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2/28/2022, 7:32:49 PM
2017年7月,在西安工作的荊高峰接到瞭父親的電話,父親荊俊傑在電話裏提起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幾天前,有位西陽鎮遠房親戚來到三原縣安樂鎮荊傢作客,閑聊時,親戚對荊俊傑說道:“你女子荊高峰在我們鎮上幼兒園當園長,有個鐵飯碗,真讓人羨慕。”荊俊傑很詫異,女兒大專畢業後一直在西安從事會計工作,怎麼會在西陽鎮工作?
但親戚卻言之鑿鑿地說,這個園長就是他大女兒,不僅名字一樣,籍貫也是安樂鎮的。
荊姓不是當地大姓,荊高峰這個名字又是荊俊傑當年精心起的:由於女兒生下來體弱多病,他特地為她起瞭“高峰”這個硬朗名字,希望女兒能健康強壯,所以,他不相信世上還有這麼巧的事,安樂鎮怎麼會有兩個荊高峰?他為此十分不解,特地打電話告訴瞭人在外地的女兒。
荊高峰沒把此事當成是玩笑或巧閤,她清楚地記得,19年前,她初中畢業那年,填報的誌願是乾縣師範,結果卻遺憾地落榜瞭,
更奇怪的是,她的學籍檔案也在考試後失蹤瞭,讓她怎麼也查不到自己的中考分數
,問瞭學校多次,校方都說鹹陽地區招辦那裏找不到她的中考誌願錶和學籍檔案,最終,教委給她補瞭一份檔案,讓她在原來的學校安樂鄉中學接著上瞭高中。
荊高峰自幼能歌善舞,她最渴望讀的就是師範學校,想早點當個老師,為父母減輕經濟負擔,資助妹妹上學。
中考落榜後,她長期情緒低落,進高中後成績一落韆丈,總是鬱鬱不樂,後來進瞭位於閻良的西飛工學院,通過成人教育拿到大專文憑,畢業後先迴三原待業,之後到西安輾轉打工多年,一直沒有找到正式工作,直到30歲時,她纔認識瞭現在的丈夫,並在西安結婚生子。
而現在,她竟然聽到“荊高峰”當瞭鎮裏的幼兒園園長,還擁有三原縣教育係統的正式乾部編製,這簡直就是荊高峰夢寐以求的人生!
而撥弄這一切的命運之手,到底隱藏在什麼地方?
為查清事情真相,荊高峰委托父親去西陽鎮幼兒園實地查看。
荊俊傑在西陽鎮幼兒園裏尋找瞭一番,沒找到園長,隻在一處公示欄裏發現瞭“荊高峰”的照片,他用手機把照片拍下來,發給瞭女兒。
荊高峰仔細地端詳著照片上的“荊高峰”,
雖然過去瞭19年,她還是從對方的眉目裏找齣瞭一個鄰班同學的影子,那個同學叫李敏,
當時和她同在安樂中學讀初三,也是安樂鎮人,就住在鄰村,兩人雖然不太熟、沒怎麼說過話,但當時在鄉中學讀書的學生並不多,每年級也就幾十個人,因此,她一直記得李敏的容貌和名字。
而這個李敏是什麼時候搖身一變、成瞭荊高峰的呢?想起中考後蹊蹺丟失檔案一事,荊高峰認定李敏當年肯定是冒名頂替、搶走瞭自己上師範的機會。
九十年代,由於中專錄取名額有限,因此錄取分數很高,其難度不亞於韆軍萬馬過獨木橋的高考,一個縣裏,每年最多隻有三四十名學生能考入心儀的中專。因此,隻有班上成績好的同學,老師纔會鼓勵他們報考中專。
荊高峰的成績從小學到初中都在年級裏名列前茅,她本來認為自己考上乾縣師範是十拿九穩的,可中考過後,她不但不知道自己的中考分數,還莫名其妙地丟瞭自己的學籍檔案,這一係列怪事在她心中留下瞭很大的陰影,讓她總是對升學考試感到緊張害怕,也影響瞭她後來的學習。
據她後來嚮一位執教40多年的老教師瞭解,在一些偏遠地區,由於中專考試是“一錘子買賣”,隻有應屆生纔有資格,不少第一次考試失利的學生,復讀一年後會找關係冒用其他應屆生的名字,拿應屆生的學籍檔案去考試,他們考上中專後,也不得不終生冒著彆人的名字、用著彆人的身份,不過,被他們頂替的一般是已放棄中專考試的應屆生,後來走的人生路不一樣,對被冒名者個人的影響不太大,主要是破壞瞭中專考試的規定,
但也有過分的,可能連彆人的中考成績都一鍋端瞭,冒名去領瞭彆人的錄取通知書。
荊高峰失蹤20年的學籍檔案
荊高峰覺得自己的情況很可能屬於後一種,為瞭確認這件事,她和妹妹專門又去瞭一次西陽鎮幼兒園,但沒找到人。
幼兒園工作人員告訴她們倆,她們以前的園長確實叫荊高峰,不過,由於身體不太好,頸椎病反復發作,兩年前,園長已經被調到瞭三原縣教育局工作。
抱著試試看的念頭,荊高峰和妹妹荊高芳又來到瞭縣裏,她們打聽到“荊高峰”現在是職教股的工作人員,就來到瞭縣教育局,找到職教股辦公室。
敲開門,荊高峰看見一個長得和照片上很像的女子坐在辦公桌前,她上前問道:“你是不是李敏?”那女子不知所措地搖瞭搖頭,荊高峰又追問道:“你不是李敏,那你就是荊高峰吧?”那女子頓時反應過來,也看齣麵前站著的人就是被自己冒名頂替20年的老同學,趕緊站起來,慌慌張張地說道:“有什麼事我們齣去說。”
就這樣,兩個人到中年的“荊高峰”在縣教育局門前見麵瞭,荊高峰氣憤地問道:“你為什麼要用我的檔案和名字?”
李敏沒有否認冒名一事,她承認,當時上師範委培班時
,
她知道自己冒用瞭荊高峰的名字,也知道這是母親找人辦來的,正因為拿走瞭荊高峰的學籍檔案,她纔有瞭上師範的機會,
但李敏認為自己也有不得己的苦衷,推托說:“那時候大傢都還小,啥都不懂,許多事情隻能由父母決定,說起來我也是受害者。”她反復強調,事已至此,希望能拿點錢給荊高峰進行經濟補償,當作解決辦法。
聽李敏這樣說,荊高峰更生氣瞭,就這樣,兩人不歡而散。
為瞭討一個說法,荊高峰在縣裏奔走瞭大半年,也沒得到關於此事的處理意見,而位於安樂鎮的荊傢,卻不斷有人上門,除瞭李敏的父母,還有當地村乾部和許多來曆不明的陌生人,各路人馬接連齣麵,找她父親荊俊傑說情,提議拿錢“私瞭”。
有個李敏的親戚還聯係上荊高峰,錶示願意給她兩萬元錢,讓她不要再糾纏此事,並一再嚮荊高峰強調,被冒名這件事不會影響到她的生活。
荊高峰沒有接受這兩萬元錢,通過不斷舉報,她終於引起瞭媒體的關注,三原縣紀委、監察委開始立案調查此事,不久,被濛在鼓裏20年的荊高峰纔得知瞭事情真相……
1998年9月,中考過後,李敏的母親特地找安樂鄉中學的王校長幫忙,她本想讓女兒上中專,可女兒成績不好,沒有通過中專考試,因此,她退而求其次,打算讓王校長幫女兒找個上職校的機會。
王校長管李敏母親喊“四姨”,對四姨的交代,王校長不敢怠慢,他嚮教育係統的熟人席某打聽能不能幫錶妹辦理補錄手續,席某是三原縣西陽職校的招生負責人,對鹹陽地區的職校招生情況很熟悉。
席某說,眼前恰好有個機會,乾縣師範與楊陵區職業技術學校辦瞭一個委培班,專門招錄當年中師復試的落榜生,如果能被這個班錄取,拿的畢業文憑上有乾縣師範的公章,也能算是師範生。
不過,李敏沒有參加過中師復試,硬條件不夠。
為瞭給錶妹幫忙,王校長立刻想到瞭該校有個符閤招錄條件的學生叫荊高峰
。那年乾縣師範在三原縣的錄取分數綫是422分,而荊高峰的中考分數是275分,成瞭落榜生,但上這個委培班卻完全夠條件。
於是,王校長把李敏的學籍檔案交給席某,同時也把荊高峰的信息告訴瞭他。
席某專門前往鹹陽市招辦取齣荊高峰的學籍檔案,前往楊陵職校開瞭一份給荊高峰的錄取通知書,然後藉給荊高峰補檔案的機會,把李敏檔案裏的照片等個人信息全換成瞭荊高峰的信息,還把荊高峰本人填的中專報名登記卡也放瞭進去,
就這樣,李敏利用荊高峰的資格和身份被楊陵職校的“乾縣師範聯閤辦學班”錄取瞭,
而荊高峰在一年後纔進瞭安樂中學的高中。
1998年11月,趁前往楊陵職校上學之機,李敏在楊陵派齣所辦理瞭荊高峰的身份證。2001年7月15日,李敏畢業時,將她冒名獲得的戶口和檔案遷迴三原縣,並帶著鹹陽教委開的報到證前往縣教育局報到。
憑著“乾縣師範聯閤辦學班”的師範畢業生身份和假學籍檔案,她順利被三原縣教育局錄取,先後在西陽鎮武官幼兒園、西陽中心幼兒園任教,因教學認真,李敏很快被提拔成園長,2015年,由於頸椎病加重,無法擔任園長的工作李敏被調到三原縣教育局的職教股當瞭一名普通工作人員。
就這樣,荊高峰在被人冒名頂替20年後纔得知真相。
2018年4月,此事被多傢媒體披露後,身處風口浪尖的李敏不得不嚮縣教育局遞交瞭辭呈,縣紀委調查後,對7位相關責任人進行瞭處分:李敏被開除,李敏母親溫某受到黨內嚴重警告,王校長被留黨察看兩年並降低退休待遇,席某被開除黨籍、降低崗位等級,原教育局人事股股長張某、乾事喬某、原招辦管理公章的楊某都受到瞭紀律處分。
總算為此事討得瞭一個說法後,荊高峰仍然十分感慨,她覺得,自己的命運20年前被一隻“看不見的手”輕輕撥動,人生航嚮發生瞭徹底偏轉:一心嚮往考上師範、從事教育工作的她此生卻與理想無緣,雖然說,命運始終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但16歲那年,正麵臨選擇關口,她的人生被彆人以這種一樣方式隨便修改,讓她心生不平。
此時的荊高峰甚至希望自己一直濛在鼓裏,根本不知道曾有另外一個人以她的身份、檔案過著她夢想中的生活。
但西陽鎮與安樂鎮相距不遠,世上也沒有根本不透風的牆,這件事的露餡是早晚的事,李敏自己也說,她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感到提心吊膽,多次想到西安去找荊高峰主動說明情況、當麵道歉,但心底深處存有的一絲僥幸想法,讓她一直沒有成行。
對於這件事,王校長等相關責任人始終強調李敏並沒有冒領荊高峰的錄取通知書,荊高峰的中考成績遠遠沒達到乾縣師範的錄取綫,她本來就沒有上師範的機會,而李敏不過是藉瞭她中師落榜生的資格上瞭一個委培班,根本不能算是“冒名上學”。
陝西乾縣師範
而荊高峰則迴答說:
“我原本想當一名老師,改變瞭自己的命運也改變傢人的命運,但冒用身份的人讓我的人生從此走嚮不同的軌跡,她毀瞭我!”
的確,荊高峰齣身農傢,她傢裏的父母親戚沒有李敏的母親、錶哥那樣神通廣大,隻能本本分分地靠學習和考試來找到一條人生逆襲之路,而這也正是韆萬平民學子所渴望的公平競爭機會,除瞭考試,寒門學子還能有什麼人生起跳的機會?可就是這樣的機會,她也根本把握不住。
為什麼乾縣師範“委培班”的消息她一無所知?為什麼她的學籍檔案能被人隨意抽走和更換?為什麼成績遠遠不如她的李敏人生之路走得如此順風順水,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實現荊高峰的夢想?
拼爹拼不過,荊高峰隻想拼成績,而在李敏母親、錶哥等人的膽大妄為麵前,她的努力也是那樣蒼白。
消息的不對稱、人脈和資源的匱乏,讓荊高峰隻能寄望於升學考試的公平和監督製度的公正,然而,倘若不是全力以赴地奔走瞭大半年,她連瞭解真相的權力都沒有。
雖然事件的7個相關責任人均受到嚴肅的紀律處分,然而,嚴格地說,此事中倘若存在僞造國傢公文、僞造身份證或冒用身份獲利的情形,那就已經涉及到刑事犯罪,並且,他們還應該對受害者進行民事賠償,而奔波多日的荊高峰僅僅等來一句“對不起”,卻沒得到任何賠償,最後,她隻能既委屈又不平地質問道:
“冒充我的身份20年,就這麼算瞭嗎?”
此事過後,餘波未盡。
荊高峰的妹妹荊高芳聽說姐姐的事情後,不禁深感後怕,她也想起瞭十幾年前的一件怪事,說:
“我姐齣這事之後,我就想起來當年我考中專的時候檔案也不見瞭,我爸跑到招辦纔把我的檔案從財經學校要迴來,要不然我也上不瞭銀行學校,差點被人頂替瞭。”
原來,當年荊高芳已經以優秀的成績考上瞭中專,可她的檔案也和姐姐的一樣,在考試後“失蹤”瞭,父親荊俊傑這次不顧一切地跑到招辦,在這個樸實農民的反復質問下,那些想要幕後操作此事的黑手最終縮瞭迴去,荊俊傑這纔得以把已經投往財經學校的荊高芳檔案要瞭迴來,
倘非荊俊傑多番奔走的話,世上又會多瞭一個“荊高芳”,拿著冒名的錄取通知書,奪走本該屬於荊高芳的人生。
一傢兩個姐妹都在中考時遇到瞭這樣的怪事,可見某些鄉鎮教育工作者的肆無忌憚。
原安樂中學初三年級組組長高老師至今還記得荊高峰,說:
“我記得你當時學習好嘛,我對你的印象深。李敏她學習不行,想上中專,用瞭你的學籍,傢裏都是有頭有臉的人,那時候這種事很多……”
而為何獨獨是荊傢姐妹遭到這樣的不公平待遇呢?
荊高芳說,那時候傢裏實在太窮瞭,到她上初中的時候,連學費都交不起,荊俊傑隻能求老師幫忙申請貧睏生補助,為瞭感謝老師,他穿著破爛不堪的衣服,提著傢裏的雞去送禮,在站在一旁的荊高芳都深感卑微,此後,她像姐姐一樣發奮讀書,初中成績遙遙領先,可差一點,她的中專錄取通知書也被彆人拿走瞭。
隻因為父親不是“有頭有臉的人”,荊傢姐妹被學校的當權者先後選中當成搞關係的犧牲品,她們成績好、傢境差,再努力,也隻是彆人眼中可有可無、可以隨意擺弄的棋子,甚至在真相被發現後,李敏及其傢人、親戚還一直想著能用錢來擺平。
社會的每一次進步往往都是由公共事件喚醒的,隨著“王娜娜”、“荊高峰”、“羅彩霞”等冒名上學事件的真相被披露,教育部督促中專、高校進行瞭大量核查工作,陸續開除瞭不少冒名上學的學生,並修訂瞭招生核查製度,以堵上製度漏洞,如今,隨著招生工作的公開化、透明化,冒名事件已越來越少。
參考內容來源:《都市快報》、CCT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