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21/2022, 6:23:48 PM
本文授權轉自:邊碼故事( ID:tech-kk)
深圳,被稱作如雨後春筍般生長的“一夜之城”。繁忙的深港跨境貨車路綫,昭示這座城市作為中國南大門與國際貿易的深刻連接。星羅棋布的科技公司裏藏著中國人的綫上生活中樞。
據說南山科技園區裏365天燈火通明,從不停歇。在全國人民進入夢鄉的時候,隻有深圳的滴滴數據響徹不停。即使台風肆虐也無法阻止深圳人上班的腳步。
快節奏促成深圳在單位土地麵積上經濟産齣舉國最高;快節奏甚至塑造瞭這座城市的性格。
然而,這幾天深圳被按下“暫停鍵”,集體陷入前所未有的“慢生活”。即使如此,但有的人,他們無法“暫停”,依然保持深圳人工作和生活的特性,他們是深圳人集體性格的切片,病毒也改變不瞭深圳。
2月份還在做社區流調員的大栗,這次被派到所在社區的工作站,給村中必須要齣門的人開通行證,蓋章。大栗所在轄區,疫情並不像上下沙那麼嚴峻,沒有確診病例,但有密接者。
轄區裏城中村多,流動人口很多,管控也不能鬆懈。平日裏,這裏的小攤檔宵夜生意火爆,食客都得坐到馬路邊上。但如今,整條街空空蕩蕩,偶爾會有幾個齣來定期“放風”的居民,在路上撿幾顆木棉花。
封控的幾天時間裏,她在城中村的工作站見到瞭形形色色需要通行條齣門的人。以下是她的自述。
一路飛馳的騎手
3月14日,我被臨時通知,幫所在轄區的城中村居民蓋“齣入證”,以便他們可以順利往返工作地和住所。
一個滿頭大汗、發絲油膩的中年男子急衝衝地闖入社區工作站大堂。
“我要去給企業送酒精和消毒液!村口不讓我進,我要蓋章!”他從口袋裏掏齣瞭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麵印著“XX物流公司”的公章。
安全員伸手擋著他:“沒看通知嗎!所有業務綫上辦理,你們不可以進來的!”
“算瞭,都進來瞭,蓋瞭就行。讓你們其他同事整理好名單,統一微信發我們。”
透過防護的玻璃隔闆,我戴著手套接過瞭他的身份證。同事眼疾手快地在那張身份證上噴瞭幾下酒精。我一瞥,他竟是1969年齣生的。
50多歲還在做騎手,也許是生計睏難吧?但我還有幾百個章要蓋,無法抽空和他聊。
圖|聯係顧客的騎手
十五分鍾後,我收到瞭中通某營業點從微信發來的蓋章申請和身份證、住址信息。
9個身份證號碼,隻有1個90後,剩下的全是70後和80後,好幾個都在40歲左右。住址,則全在城中村低矮的二三樓裏。
從前,我們在媒體上看到的“騎手”故事,往往在強調這個群體的“年輕”。也許,這隻是輿論的刻闆印象。他們的“真實年齡”,被隱藏在厚厚的頭盔下。
我到門口透瞭口氣。騎手們騎著小電驢在空蕩蕩的馬路上一路飛馳,最後縮成一個個黃色、藍色的小點,消失在地平綫上。
終於,他們可以在馬路中央大大方方地騎行,不用躲閃。有個騎手,大大咧咧地外放起瞭抖音神麯。
那一刻,我猜測,他臉上的錶情是舒展的。
有的騎手,則在餐飲店門前席地而坐。以前,他們有時會在店裏的凳子裏坐著等待商傢,現在,他們卻隻能坐在花壇上,甚至坐在地上。
圖|騎手們坐在台階上休憩
但這個城市應當有屬於他們的位置。如果,深圳路上的休憩石凳能多一些,就好瞭。
打兩份工的清潔工
附近物業公司打來的電話,要求給清潔工們統一蓋章。如我所料,這批清潔工們9成都是50歲以上的中老年人。
即便是疫情,清潔工們也得上班。
我們平常看到的清潔工招聘,幾乎都是一模一樣的:“月薪三韆,月休四天。”做這行的中老年人,沒有“退休”可言。
由於大街上沒有汽車,穿著橙色製服的清潔工們顯得格外亮眼。簸箕裏的滿滿的紅色木棉花,和他們的製服,顔色很襯。
圖|行駛在公路上的清潔工
工作站的清潔工劉阿姨告訴我,疫情前,她一個人打兩份工。白天給政府大樓做保潔,晚上到附近居民傢做鍾點工,一小時25元。
因為疫情,她暫停瞭這份兼職,每個月也少瞭五百塊的收入。
從湖北來的陳阿姨在村口一條馬路之隔的企業做保潔,一個人負責三層樓的廊道、廁所及電梯,每個月2900元,通常允諾的四天休息時間她都用來加班,多掙四百元。
圖|大栗每天為村民辦理的通行證模闆
3月14日,54歲的陳阿姨開到瞭通行證。
第二天,當她齣門到公司匆忙工作瞭一上午,卻被主管告知,同事裏有人是密接,主管讓她先迴傢,她不得不再次返迴村中。她和兒子住在一起,租的房子在村裏。
圖|城中村街邊的木棉花樹
陳阿姨所在保潔公司的許多同事因為封控前一天下午迴宿捨拿來瞭鍋碗瓢盆以及被褥,在辦公樓地下車庫打地鋪,用電飯煲煮米飯和麵條,網上買菜度過一日三餐。
在深圳,保潔大部分隻招女性,她們從全國各地來,年齡在50到60之間,陳阿姨的同事絕大部分是四川人。
圖|在台階上休憩的清潔工
公司必須有人保證清潔,陳阿姨觀察到,那天她去上班的時候,發現19、20兩層樓的公司員工也都住在裏麵,都是年輕人,辦公桌旁就是床鋪或帳篷。
你不也在上班麼?
坐我左邊的同事,接到瞭一個電話。電話那頭的女孩帶著哭腔:
“我想把電腦從公司拿迴傢。老闆說每天早上8點50分就要在微信裏打卡,我還要做圖…我可以和物業說我去買菜嗎?”
“你們小區不屬於防範區,沒那麼嚴,隻要按照物業要求做,可以齣門的。不過,你要做好防護,順便買幾顆菜。”
我眼前浮現瞭一個畫麵:一個女孩,拎著厚厚的主機和幾顆陪襯的西蘭花,急衝衝地迴傢。
接綫的同事皺著眉,扭頭轉嚮我:“你說,深圳人怎麼非得上班?”
我笑瞭,“你不也在上班麼。”
在附近賣麻辣小龍蝦的老闆娘主動來加瞭我的微信,讓我給她店裏的7個工人蓋章。
我眼尖,一眼就瞅到瞭裏麵一張身份證,是個14歲的少年。
“你這…不會是童工吧?”
她連忙解釋。原來,那張身份證,是她兒子。
“天天在傢裏藉上網課的名義,不是連麥打遊戲就是刷視頻,看到他都頭大!讓他去店裏幫忙打包飯菜還好點,起碼還能體驗下生活!”
原來是個開店還得操持子女教育的母親,是我誤會瞭。
她告訴我,她原本的麻辣小龍蝦,綫上的外賣都暫停瞭。開廚房的原因,隻是因為她要給被管控的工地做快餐盒飯。
我頓時對她肅然起敬。
“就當是給疫情做點貢獻。本來,我也想休店幾天。”
看來,熱愛“搞錢”的深圳老闆們,也有不那麼想“搞錢”的時候。
但我還是沒給她的兒子蓋齣入證,“過段時間再讓他再去體驗打工吧,不差疫情這幾天。”
做核酸也會“社死”?
從國土局派下來暫駐的“掃碼員”,也讓我幫忙蓋齣入證。
她是國土局某個部門的科員。因為疫情防控人手不足的關係,他們部門都調派去支援一綫瞭。
在疫情防控這麼多“工種”裏,我做過電話流調、做過數據排查,做過上門核酸、秩序維持….唯獨沒有體驗過的,就是在帳篷裏的“掃碼”。
圖|帳篷裏的“掃碼工作”
“做這個感覺如何?”
“彆提瞭。穿白色防護服實在是太熱瞭,剛穿進去就開始冒汗,從頭頂冒到腳趾頭,比去健身房跑動感單車還見效。有時還容易中暑。
掃碼就也是個流水綫式的工作,就是不斷重復喊人名字、配對姓名、掃碼這幾個動作,喉嚨都啞瞭,很枯燥。站幾個小時也快纍死瞭,全身酸。”
“有遇到麻煩的人嗎?”
“有的人真的難搞。上次遇到一個大叔和他十多歲的兒子一起來排隊。正好他排在十人組的最後一個,他兒子是下一組的第一個。
大叔突然就炸毛,指著我們罵安排不閤理,應該把他和他兒子安排在一組,浪費時間巴拉巴……”
“但有時也挺容易社死,居民的名字總是念錯,生僻字不認識。還有的居民名字就起的很戲劇,有個叫黃尚的名字,念齣他名字的時候,整條隊伍都在爆笑。”
“不過,如果以後可以用機器人掃碼核驗就好瞭。乾這個,總覺得自己像個工具人。”
坐我左邊的同事,又收到一條求助短信。
“我是住XXX巷X號的XXX,是居傢隔離的密接。我有很多慢性疾病,心情很壓抑,血壓也低。我想請你們幫我帶一個開塞露,還有一點水果,可以嗎?”
同事連忙到桌上拿瞭幾個梨。
圖|同事給老人傢拿瞭幾個梨
“我一會得去藥店買開塞露,趕緊給她送過去,應該是便秘的老人傢。”
“你還真的是大總管。”我調侃她。
藉著買開塞露的契機,我順便和她一塊到村裏遛。村委的工作人員有的坐在村頭卡口,給來往的齣人人員核對綠碼,查看齣入證。
守著村尾的工作人員,則顯得有些落寞。他們要負責看守,防止有人從牆外爬齣去。
大部分人都“安分守己”,工作人員隻能坐在花壇上刷手機,或者是給路過的流浪狗喂口麵包。
圖|村尾的工作人員
“坐在這邊守著,我每天得帶兩個充電寶。再守下去,整條村的狗都要認識我瞭。”他跟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