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張藝謀的人生經曆寫成一本小說,那一定是當下最流行的“爽文”:雖然開端抓到一手爛牌,卻一路逆襲打怪,最終走上瞭人生巔峰。
第一次演戲就奪得三座影帝奬杯,第一次當導演就斬獲世界三大電影節最高奬,先後捧迴十座電影金雞奬,全球唯一的“雙奧”導演,被國人奉為“國師”……恐怕連小說都不敢這麼編。
張藝謀獲金雞奬
可是,張藝謀卻很“凡爾賽”地說:
“我就是一個普通導演,我也沒有彆的本事,就隻會拍電影。”
許知遠在《十三邀》中感嘆:“他(張藝謀)生命力太旺盛瞭,嚇人你知道嗎?”
演員倪大紅迴憶在劇組拍戲的張藝謀:“淩晨兩三點還能聽到他在樓道裏轉悠。”
紀錄片《盛會》導演秦蕾透露,張藝謀被同事們封為“三不神人”,“三不”就是不休息、不吃飯、不睡覺。
張藝謀則自嘲就是勞碌命。
“在導演群中,我是一個用功型的導演,我是笨鳥先飛。”
張藝謀《十三邀》訪談
1950年春末,張藝謀齣生在陝西省西安市。
父親是黃埔軍校畢業的軍官,母親是大地主。在那樣一個講齣身、講成分的年代裏,他無疑是遊離在集體之外的人。
童年時,張藝謀無意間在床底下撿到的一粒國民黨軍服扣子,讓奶奶瞬間大驚失色。
“從那以後,我就不再去問傢庭的事情。”
在陝棉八廠的7年裏,他是唯一沒能入上共青團的人。每次開會,領導一聲招呼:“黨員團員留下來。”於是,全車間600多人的注目禮下,隻有他一個人孤零零地離開。
張藝謀曾工作的棉紡八廠
這樣的早年經曆,造就瞭他循規蹈矩、從不張揚、不齣頭的行事風格。他將心底所有的火焰與熱情都深深埋起來,等待著噴發的那一日。
他直言,“範進中舉”這樣的事情根本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因為“你的內心一直在提醒自己,不要忘瞭你曾經是誰。你不會覺得自己是天之驕子,一切東西都是偶然的”。
正是這種刻入骨髓的“失去感”,驅使他拼命讓自己變得“有用”。隻有成為一個有用的“工具人”,纔不會被放棄。
下鄉插隊的時候,他在全村所有的門上都畫瞭毛主席像。後來,紅衛兵們都搶著徵用他。
張藝謀插隊舊照
招工到棉紡廠的時候,他用賣血的錢買瞭一台相機,自學攝影,把能藉來的專業書都整本抄瞭一遍,隻為能從車間調到工會裏去照相。
在28歲的“高齡”,張藝謀憑著攝影特長進瞭北京電影學院攝影係,卻發現按行規熬到獨立掌機得到40多歲,於是他找導演係的同學開瞭一大堆書單,開始啃導演係的課程。
“在我的劇組,都知道導演說還行已經是100分瞭。我很少說太棒瞭。我幾乎一生都不這麼說。因為我對自己就不這麼說。”
他最擅長的是把好幾件事情摞到一起做。“我願意去嘗試各種各樣的東西,創作的過程是會融會貫通的。”
2006年,他一邊籌備奧運會開幕式,一邊拍攝《滿城盡帶黃金甲》。開幕式創意組隨著劇組一路輾轉。奧運會“大腳印”的創意誕生在橫店,“紙”的方案誕生在重慶武隆。
常常創意組在屋子裏開會,劇組就在外麵拍著打戲。突然一陣喧嘩,嚷嚷著要打進來瞭。這邊創意組的人員剛撤齣去,那邊就從窗戶“嘩”地進來瞭。
1984年,拍攝《黃土地》間隙,陳凱歌對張藝謀說:“在咱們82屆153個同學中,有一點屬你最強烈——心比天高。”
陳凱歌是最早看見張藝謀野心的人。
“我自己的那種求變、不安分,過去的人生經曆帶來的那種壓抑的東西,在這裏就釋放瞭,釋放得還比較任性。”
讓他釋放的,就是電影。
1978年,踏進北京電影學院大門的張藝謀,在開學典禮上觀看瞭兩部內部參考片:《翠堤春曉》和《方托瑪斯》。
看慣樣闆戲的他,在看到電影裏的直升飛機、比基尼女郎時,覺得有一扇門被打開瞭,而“那扇門你本來完全不知道”。
畢業後,“齣身不好”的張藝謀被分配到瞭偏遠的廣西電影廠,卻也陰差陽錯地有瞭用武之地。
1983年,廣西電影廠破格成立瞭全國第一個“青年攝製組”,拍攝電影《一個和八個》。成員是張藝謀、肖風幾個剛從學校畢業的大學生。
《一個和八個》海報
張藝謀終於不用等到40歲以後,就迎來瞭第一次掌機的機會。
《一個和八個》雖然在審查時被扣上瞭“精神汙染”的大帽子,可是在鏡頭運用上的創新和突破,令新人張藝謀大放異彩。
影片被禁前夕,北京電影學院放映室內部放映瞭《一個和八個》。在座觀看的都是張藝謀的老師和同學。
放映結束,燈光剛亮起來,全體成員都站起來“啪啪”鼓掌。“你在彆人眼神中看到的,大約就0.1秒鍾的對眼,他們眼睛中的光,讓你心跳加速。那是作為創作者最享受的。”
後來,這束光一直留在瞭他的心中。《一個和八個》也被公認為第五代導演的“開山之作”。
和陳凱歌閤作拍攝《黃土地》的時候,張藝謀鐵瞭心要打破前輩們“亮堂堂”的風格。采用黑白灰的調子,和不完整的構圖,將電影拍成版畫的風格,在中國電影史上呈現齣前所未有的風貌,被譽為第五代導演的“崛起之作”。
《黃土地》劇照
《黃土地》完成後不久,張藝謀就被慧眼識纔的吳天明藉調到瞭西安電影廠,破格提拔成瞭導演。
《紅高粱》是張藝謀導演的第一部作品。在這部電影中,張藝謀釋放瞭他深藏的狂放,也形成瞭他最廣為人知的“張氏”影像與敘事風格雛形。
“大傢都說我色彩很張揚,形式很極緻,這也許是我性格上的一個逆嚮的錶達。”
《紅高粱》讓世界見識到瞭從未見過的中國電影。
1988年,《紅高粱》拿下第38屆柏林國際電影節金熊奬。這是中國電影第一次觸摸到世界三大電影節的最高奬。
之後,將近十年的時間裏,第五代導演獨領風騷,到處“摘金奪銀”。作為第五代導演代錶人物的張藝謀,更是憑藉《大紅燈籠高高掛》《鞦菊打官司》《活著》等作品,屢屢斬獲國際A類電影節大奬。
時間慢慢流逝,中國電影走入瞭商業時代。張藝謀又成為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2002年,他的《英雄》橫空齣世。這是他導演的第一部大製作電影:花費5個半月的時間,輾轉好幾個省拍攝,調度上韆名的群眾演員,追求詩情畫意的極緻美感。
章子怡齣演《英雄》
《英雄》劇照
《英雄》最終帶來瞭2.5億元的票房收入,占當年全國總票房的四分之一。可以說,是《英雄》開啓瞭中國的“大片時代”。
然而,接下來的道路卻並不順利。他拍攝的商業片《十麵埋伏》《滿城盡帶黃金甲》《三槍拍案驚奇》接連敗走麥城。
他被許多人質疑“江郎纔盡”,他的影片被說成是“爛片”。
即使在2016年,張藝謀執導瞭好萊塢奇幻動作片《長城》,麵嚮全球150多個國傢放映,開啓瞭中國電影逐步影響世界電影格局的開端,也沒能挽迴他的口碑。
而飽受好萊塢拍攝體製約束之苦的張藝謀,歸來後隻有一個想法:“做迴自己”。
張藝謀《十三邀》訪談
“做迴自己”的張藝謀,2018年交齣瞭丹青水墨風格的《影》;2020年交齣瞭被譽為中國“天堂電影院”的《一秒鍾》;2021年,交齣瞭個人首部都市警匪片《堅如磐石》、首部諜戰片《懸崖之上》;2022年,大年初一交齣瞭賀歲片《狙擊手》,將鏡頭對準瞭抗美援朝時期“打最冷的槍,燃最熱的血”的那群年輕人。
《影》劇照
齣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年逾古稀的張藝謀,在齣走瞭半生後,終於又找迴瞭那個為電影燃燒激情、釋放理想的年輕人。
情人節那天,人們還沉浸在鼕奧會開幕式盛大恢弘的餘韻中,張藝謀的妻子陳婷在微博發錶瞭一篇“小作文”,一下子“激起瞭韆層浪”。
如果不是這篇“小作文”,恐怕不少人還沒有意識到張藝謀已經是一個72歲的古稀老人。
陳婷小作文
如果不是這篇“小作文”,你甚至想象不齣來,他也會有“靠藥維持纔能說齣話,連續幾天發高燒忽冷忽熱蓋兩層被子”的虛弱時刻。
人們眼中的他,是山一樣堅實的,也是山一樣沉默的,隻有在工作中纔會被點燃。“談一件事情的時候,他坐一會兒就站起來瞭,然後給人錶演起來瞭。”
2008年,張藝謀帶給全世界一場精美絕倫的北京奧運會開幕式。自此,“國師”的名號就被喊瞭開來。
然而,一開始也全是質疑。
2004年,雅典奧運會閉幕式上,“北京8分鍾”錶演惡評如潮。“韆萬不能再讓張藝謀做奧運會總導演”的聲音不絕入耳。
2005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式麵嚮全球競標。同期參與競標的390份作品中,有李安的、有陳凱歌的、有崔健的,而最終還是張藝謀團隊獲得瞭最高分。
這一次,張藝謀決心推齣一種不同以往的、國內外前所未見的大型晚會形式。
於是,開場節目用鼓、用槍、用扇子的方案都被他推翻瞭。他的目光最後投嚮瞭缶——一種流傳於春鞦戰國時期的樂器。
大半年的時間裏,團隊製作瞭上百個缶,設計瞭無數種擊缶的方式。最終,呈現給大傢一個大氣磅礴的開場節目——《擊缶而歌》。
擊缶而歌
他提齣“紙”的創意,最初被團隊屢屢否決,認為在技術和經費上都不具有可行性。可他就是篤定地要用一張紙來貫穿全程。開幕式上,當所有入場運動員從紙上留下腳印,“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的藝術概念被完美演繹。
開幕式上,另一個讓人震撼的節目是真人“活字印刷”錶演。陳丹青當時極力反對,甚至放話說“你要真能做齣來,我在地上爬給你看”。最後也讓張藝謀做成瞭。
活字印刷
那時候,重壓之下的張藝謀甚至跟妻子說齣瞭“搞砸瞭咱全傢就逃亡吧”。因為,這是一場隻能贏不能輸的戰爭。
14年轉眼過去瞭。
2022年,張藝謀再一次交齣瞭讓國人滿意、讓世界驚艷的答捲。
北京鼕奧會一閉幕,“張藝謀太懂瞭”話題直接衝上瞭熱搜榜第一。
這一次的北京鼕奧會,不再使用人海戰術,不再展示強大。這一次,我們“講人的故事”。
於是,鼕奧會開幕上齣現瞭跳廣場舞的潮人大媽,舉著白鴿燈肆意奔跑的女孩,用天籟之聲演唱奧林匹剋會歌的山區孩子,傳遞國旗的各行各業的普通人……
“你敢這樣做,你敢這樣錶現,你不怕彆人說,你不在乎彆人怎麼評價。”張藝謀說這是在他身上體現的文化自信。他也將這種文化自信展示給瞭全世界看。
做客《楊瀾訪談錄》時,當楊瀾說到張藝謀廣為人知的“國師”稱號的時候,他緊張地連連否認:“韆萬彆這樣說!不要把一個人說這麼高,當不起這樣子。”
他始終是那個謙卑的、清醒的“工具人”。“我不敢奢望有更大的東西,是時代給瞭我機遇。”
他還告誡同為導演的女兒張末,“彆想重復我的成功。那是時代,那是機遇。”“成功是在你的心裏,不是在外界的,更不是功名利祿。”
來源:婷婷,讀者人物原創作者,兩娃媽媽,每天都在生活的雞零狗碎與詩和遠方中痛苦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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