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3/2022, 1:13:19 AM
2018年11月28日,91歲老兵張文魁的小兒子張勝剛路過居委會的時候,順帶把要給他父親填寫的
《退役軍人及其他優撫對象信息采集錶》
給拿瞭迴來,張勝剛到傢之後就將這事跟父親說瞭,然後拿來筆坐在沙發上給父親代筆填瞭起來,一邊填寫張勝剛一邊問:
“這個立功受奬情況一欄裏怎麼寫?”
張文魁一聽,很堅定地說:
“我沒有立過什麼功績,所以你就寫個無字就行瞭。”
張勝剛一聽也沒多想,隨手就在這一欄裏填上瞭一個“無”字。但張勝剛卻萬萬沒想到,自己的父親張文魁其實是一位隱藏身份61年的國傢功臣。
張文魁
隱藏61年的戰鬥英雄
2019年春天,丹江口市文聯黨支部副書記高飛正在和老友李文君閑聊,說著說著兩人就把話題聊到瞭老兵張富清身上,談到後來,高飛感嘆道
:“像張富清這種淡泊名利,寜願深埋功名過著清苦生活的革命老人,無論在什麼時候都是值得尊敬的!”
李文君聽完接過話茬說:
“是啊,老一輩人的思想確實很讓人感動,就比如我那嶽父張文魁也是老兵,他也是這樣的人。”
李文君純粹就是感慨,但話到瞭高飛的耳朵裏就不一樣瞭,他敏銳地覺察到,這裏麵可能會有可以挖掘的信息 ,於是很快,高飛來到瞭張文魁的傢裏,對於高飛的問詢,張文魁錶示自己就是一名普通的士兵。
為瞭更好地瞭解張文魁,高飛時不時就往張文魁傢裏跑,跟他嘮嗑,2019年7月的一天,當高飛看到牆壁上掛著張文魁60多年前的相片,他的胸口掛著很多軍功章的時候,他指著軍功章問張文魁:
“這些勛章都是你的嗎?現在在哪裏?”
張文魁隨即脫口說道:
“這話說的,這些軍功章不是我的,我也不敢往身上帶啊!”
高飛笑瞭笑,繼續問道:
“您拿齣來給我欣賞一下可以嗎?”
但張文魁迴答得很乾脆:
“沒有瞭。”
見老人如此倔強,高飛靈機一轉繼續說:
“您啊,不用多想什麼,我是作協的,這不趕上瞭建國60周年嘛,黨需要整理過往資料,需要往年的當事人作證!這是組織要求的,不是我的本意啊!”
張文魁這纔鬆瞭口說:
“是黨要求的啊,那我會配閤的。”
他一邊說一邊起身迴瞭裏屋,沒一會就拿著一個牛皮紙袋,袋子裏麵用白色的布包裹著一堆東西,張文魁一邊打開一邊說:
“我的東西都在這裏,你拿去給黨做個見證。”
高飛拿過白色布打開,發現裏麵裝著一堆軍功章和一本證書,高飛一件一件端詳後發現,這裏麵有
“淮海戰役奬章”、“渡江戰役奬章”、“中南戰役奬章”、“西南戰役奬章”、“中華人民共和國金質解放奬章”和證明證書等等。
張文魁的證書
而就在高飛看得入迷時,張文魁還在邊上坐著解釋:
“這裏麵的東西,最有意義的就是這塊布,這是我從美軍降落傘上割下來的,當時我和戰友們一人剪下來一塊,就拿來當做紀念瞭,後來乾脆我就用它包裹這些東西瞭。”
陪同高飛一起來的女婿李文君更是感慨:
“老爺子啊,我們一起生活前後也有40多年瞭吧,您把這東西藏的可真夠深,我們都不知道您還有這個,上次張勝剛還問您,您都說沒有,給您登記時還填瞭個‘無’呢,怎麼不實話實說呢?”
看完軍功章的高飛激動地說:
“老爺子啊,我是實在沒想到,我們丹江口市竟然還隱藏著一位‘張富清’,而且就在我身邊!您太偉大瞭!”
看著兩個後輩你一句我一句地追捧自己,張文魁的臉上並沒有多高興,他說:
“我有什麼可說的?這些勛章,證書是黨和國傢對我過去工作的一種肯定,這不是拿來炫耀的資本。我一看到這些東西,就會不自覺地想到炮火連天的血腥戰場,想到瞭那些和我一樣為瞭革命而犧牲的戰友。這些奬章都是我的戰友和犧牲的革命先烈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你們說,我自己有什麼權力和資格拿這個東西齣去炫耀呢?”
說完,張文魁眼中充滿瞭淚花。
張文魁夫婦
之後,張文魁的妻子孩子們得知瞭這個消息也是震驚不已,特彆是張文魁的妻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她埋怨張文魁說:
“孩子們不知道也就算瞭,我和你六十多年你也不告訴我,還真把我當外人,你要是早說,我這些年也不用過苦日子瞭。”
張文魁對著妻子說道:
“你跟我的時候,我不是有吃有住還有工作嗎?這還不夠幸福嗎?人要懂得感恩,要明白知足。現在我們生活在這樣好的社會裏,還有什麼不滿足的?這和當年跟我一起的,那些已經犧牲在戰場上的戰友們相比,我已經是一個特彆幸運的人瞭。”
一聽此話,張文魁妻子竟然笑瞭起來,一邊笑一邊說:
“這老頭子,真是沒法說瞭,我跟你吃那麼多年苦,嘮叨一下咋瞭……”
而後,在高飛再次以
“組織需要”
的欺騙下,張文魁開始訴說起自己充滿傳奇的人生。
入伍被拒
張文魁1928年齣生,生在山西省長治區的貧農傢庭裏,村裏大約有一百多戶人傢,周圍都是山,因此土地一直很少。
在張文魁前麵,傢裏已經連續夭摺瞭六個姐兄,因此他一齣生就成瞭傢裏的獨苗,非但如此,張文魁在齣生僅三天時候,他的母親就病死瞭,因此長久以來一直和自己的父親相依為命。
即便如此,張文魁一傢的好日子也沒能到來,因為日本鬼子入侵山西後,到處抓人去給他們挖煤。而張文魁的父親就是被抓的人之一,日軍本就生性殘暴,他們隻在乎自己的煤産量,至於挖煤的人根本就是當畜生使,死瞭大不瞭再拉個人來頂替。
張文魁父親和其他礦工一樣,在吃不好和睡不好的情況下,被逼迫乾著高強度的工作,但凡有點怨言被日本人聽到,非打即殺。
有一次,張文魁的父親因為一點小事和日本兵起瞭一點言語上的衝突,結果被日本兵殘暴地暴打瞭一頓,之後傷情得不到治療還被迫繼續勞動,就此張文魁的父親落下瞭一輩子的殘疾。
而張文魁看著這一切心中十分惱怒,他隻恨自己手中為何沒有一件像樣的武器給父親報仇。張文魁長大後,他看著越來越多的親人被日本鬼子殘害,心中那股當兵上戰場,殺敵報傢恨國仇的想法越來越強烈。
1945年6月,張文魁終於捉住機會參加革命,並扛起瞭武器痛擊日本鬼子。後來由於工作積極勇敢,錶現突齣而被組織任命為當地的抗日民兵隊隊長。
張文魁擔任民兵隊長的兩年時間裏,他盡職盡責地帶領鄉親們積極配閤解放軍對國軍作戰,幫助解放軍取得瞭一個又一個的勝利。
解放軍渡江戰役
迴憶那一段崢嶸歲月的時候,張文魁老人自豪地說:
“不要看我纔十多歲,當年解放軍打長治的時候,我作為民兵隊長就帶著二十多個民兵專門負責擔架隊和傷病員的安全。很危險的,我們必須要在戰火連天的戰場中穿梭,當時我已經做好瞭隨時犧牲的心理準備。長治戰役這邊還沒打完,那邊五台山的戰鬥又打瞭起來,因為長治這邊已經輕鬆瞭很多,因此我又請纓帶著疲憊的擔架隊趕往五台山的前綫……當時我就想,我要一切聽從黨組織的指揮和安排,哪裏需要我,我就帶著我的民兵隊把擔架抬到哪裏去。”
正是因為張文魁的突齣錶現,1947年3月7日,在炮火連天的火綫上,張文魁被同意加入瞭。張文魁迴憶到這裏,手不自然地舉瞭起來說:
“我們是舉起右手宣誓的,當時我熱血沸騰,而且當即發誓,從今以後我就是黨的人瞭,就要為黨獻齣所有的一切。”
1947年9月,張文魁作為民兵隊長被上級通知到村裏的黨員乾部,民兵會議上開會。會議主題是“徵兵”。因為當時國共雙方已全麵爆發內戰,無論是武器還是人數都處於下風的解放軍,需要更多的革命青年踴躍報名參軍上戰場。
張文魁作為黨員,而且還是當年抗日民兵隊的隊長,支前模範,因此他立刻帶頭錶示自己要參加解放軍。不但如此,他還積極動員和他一起去開會的同村人踴躍報名,至少有6個年輕人和他一樣當場錶示要報名參軍。
張文魁老人
令張文魁有些意外的是,其餘的人參軍的申請都通過瞭,唯獨他沒通過,而軍隊領導的意見也很明確,他對張文魁說:
“你是獨子,父親又是殘疾,你的傢裏需要人來照顧,不適閤參軍,在村裏帶領民兵一樣是乾革命,革命不分貴賤。”
張文魁嘴上雖然說算瞭,但心裏卻一百個不同意。解放軍到村裏接兵的時候,張文魁吵著鬧著也要跟著去,不管部隊領導如何好言相勸,張文魁就是油鹽不進,他還說:
“村裏這一次去參軍的6名同誌都是經過我做的工作,現在他們能去我卻沒去,這理說得通嗎?什麼也彆說瞭,我一定要去參軍乾革命。”
軍區領導見說不過張文魁,隻好鬆口:
“隻要你傢長同意,那我就同意。”
而張文魁的父親聽說後,沉默瞭一會對張文魁說瞭一句話:
“你一定要去當兵我也不反對,但要記住,去當兵就認真當兵,彆給我丟人。”
就這樣,解放軍同意瞭張文魁參軍的請求,後來他被編入晉冀魯豫軍區第九縱隊中的一員。
軍功在身,甘願平凡
張文魁參軍之後和戰友們曆經瞭很多戰役,他們強渡黃河,挺進豫西,參加淮海戰役,隨同大軍強渡長江,然後打中南戰役,打西南戰役,在解放全中國的戰役裏,作為炮兵的張文魁先後參加瞭大大小小不下百餘場的戰役,立功無數。
抗美援朝運動
國內的戰爭打完後,朝鮮戰爭爆發瞭,美國為首的聯閤軍介入朝鮮內政,張文魁隨同自己的部隊,於1951年農曆二月奉命入朝參加抗美援朝戰爭。
在抗美援朝的戰場上,張文魁憑藉軍功,先後獲得瞭
“抗美援朝紀念奬章”“和平萬歲紀念奬章”
等等。之後更是在上甘嶺戰役中連同黃繼光、邱少雲等15軍戰士和美軍展開瞭生死較量。
1953年,作為軍隊裏的積極分子,張文魁被部隊選中,讓他趕迴國內到軍校裏繼續深造,組織這是想要把張文魁培養成一名高級人纔,但張文魁迴到國內進入軍校學習後沒多久,就因為太牽掛朝鮮戰事,而主動請求迴到朝鮮的戰場中去。
麵對張文魁的多次請求,上級無奈隻能批準讓他二度入朝,就這樣,張文魁一直在朝鮮待到1954年5月纔正式迴國。
在朝鮮戰場上,作為炮兵的他雖然比較安全,但他也同樣見證瞭太多生離死彆,張文魁說:
“我們在不發炮的時候也得乾步兵的活,比如我要組織炮兵排給駐守在前沿陣地的隊伍運送子彈、手榴彈、水和食品等等。而在運送這些物資的時候也十分危險,因為敵人一直用機槍封鎖補給綫,在這條綫上,到處都是犧牲的戰友和敵人的屍體。而且我們運送物資都是在天黑時進行的,壓根看不清路,經常會被地上那些橫七竪八的屍體絆倒。”
誌願軍戰士們
有一次,一名炊事員把飯剛送到坑道裏,美國鬼子就對坑道來瞭一發冷炮,這發冷炮剛好把坑道給炸壞瞭,炊事員也因此犧牲。
在後來的上甘嶺之戰中,張文魁同村的杜啓富被人從山上抬瞭下來,路上恰好經過張文魁所在的炮兵陣地,杜啓富在擔架上看到張文魁,於是大喊張文魁的名字,但當時雙方剛好處於激烈的戰鬥中,因此張文魁隻是迴瞭他一句:
“你下去安心養傷,等到戰鬥結束後我就去看你。”
但後來,張文魁再也沒見過杜啓富,因為他犧牲瞭,張文魁再度見到杜啓富時,隻剩一個靈牌。
1958年5月,已經迴國,在軍隊裏前途無量的張文魁響應瞭黨和國傢的號召,直接從部隊轉業到地方,進行社會主義建設方麵的工作。
迴到地方之後,張文魁想:
“雖然退下瞭軍裝,但作為一個軍人就必須要用軍人的態度去麵對一切,不能讓自己有一絲一毫的鬆懈,而且還要一切服從組織安排,盡量不給國傢添麻煩。祖國一寸山河一寸血,哪兒都是陣地。”
再後來,張文魁聽說國傢要在丹江口水利樞紐修建工程大壩,而水壩工當時是很危險的。1959年9月,張文魁帶著妻子嶽桂英和八個月大的女兒來到丹江口水利樞紐建設工地。
丹江口工程 漢江截流(攝於1959年)
那時候新中國成立時間短,百廢待興,加上張文魁要去的地方條件十分有限,因此前來參加工程的建設者們隻能居住在油毛氈搭建的棚子裏。
用嶽桂英的話來說就是:
“當時我們全傢蝸居在油毛氈棚子,而且他選的地方不好,周圍連棵樹都看不到,甚至地上連草都不長,這也就導緻瞭天熱的時候人透不過氣。由於棚頂有些窟窿小洞,下雨時外頭下大雨,屋裏也跟著下小雨。”
說罷,老人看瞭張文魁一眼,然後接著說:
“我倒沒什麼,但孩子還小,抵抗力差,由於沒有開水喝,所以經常生病。當時吃的還是大食堂,兩韆多人聚在一起吃大食堂,需要排隊打飯,如果排在後麵點兒,到你的時候連湯都打不到,就算打到也捨不得喝,那得留給孩子喝。”
張文魁聽到老伴說到這裏,竟然也咧開嘴巴笑瞭起來。但即便如此,他們也沒有怨言,依舊積極投身到工程的建設當中,堅守著屬於他們的陣地。
張文魁及其傢人
1960年,張文魁被調任丹江口工程局團部保衛股長兼右岸工區武裝乾事。
1965年又調到工程局四清工作隊擔任工作,之後再次被調入管理局武裝部工作。
一直到瞭1983年9月張文魁纔光榮離休,2019年7月高飛來他傢後,纔知曉他隱藏瞭六十多年的功績。
2019年7月25日,高飛嚮丹江口市委組織部老乾局、市退役軍人事務局上報瞭張文魁的事跡材料,他的身份纔最終被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