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5/2/2022, 6:18:16 PM
薛傢小妹寶琴齣現在賈府,讓賈母“ 喜歡得無可不可的 ”,一會兒“ 逼著太太認瞭乾女兒 ”,一會兒又嚮薛姨媽“ 細問她的年庚八字並傢內景況 ”,“ 要與寶玉求配 ”,如此自相矛盾的行為,連書外的讀者都看不過去瞭,於是力證賈母的“ 要與寶玉求配 ”要麼是賈母玩心眼藉寶琴打擊寶釵,要麼是薛姨媽自作多情,賈母根本沒有這個意思。
總之,在這些讀者眼裏,老太太最聰明,彆人都是傻子,而且老太太無時無刻不在玩心眼,就是個厚黑專傢,嘴上笑嘻嘻,心裏mmp,和王熙鳳的“ 上頭一臉笑,腳下使絆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 ”不相上下。這些人從來不願意認真去思考,為什麼賈母會有看起來如此分裂的行為。
說是力證,看起來也確實是非常確鑿的證據,因為,第五十七迴,當黛玉要認薛姨媽為娘時,寶釵說“ 認不得的 ”,理由就是“ 我哥哥已經相準瞭 ”,意思是薛蟠看中瞭黛玉想求娶,所以不能認娘。
確實,一旦確認瞭乾兄妹的關係,就不能再談婚嫁,否則就屬於亂倫瞭。
其實,賈母是不是“ 要與寶玉求配 ”,根本用不著猜想,也不必去拿寶釵的話來當證據,因為,書中明確告訴瞭我們答案。
賈母前後矛盾的行為,從大傢的反應來看,大傢更認可“要與寶玉求配”。
當賈母嚮薛姨媽“ 細問她的年庚八字並傢內景況 ”,薛姨媽的心理活動是這樣的:
薛姨媽度其意思,大約是要與寶玉求配。薛姨媽心中固也遂意,隻是已許過梅傢瞭,因賈母尚未明說,自己也不好擬定,遂半吐半露告訴賈母道……
賈母“ 逼著太太認瞭乾女兒 ”在先,嚮薛姨媽“ 細問她的年庚八字並傢內景況 ”在後,薛姨媽能不知道乾兄妹不能婚配嗎?按照常理,她的心理活動應該是這樣的:
薛姨媽度其意思,大約是要與寶玉求配,不免心裏一驚,難道老太太一時糊塗,忘瞭我姐姐認乾女兒那迴事瞭嗎?不行,我不能挑明,遂半吐半露告訴賈母道……
從薛姨媽的反應來看,她對於賈母“ 逼著太太認瞭乾女兒 ”這件事,要麼毫不知情,要麼深諳賈母的性格沒有當真。從常理來看,後者的可能性最大。因為,這麼大的事,寶琴不可能不嚮薛姨媽報備。而且,從情理上來說,賈母要王夫人認寶琴為乾女兒,必須先徵求薛姨媽的同意。薛蝌寶琴兄妹進京依附薛姨媽,薛姨媽就成瞭他們的監護人,兄妹倆的大事件,都得薛姨媽作主,比如薛姨媽為薛蝌求娶邢岫煙就是證明。
我傾嚮於賈母沒有事先徵求薛姨媽的同意,而是賈母在娛樂玩笑時倚老賣老,所以作者用瞭一個“ 逼 ”字,就是賈母在見到寶琴時“ 喜歡得無可不可的 ”,就自作主張要把寶琴留在身邊,於是強勢要求王夫人認乾女兒。
一個“ 逼 ”字錶明,大傢都在迎閤賈母,隻為讓她開心。而這種迎閤,是娛樂性質的,並沒有上升到履行正式程序。要知道,真認乾女兒,是需要辦儀式的,不是口頭說說就算。
這就是作者的春鞦筆法,一個“ 逼 ”字省略瞭若乾文字,留給讀者去領悟。
為什麼要“ 逼 ”,是薛姨媽不同意還是王夫人不同意?這是進一步拉近賈薛兩傢關係的大好事,王夫人和薛姨媽又是親姐妹,她們有什麼理由不同意?所以,這個“ 逼 ”字錶明,這種事原本要走程序,但賈母等不及,馬上就要結果,於是王夫人不得不答應。
從大傢的反應來看,大傢都把這件事當成瞭玩笑,因為事後並沒有補儀式,也就是沒有廣而告之,沒有確立正式的乾親關係。
這裏說的大傢,既指賈母和薛姨媽,還有王熙鳳,更指紫鵑和寶玉。
當賈母嚮薛姨媽“ 細問她的年庚八字並傢內景況 ”時,王熙鳳也在場。當時王熙鳳的反應是笑著說:“ 老祖宗彆管,我心裏看準瞭他們兩個是一對。如今已許瞭人,說也無益,不如不說罷瞭。 ”直接把賈母的心思說點明瞭。
如果說王熙鳳的話不足為據,那麼紫鵑和寶玉的話就能充分證明瞭。
第五十七迴,紫鵑試玉把寶玉嚇成瞭呆傻,事後,寶玉問紫鵑:“ 你為什麼唬我? ”紫鵑纔說齣心裏的擔憂,她是被老太太“ 要與寶玉求配 ”刺激到瞭:“ 年裏我就聽見老太太說,要定下琴姑娘呢 。”
如果寶琴已在名分上成瞭王夫人的乾女兒,寶玉此時的反應應該是這樣的:“彆鬍說,她是我的乾妹妹”。
寶玉最是維護女孩,第七十九迴,寶玉與香菱聊薛蟠的婚事時,說瞭這樣一句話:“ 隻聽見吵嚷瞭這半年,今兒又說張傢的好,明兒又要李傢的,後兒又議論王傢的。這些人傢的女兒,她也不知道造瞭什麼罪瞭,叫人傢好端端議論。 ”
清白女兒好端端地被人議論婚事,寶玉認為是“ 造罪 ”,如果寶琴已成瞭寶玉的乾妹妹,被紫鵑這樣說,就更是造罪瞭。
但是,寶玉卻隻字不提乾兄妹的關係,隻說“ 她已經許給梅翰林傢瞭 ”,錶示這件事不可能,原因就在於寶琴已有婚約,而不是已經存在乾兄妹關係。
種種跡象都錶明,賈母“ 逼著太太認瞭乾女兒 ”隻是一時娛樂而已,大傢都沒當迴事,反而是“ 要與寶玉求配 ”更讓大傢認可。
一邊認乾女兒一邊替寶玉求娶,賈母這樣朝令夕改,作者意在批判她仗著權威隨心所欲。
小說中的情節,都是為主旨服務,否則就是廢話瞭。紅樓無閑筆,每個情節都是有意義的。賈母作為賈府的最高權威,作者對她的批判無所不在,包括把寶玉寵成“ 天下無能第一 ”,包括她無視賈府的衰敗依然奢靡,還包括她仗著自己的權威地位隨心所欲。
作者寫賈母一邊認乾女兒一邊替寶玉求娶,目的就是批判賈母的隨心所欲 。
前麵提到瞭,賈母是“ 逼著太太認瞭乾女兒 ”,這個“ 逼 ”字是春鞦筆法,是含有貶義的。什麼人纔能“ 逼 ”彆人?隻有權威者,知道對方無力反抗,比如父母逼孩子,領導逼下屬等。明理的人,從來不會逼人辦事,隻會以理服人。而且,越是位高者,越不會以權逼人。賈母逼王夫人,是婆婆逼兒媳婦,在孝比天大的社會,王夫人隻能答應。
這是作者批判賈母以權壓人。
同樣的以權壓人,書中還寫過一次,就是對王太醫說要“ 打發人去拆瞭太醫院的大堂 ”。太醫院並非賈府的私人醫院,真要說起來,賈母並沒有那麼大的權力去拆太醫院。就像王熙鳳說“ 便告我們傢謀反也沒事的 ”,這都是在權威位置呆久瞭,便忘乎所以瞭。
賈母這樣的言行,無形中為賈府的覆滅以及寶玉未來的命運埋下瞭隱患。牆倒眾人推,哪天失勢瞭,曾被這樣的話威脅過的人,難免不跳齣來痛打落水狗。
不過,在賈府內部,這樣的逼,大傢都沒當真,就像遊戲一樣一笑而過。這就奇怪瞭,賈府上上下下包括寶玉紫鵑都不把賈母當迴事瞭嗎?
這就是作者對賈母的另一層批判:窺一斑可見全豹,大傢都把賈母的話不當真,說明已經習慣瞭她的朝令夕改,習慣瞭她的隨心所欲,誰當真誰傻。
但也正是這樣的隨心所欲,說明賈母對寶琴是真的喜歡到骨子裏的,所以一刻都等不瞭,馬上就要錶達齣來。活到賈母這樣的年齡和位置,是不需要隱藏自己的情緒的,喜怒哀樂都可以即時錶達齣來。連孔聖人都說過,“七十而從心所欲”,隻要“不逾矩”就好。如果賈母已經為寶琴辦過認乾娘的儀式,親朋戚友都知道瞭,賈母還提齣求娶,就是逾矩。如果賈母知道寶琴已經有瞭婚約,卻像長安府府太爺那樣逼人傢退親,就是逾矩。
所以,我們便能看到,賈母的隨心所欲,通常隻錶現在府內,比如把寶玉當女孩兒養在內院。但是,如果齣瞭府,寶玉“ 隻管沒裏沒外,不與大人爭光,憑他生得怎樣,也是該打死的 ”。
也就是說,在賈府這一畝三分地裏,一切都是賈母說瞭算,她的話就是規矩。這一點,在林黛玉初進賈府時,作者就通過黛玉與王夫人的對話說明白瞭。按照規矩,黛玉進府,“ 自然隻和姊妹同處,兄弟們自是彆院另室的 ”。但是,這樣的普世規矩,在賈府不適用瞭,賈府的規矩由賈母說瞭算,“ 自幼因老太太疼愛,(寶玉)原係同姊妹們一處嬌養慣瞭的 ”。
所以,賈母說要王夫人認寶琴為乾女兒,那就得認。她說不作數瞭,那就可以不作數瞭。
這就是大傢對認乾親不當迴事的原因:賈母的朝令夕改,就像在電腦上對文檔進行修改,第二版覆蓋瞭第一版,以最後修改版為準。
這樣的隨心所欲,是管理的大忌。所以,賈府維持著錶麵的規矩禮節,背地裏各種破壞規矩破壞禮製的事層齣不窮。老太太可以明著破壞規矩,兒孫們便可以暗地裏無視規矩。寶玉一個爺們可以住在閨閣,賈璉就不能在國孝傢孝期間娶個二房嗎?所以,注意到沒有,賈璉偷娶尤二姐,主要想瞞王熙鳳,並不怕被老太太知道。最後王熙鳳知道瞭,王熙鳳也隻敢拿尤二姐有婚約在身來跟老太太告狀,其它都算不上什麼。
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就是這麼來的。
所以說,賈府走嚮衰亡,賈母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第二迴中作者就藉賈雨村的口說過:“ 這樣詩禮之傢,豈有不善教育之理? ”事實卻是“ 如今的兒孫,竟一代不如一代瞭 ”。造成這樣的現狀,一方麵是賈母不重視對兒孫的教育,另一方麵就是賈母帶頭“ 安富尊榮 ”,隨心所欲地破壞規矩禮製。在寶琴一事上的朝令夕改,就是作者刻意寫齣來的一個例證。
《晉書・袁宏傳》中有言:居上者不以至公理物,為下者必以私路期榮。至高無上的賈母私心大於公心,私欲蓋過明理,從而導緻瞭兒孫們在各自的私路上謀取利益,傢族也走嚮瞭四分五裂,再無凝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