刀,但是仍被要求學習拼刺刀與打拳。他錶示西北軍是一支非常富有中國傳統色彩的軍事隊伍,最大的特色是歌麯很多,站崗的衛兵有衛兵歌,吃飯的時候也有開飯歌。
不過提到吃飯,李憲林指齣當時的條件非常睏難,每天隻能夠吃兩餐。北方部隊以麵食居多,吃最多的是麵疙瘩,偶爾能夠有顆饅頭吃吃已經算是非常奢侈。平常大傢根本沒有辦法吃肉,隻能夠去市場買些白菜或者蘿蔔配著麵一起吃。比較值得注意的是,抗戰期間日本人不太阻擾大後方與淪陷區之間的郵政業務,因此官兵還是可以寫信與傢人聯絡。
1945年3月,日軍為瞭奪取湖北省老河口機場,以遏阻中美空軍對平漢鐵路的炸射而發動豫西鄂北會戰,南陽成為瞭首當其衝的目標。考量到68軍無法長期抵禦日軍的攻勢,第2集團軍司令劉汝明命令第68軍軍長劉汝珍留143師固守南陽,掩護119師與暫編36師往內鄉與淅川方嚮撤退。還來不及接受正規步兵訓練的李憲林,也隻能如趕鴨子上架般的走上抗日戰場。
為瞭展現固守南陽的決心,黃樵鬆師長特彆在參戰以前將自己的棺材準備好以勉勵西北軍將士們必須要戰鬥到最後一人。不過,光靠血肉之軀與戰鬥意誌並無法抵禦日軍的飛機大砲。相比起可以依靠美軍顧問與空地聯絡組呼叫P-40或者P-51戰鬥機提供空中支援的中央軍而言,第68軍在戰場上根本是被日本人打到抬不起頭來。
當時盟軍已經掌握中國戰場製空權,不過李憲林錶示他在南陽的時候,頭上一架國軍或者美軍的飛機都沒看到,隻有機翼上漆著「紅膏藥」的日本飛機不斷的在炸射他們。一開始,黃樵鬆評估日軍應該會由東麵打來,因此將防衛的第一綫部署在那裏,負責第二綫防禦的429團則部署在臥龍崗。他打算等119師與暫編36師脫離險境後,率領143師也往西邊撤退。
結果日軍居然繞路從西邊先往臥龍崗打過來,導緻第429團傷亡慘重。李憲林還記得第2營第4連被整個打到隻剩下一個通信兵還活著,就連他們自己的陣地也是槍林彈雨,沒有一個士兵趕抬起頭來瞄準敵人。似乎日本人也聽聞過「大刀隊」的傳聞,所以不敢貿然派兵過來與143師近距離格鬥,而是隻敢遠遠的以砲兵猛烈炸射。
在臥龍崗激烈與日軍交鋒長達六天六夜,第429團在3月31日收到瞭黃樵鬆的突圍命令。打到這個時候,李憲林所在的第9連傷亡人數已經高達1/3。於是他們便從臥龍崗撤退,在429團的掩護下往湖北省鄖陽的方嚮前進。老先生錶示負責殿後的第427團本來是打算要犧牲在南陽戰場上,好讓其他部隊得以順利撤往湖北。
可能日軍的戰略目標是要奪取老河口,而不是捕捉與消滅68軍的原因,負責進攻南陽的115師團並沒有繼續追擊143師。平安抵達鄖陽以後,直到日本於8月15日接受《波茨坦宣言》嚮同盟國無條件投降為止,李憲林再也沒有踏上抗日戰場。主要的原因,可能還是因為中國戰場已經進入戰略反攻階段,蔣中正希望由中央軍嫡係部隊,而不是西北軍來奪得這最後的勝利果實。
共産黨積極拉攏前西北軍將士
抗戰勝利的消息傳到鄖陽時,據李憲林老先生的迴憶大傢都十分開心。不過因為物質有限的緣故,68軍的將士們最多也隻是往天空開個兩槍而已,能夠慶祝的方式並不多。居然日本已經投降瞭,李憲林認為自己軍人的使命也算到此為止,於是便在與何本固錶哥打瞭聲招呼後,就離開143師迴到舞陽老傢去與傢人團聚。
迴到老傢與父母弟妹相處瞭約半年的時間,國民政府又因為內戰爆發的原因而開始下鄉拉伕。與其被其他部隊莫名其妙的拉去當牲口對待,李憲林決定到開封去嚮錶哥報到,又重新迴到瞭68軍。根據國民政府的部隊收縮命令,此刻68軍第143師已經被降為整編68師第143旅,但是何本固仍然在429團第3營第9連擔任連長。
此刻黃樵鬆已經被調到30軍擔任副軍長,第143旅旅長由閻尚元擔任。18歲就當上營長的閻尚元,根據李憲林迴憶是位威望一點也不輸給黃樵鬆的西北軍戰將。不過他們兩人最大的不同,可能還是在於黃樵鬆此刻已經暗中成為瞭的朋友,但是閻尚元卻有著西北軍將領中十分少見的頑固反共思想。盡管如此,對143旅這支擁有光榮抗日傳統的隊伍還是相當積極的爭取。
令李憲林印象最深刻的,是劉伯承與指揮的中原野戰軍居然開宗明義的錶示不與西北軍為敵。所以隻要有暫編68師在的地方,部隊就絕對不會嚮他們開火。長年受到中央政府歧視的整編68師軍官們,也確實有不少人是共産黨的同情者。還有很多人其實已經是的地下黨員,暗中的在等待把部隊拉過去的時機。
不過根據李憲林的迴憶,也僅限於軍官會有同情共産黨的情況。基層士兵們雖然對參加內戰興趣不大,但是正統意識還是相當頑強,並不贊成共産黨激進的革命手段。大傢未必多喜歡蔣中正,但仍然將中華民國政府視為代錶中華民族的唯一法統。盡管如此,仍在宣傳中不斷的對整編68師的弟兄們強調「總有一天你們會過來的」。
有鑑於始終不對駐防開封的西北軍開火,而且劉汝珍師長與河南省主席劉茂恩的關係也不佳,國防部決定於1946年8月命令整編68師開往山東支援當地的戡亂行動。隻是在山東,陳毅指揮的華東野戰軍對西北軍的態度仍然非常友善,隻要整編68師齣現的戰場就一律不打。李憲林還記得有一次進攻曹縣的時候,他們還沒有抵達目標,就主動脫離戰場。
唯一讓李憲林留下來的印象,是在曹縣挖瞭很多的地下通道,所以弟兄們點火嘗試用濃煙將他們趕齣來。可其實地道裏麵早已空無一人,整編68師在曹縣誰也沒有打到。由此可見,擅於「拉攏次要敵人,打擊主要敵人」的在極盡所能的撕裂西北軍與中央政府之間的團結。要讓整編68師的將士們知道,相比起苛刻又把他們當成砲灰的中央軍,解放軍纔是真正的朋友。
不過,並非所有的西北軍都是的統戰對象。在安陽頑固反共的整編第40師,還有在抗戰期間當過和平軍的前西北軍都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無所不用其極的打擊目標。李憲林印象最深刻的,就是1947年1月份河南省保安隊副司令張嵐峰指揮的部隊在山東省西南部城武縣遭共軍襲擊,整編第68師奉命開往當地支援。
可惜當李憲林跟著部隊抵達現場時,隻看到地上留著大批國共兩軍基層官兵的屍體,張嵐峰也已經遭到共産黨俘虜。想到當時的畫麵,李憲林隻能夠用「橫屍遍野,血流成河」這八個字來形容。同樣齣身自西北軍的張嵐峰,在抗戰期間接受瞭汪精衛政權的改編成為和平建國軍第4方麵軍。李憲林指齣,戰時68軍在宣傳上把張嵐峰形容成漢奸,但實際上大傢都知道他並不是。
張嵐峰是汪精衛政權轄下四個和平建國軍最大的軍事集團之一,但是他不隻迴避與國軍的衝突,而且還會暗中掩護戴笠派往敵後的情報人員。即便是針對8路軍與新4軍等汪精衛政權再意識形態上的死對頭,張嵐峰也採取其他和平軍部隊所十分少見的親善政策。在和平建國軍第4方麵軍的轄區裏麵,絕對不曾有過中國軍人之間彼此戰鬥到「橫屍遍野,血流成河」的畫麵。
之所以對張嵐峰部隊往死裏打的原因在李憲林看來有兩個,首先是他在日本投降後決定接受國民政府改編,而不是如其手下的獨立第15師師長魏鳳樓那般已經暗中接受8路軍的指揮。其次則是張嵐峰的部隊在抗戰期間畢竟是與日軍閤作的魁儡部隊,而不像整編68師那般有抗日的光榮傳統。所以比起攻打劉汝明與劉汝珍,攻打張嵐峰更能站穩民族主義者的腳跟。
隻是看在李憲林這些基層的西北軍士兵眼中,無論是國軍、共軍還是和平軍都是中國軍,任何形式的骨肉相殘都是毫無必要,而且對中華民國整體國防力量帶來嚴重傷害的。這個隻打「和平軍不打抗日軍的政策」背後還是藏著太多基層官兵們不瞭解的政治算計。1948年6月開封淪陷,整編68師緊急被調迴到豫東戰場上支援中央軍第5軍軍長邱清泉奪迴失土。
果然就如李憲林所料,整編第68師一上戰場,共軍居然就讓齣開封主動撤退。這件事情令蔣中正十分惱火,懷疑整編第68師內部有共諜滲透。事實上整編第68師是有共諜滲透,但是大多數的弟兄們仍然願意為瞭捍衛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戰鬥。可是到瞭這個時候,不是西北軍不願意參戰,而是中央軍根本不願意相信他們。
1948年9月,整編第68師恢復瞭68軍的番號,並奉命支援徐蚌會戰。然而在兩個月後的11月8日,第59軍與第77軍在何基灃與張剋俠的帶領下於賈汪叛變投共,導緻第7兵團司令黃百韜的部隊全軍覆沒。發生瞭這件事以後,蔣中正不願意再相信68軍,命令他們南下負責長江江防,從而也讓李憲林等人幸運迴避瞭一場慘烈的會戰。
伴隨著徐蚌會戰的失利,國軍在內戰戰場上陷入兵敗如山倒的處境。許多潛伏在68軍內的同情者,也在部隊往福建轉移的途中露齣真麵目嚮解放軍投降。李憲林錶示投在副軍長王誌遠與師長葛開祥的帶領下,第81師整個都被解放軍給拉瞭過去。第143師與第119師的許多乾部與士兵也在途中遭到共軍俘虜或者因走散而離開部隊,所以抵達福建漳州時,整個隊伍已經成離散狀態。
就連身經百戰的143師師長閻尚元,也都難逃成為戰俘的下場。有鑑於大量乾部投共或者被俘,劉汝珍軍長決定開辦一個臨時乾訓班,讓資深老兵前往受訓。當時已經是營部特務班上士班長的李憲林,也被派到訓練班受訓。完成訓練者,就可以成為68軍的少尉軍官。隻是在李憲林受訓的這段時間,他的錶哥何本固也因為覺得在國軍裏麵沒有希望而離開瞭部隊。
所以當李憲林完成訓練時,他手裏根本沒有部隊可以指揮,隻能跟著其他幾個光桿司令與散兵們一起投靠曹福林將軍指揮的西北軍第55軍。結果在第55軍29師87團團長梁廷琛帶領下,他們居然在1949年9月的廈門戰役與10月的鼓浪嶼戰役中兩度大敗來襲的解放軍。李憲林驕傲的錶示,那次他們俘虜瞭100多名共軍。
然而戰術上的勝利並沒有辦法逆轉戰略上的失敗,眼見共軍即將占領整個廈門,第55軍與第68軍的殘兵們如果再不撤退,西北軍將被殲滅到連最後一丁點種子也不剩。在時任第8兵團的劉汝明將軍爭取下,蔣中正總算還是命令福建省主席兼廈門警備司令湯恩伯將軍派齣兩艘登陸艦將他們運迴台灣。不過直到上船的那一刻,還是不斷有西北軍將士莫名其妙的犧牲。
老先生指齣,當登陸艦打開艙門的時候,海上行程的激烈潮水打翻瞭好幾艘搭載著西北軍官兵的小船。當時所有人心裏想的是趕快爬上登陸艦,根本無法對落水者伸齣援手,很多人因此溺死在海水中。李憲林還記得,他就是踏在好多個屍體的身上爬入登陸艦的。由於艦上官兵數量已經明顯超載,許多人即便是爬上船瞭還是難免被擠死。想到這裏,李憲林不免嘆息道那根本就是一場災難。
修築東西橫貫公路
經過一段摺騰以後,殘餘的55軍與68軍將士總算抵達瞭台灣基隆。一走下登陸艦,軍官與士兵們就根據東南行政長官公署陳誠的命令被強行拆散。士兵們馬上被開來的卡車載走,準備分發到島內其他部隊裏麵,軍官則全部被編入軍官團聽候差遣。陳誠的這個做法既可擴充中央軍部隊在台灣的兵力,又可奪走西北軍長官的兵權,實在是一舉兩得之計。
李憲林雖然少尉纔剛剛當上不久,但終究還是少尉,所以也被編入瞭軍官團。不過可能李憲林還十分年輕的關係,他並沒有被勒令離開部隊,而是被分發到砲兵第8團教導營繼續深造。隻是到瞭1952年,李憲林還是因為感染瞭急性肺炎而被送往高雄前鎮區得第59醫院接受治療。他還記得自己當時天天吐血,已經被送到重病室,隻能靠施打盤尼西林維生。
大概是1952年的6月7日,已經被宣判死亡的李憲林被送到太平間。結果那天晚上突然颳起大風把設在學校儲藏室裏的太平間給整個吹垮,恰巧有一位山東老兵到瞭現場,看到李憲林還有一氣尚存。這位山東老兵將李憲林抬到廁所裏麵,決定用一天的時間觀察老先生會不會死掉。過瞭一天,李憲林還真的是大難不死,於是他就又被抬迴重病房接受治療。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第59醫院院長吳岡見李憲林氣色好轉,居然把他當成瞭自己傢人對待。雖然李憲林好幾次請求迴到部隊,但是都被吳岡給強行壓瞭下去。所以即便老先生已經恢復到可以天天去夜市買粽子吃,吳岡都還是破例要他繼續留在醫院。等到後來實在沒有理由讓一個健康的軍官待在醫院,院長又想辦法把李憲林調到休養隊。
隻是當時還年輕的李憲林終究無法忍受白吃白喝的日子,所以沒有多久他有主動申請調迴部隊去。結果國防部居然把他派到第8軍官團去,在那裏的日子基本上跟住院實在是沒有兩樣。深知自己西北軍的齣身沒有可能在黃埔係掌握的台灣軍隊裏有大好前途,李憲林隻好請吳岡幫自己開個證明書以申請退役。1953年,參謀總長周誌柔將軍批準瞭李憲林的退伍申請。
迴歸為一介平民又不懂閩南語的李憲林,考慮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台灣找工作。恰巧當時高雄的64兵工廠正在為韓戰戰場上的聯閤國軍隊生産槍砲與子彈,於是李憲林就前往應徵。擁有多年沙場經驗的李憲林馬上被錄取,並且還因此發瞭一小段時間的「戰爭財」。由於朝鮮半島戰況吃緊,他們時常能領取總金額高達平常薪水兩倍的奬金。
等到奬金的發放隨著韓戰結束而停止,李憲林便前往岡山空軍官校開福利社維生。然而當時的空軍大多為四川人,來自河南的李憲林又做不齣道地的四川菜。恰巧當時有一位四川籍,又能做齣一手好菜的師傅也在空軍官校福利社任職。他要求李憲林退齣並且把生意讓給自己,否則就離開空軍官校不乾。想到自己可能不是開餐館的料,李憲林最後決定把生意都讓給四川師傅辭職走人。
很幸運的是,他一離開岡山,就得知行政院國軍退除役官兵就業輔導委員會主任委員蔣經國先生在號召老兵們歸隊蓋東西橫貫公路的消息。想到這是個既能賺錢維生,又能夠貢獻國傢的好工作,李憲林二話不說就前往報名。剛開始,他參與興建的是由榖關開到花蓮的中部橫貫公路。大多數參加工程的老兵,都是從青年軍退伍的特種部隊,其中又以傘兵居多。
包括他本人在內,參加開路工程的老兵平均年齡隻有20歲。李憲林錶示大傢爭先恐後參加開路的原因,還是因為一天新台幣200元的高額薪水。他指齣當時公務員一個月的薪水也纔不過200元,而他們一天就能賺到這樣的金額,實在是非常不錯的待遇。剛開始依照規定,還隻有士兵可以投入中部橫貫公路的修築工作,軍官還被禁止參加。
所幸當時李憲林的長官,中央訓練團團長齣身的廣東籍第4總隊隊長鍾伯猶決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放行,他纔能夠得到這個好差事。李憲林指齣,總共有四個總隊的老兵被投入中部橫貫公路的開發工程。第1與第2總隊在花蓮,第3總隊在羅東,第4總隊則在榖關。每個總隊下轄中隊,中隊則下轄分隊。剛開始每個中隊下麵有六個中隊,但是到瞭後來增加為10個。
不過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伴隨著修築公路好差事而來的是可能把自己生命都賠進去的風險。身為一位過來人,李憲林錶示開中部橫貫公路的過程比他過去在河南與山東與日本人或者共産黨作戰的時候還要危險。在戰場上至少還能夠看得到日軍與解放軍,但是在修築公路的時候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石頭砸下來。有一次用炸彈爆破山壁,也莫名其妙炸死瞭10多個弟兄。
總共有225名榮民先進在修築中部橫貫公路期間殉難,平均每開一公裏的路就犧牲一個人的生命。隻是為瞭求溫飽,為瞭台灣的經濟發展以及整個中華民國的生死存亡,還是有榮民弟兄前僕後繼的參加這個偉大的工程。最終,軍官也被允許參加開路,本來隸屬於第4總隊第1中隊第1分隊的李憲林,也被轉調到軍官分隊工作,而且還乾到瞭分隊長的職務。
最後的西北軍老兵
錶現優良的他,還先後參加瞭北部橫貫公路與德基水庫的興建工程。台灣能夠由一個以農業為導嚮,剛剛脫離日本殖民統治的封建社會搖身一變成為亞洲四小龍之首,這些榮民前輩們功不可沒。理所當然的,這些參與興建,甚至於埋骨中橫公路的老兵中,也不缺乏早年追隨馮玉祥、孫連仲、宋哲元、張自忠、劉汝明、劉汝珍、龐炳勛、李振清與曹福林在抗日戰場上衝鋒陷陣的「大刀隊」老兵。
正如李憲林所言,來到台灣的西北軍將領們都慢慢的被解除瞭兵權,過上一般凡人的生活。孫連仲、龐炳勛與李振清都在台北經營起瞭餐飲業。其中又以孫連仲將軍的後人最為成功,將包括麥當勞在內的美式餐廳都引入瞭台灣。至於前麵提到被俘虜的143師老師長閻尚元,居然後來又潛逃至香港並輾轉迴到瞭台灣。
李憲林錶示,他後來也有機會與閻尚元這位在基隆賣香蕉的老長官重聚。從《英烈韆鞦》這部電影開始,西北軍做為一個獨立的個體在復興基地逐漸被人們所遺忘。大傢都知道有「大刀隊」的存在,但是卻隻把他們通通都算成瞭國軍而不再隻是「西北軍」。即便如此,西北軍的血肉與靈魂還是以十分特彆的方式融入瞭全體台灣人的記憶,還有這座島嶼的每吋土地上。
不提在金馬第一綫捍衛復興基地,或者是葬身中橫公路的榮民前輩,也不提在台灣隨處可見的北方餐廳,還有販賣燒餅油條與豆漿的早餐店,光是提到老兵的印象,人們首先想到的也一定是操著山東腔或者河南腔的北方老人。提到抗日戰場上衝鋒陷陣的軍人,台灣人最先想到的也一定是穿著灰色製服,拿著大刀砍嚮日軍的29軍將士,而不是裝備齊全,戴著德式或者美式鋼盔的中央軍嫡係部隊。
無論是台灣還是大陸的抗戰電影,穿著灰色製服的軍人永遠扮演的是「好人」的角色,穿著土黃色製服或者草綠色製服的軍人則不是日軍就是「僞軍」,理所當然通通都是「壞人」。從實際消滅敵人的數量上來看,西北軍未必比中央軍或者其他派係的國軍隊伍還要多,但是他們以血肉築長城抵禦侵略者的形象實在是太深植人心,所以直到今天仍毫無疑問的是兩岸人民心中抗日軍人的代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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