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爸爸遺棄瞭──在受傷的地方,加愛
▌在我眼裡隻是區區一件小事,居然可以掀開對方如此激動的情緒。我相信在那背後,一定是被許多過去還未消化好的往事而牽動著。
說實話,我真的很受不瞭已讀不迴訊息這件事。一旦我交代別人事情,或者嚮別人詢問問題時,對方看瞭我的訊息之後,已讀不迴,這舉動總是會勾起我內心劇場很多神經質的自我對白:「看到瞭吧?你是不重要的,馮以量。」、「看來,他不怎麼喜歡我。」、「啊?!我得罪瞭他嗎?什麼時候……不是吧?!」、「太過分瞭,我已經等瞭三天,再不迴應,我和你絕交!」、「這人做事真不可靠!他不喜歡我?我纔不喜歡他呢!」
有時候,我嚮我的姊姊抱怨,她反而說:「嘿,你不要這麼神經質好嗎?不要以為大傢都很有空,把所有時間都拿來陪著你,好不好?大傢都很忙的。」
其實對於已讀不迴,我會感覺到如此沒有安全感,全是因為小時候遇過一件事而受創。那就是我爸爸不見瞭,一聲不響地離開我們傢,沒有交代、沒有迴應、沒有消息。
已讀不迴真的隻是小事。其實我真正最受不瞭的是──我的爸爸不見瞭,而我被遺棄瞭。
要不是自己不斷地探索生命,說實話,為何別人一個簡單的已讀不迴行為,居然可以挑起我如此波動的不安全感,這真的很令人費解。
所以我特別能體諒有些親友,有時候在我眼裡隻是區區一件小事,居然可以掀開他們如此激動的情緒。我相信在那背後,一定是被許多過去還未消化好的往事而牽動著。
十歲的我,被爸爸遺棄瞭
那一年,我纔十歲。那天,放學後的我發現爸爸不見瞭。我問母親:「為什麼爸爸不見瞭?」 母親支支吾吾地迴應著不明確及不明朗的答案,我唯有靠自己從蛛絲馬跡裡尋找答案。
最後,透過姑姑們在客廳裡的一片謾罵及羞辱我爸爸的話語裡,纔知道他欠瞭高利貸一筆巨款,無法還清。他懼怕高利貸來追殺,自己走投無路,唯有逃之夭夭。
由於他把爺爺的傢族生意也賭垮瞭,雜貨店被迫要關門,我的傢人們有著說不齣的怒氣。那怒氣,也直接影響瞭我。其實在那一刻,我是吸收瞭這些憤怒所帶來的身教──直到我長大後,每每感受到被遺棄、被不重視、被不理睬時,我都特別的憤怒。
「我被爸爸遺棄瞭」,這是年幼的我在那一年的解讀。那一聲不響、一句話都沒有交代,就像那些已讀不迴的無聲無息,讓我覺得是我的生命完全被父親遺棄瞭。在他的眼裡,我們的生命居然是如此低賤、不重要。為瞭保住他自己的命,他可以把妻兒的性命棄之不顧,任由高利貸來到我們傢,威脅我們。
被遺棄,這很傷。
對方沒迴訊息,為何引爆我的焦慮?
自此之後,我無法忍受我在乎的人不理睬我。心裡彷彿就是有一個黑洞,一直填不滿,無論放多少關愛進去,都會被吸得光光。在親密關係裡,擔心會被遺棄,非常沒有安全感。
我所在乎的人隻要稍微慢一些迴應我,或者沒有迴應我,或者音訊全無,這都是我最受不瞭的事。前提是這個人在我心中是有其重量的。其他的人沒有這種依附關係,對我起不瞭任何影響。
我知道自己無法擺脫這樣的人生腳本。其實我很清楚爸爸離開這件事已經發生多年,也沒有其他的人說要遺棄我;即使別人遺棄我,如今的我也有足夠的內在資源去麵對。可惜,過去那童年的情緒無法被甩脫,使我非常沒有安全感,非常焦慮。
有那麼一天,我約瞭老朋友吃晚餐。從早上寄齣去的簡訊,一直到傍晚都沒有迴應。打電話聯絡瞭幾次,到瞭晚上六點,還是音訊全無。一股黑色的能量籠罩著我,讓我渾身不舒服。很自然地,內心自然啟動瞭自我對話的劇場。
我不停地問自己:「為什麼你這麼焦慮?」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這麼焦慮。」我聽見自己迴答。
這種焦慮的感覺很熟悉。不全是因為朋友沒有迴應,而是因為我的父親遺棄瞭我──可是,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瞭啊!我的頭腦很不明白為何這份焦慮還是緊隨在身。有時候,甚至很討厭自己讓負麵的情緒如此放肆。然而事實是那被遺棄的孤單及自憐,不管我怎麼想辦法要把它甩掉,卻還是甩不掉。 過去,我討厭這種感覺。但如今的我知道自己沒有辦法努力什麼,唯有臣服於這份感覺。我知道它時而會來,也終究會走。
那天傍晚,我穿上球鞋,齣門去跑步,到處亂跑。因為我不要待在傢裡,讓自己沉溺於焦慮及不安全感裡。直到大汗淋灕時,我告訴自己:
「在黑洞裡,為自己加一點光吧!其實我什麼也不缺。我看到瞭自己的不安全感,是如此的真實。你這個沒有安全感的小小馮以量,我沒有說我要遺棄你。小小的以量,我沒有說過要遺棄你。不管你是多麼不好、不開心的馮以量,我都會陪著你。」
既然拿不走黑暗,就在黑暗裡加點光吧。
既然拿不走受傷,就在受傷裡加點愛吧。
當下的我就繼續跑、繼續跑;微笑著繼續跑;微笑著持續跑瞭一個小時。到最後,連微笑也沒有瞭,隻剩下不焦慮、不愉悅的平靜。我沒有辦法改變已發生的過去,不過,沒有人說我不可以照顧過去那個受傷的自己。那被父親遺棄一整個童年時光的自己,辛苦瞭。
承諾自己:不遺棄自己,不嫌棄自己
迴到傢後,打開手機,看到有朋友的未接來電及簡訊。文字寫著:「抱歉,今天開會開瞭一整天,現在纔有時間迴電。很忙,抱歉。吃宵夜,任何時間。」結果我們吃瞭一頓宵夜,而非晚餐。雖然他還是為此道歉,但我沒有去解釋什麼,隻是笑笑地帶過。我們聊到深夜纔離開。
過去的我一定不會再去吃宵夜,我一定會摺磨對方,也摺磨自己。我肯定會在簡訊裡迴應一些尖酸刻薄的話語之後,開始自己生悶氣好幾週,直到氣消瞭,又再去聯繫老朋友。可是,我知道生命的成長不可以停在這裡。
我總不能把對於爸爸多年前遺棄我的憤怒,丟在任何人身上;也不可以把失去爸爸的哀傷,在他麵前宣洩。要是這樣做,我想我一定是瘋瞭。以前的我就是個瘋子,自己親手去破壞身邊的重要關係。現在,我不再如此。
真的不乾老朋友的事,全是我的人生腳本的事。我把一件看起來簡單得不行的小事,不小心與過去的創傷重疊瞭,演變成複雜無比。
我深信每個小孩都渴望能被父母擁有著。遭父母嫌棄或被父母遺忘,是小孩最懼怕的事情之一。為瞭能被父母擁有著,有些孩子需要生病、需要變壞、需要成績很好、需要很聽話等等。每個小孩都會使盡自身的法寶,隻為瞭得到父母的關愛及注意。
孩子會透過他有限的能力來測試父母的反應。一旦某個行為能得到爸媽的關愛、怒罵或者有任何的反應,他們就會不斷地重複那個行為,隻為瞭證明自己是被父母愛著的。遭到父母怒罵雖然不是關愛,可是至少好過被冷漠、被嫌棄、被遺忘。
直到我們長大後,依然會擔心自己被他人嫌棄及遺忘。所以,要是我們在哪裡卡住,就在哪裡「停、看、聽」一下,去消化當初那些畫麵裡的人、事、物,所帶來的故事。你會逐漸發現,要是我們決定承諾自己:不遺棄自己,不嫌棄自己,其實外在環境的許多人、事、物,都無法再激起你任何的懼怕及焦慮。
(本文齣自《你背負瞭誰的傷》,寶瓶齣版社齣版,未經同意禁止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