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2/27/2022, 12:09:29 AM
▲鼕奧會開幕式(視覺中國)
北京鼕奧會落下帷幕,令世人驚艷的開幕式仍曆曆在目。外人看瞭熱鬧,國人自己不難看齣門道:無論是開篇倒計時的節氣宣傳片裏有八個引用瞭應景而賦的唐詩,還是奧運五環呈現環節藉用瞭“黃河之水天上來”的意趣和氣勢,無不浸盈著來自唐朝美學的光芒和浪漫。
雖遠隔韆年,但分明近在咫尺,創作者說得牙清口白,欣賞者聽得默契會心,凡此種種都是文化自覺的體現。矗立於唐朝這座高峰之上,懷揣這種對自身文化緣何而來、嚮何而去的自知和自省,我們發齣迫切的追問:“唐人如何看到自己與他者、本土與異域?一個唐人身處何種世界觀念和時代精神中?形成他們開放包容心態的源頭又何在?”(《唐朝的想象力:盛唐氣象的7個側麵》,中信齣版集團齣版)“為什麼唐朝有這麼強的生命力?”(《唐:中國曆史的黃金時代》,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齣版)也唯有對其所積澱的美學基因加以研究和重組,纔能去重現“中華曆史之美、山河之美、文化之美”。
煌光馳流:大唐氣象的美學本質
自白石道人在《詩說》中言明“氣象欲其渾厚”,“氣象”就在中國古典美學眾範疇中把據高位。氣象將主體的生命氣韻和風貌,藉助具有一定審美意義的形象展現齣來,是內容與形式高度統一的審美範疇。受其啓發,宋代詩論傢嚴羽在《滄浪詩話》裏綜述詩歌發展演變及創作風格時,衍生齣“盛唐氣象”一說。“盛唐諸公之詩……既筆力雄壯, 又氣象雄渾”,隻談及“渾厚”“雄壯”一麵,對田園詩派清新、秀麗之風並未提及,將亂世之音更是排除在外,故失之偏頗。沿嚴羽之論,後人對“盛唐氣象”一說多有爭持,特彆是20世紀50年代後至今,形成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1954年,舒蕪最早提齣“盛唐氣象”一詞。當年林庚發錶《詩人李白》一文,1958年又發錶《盛唐氣象》加以專章論述,指齣盛唐氣象是“一種蓬勃的思想感情所形成的時代性格”,其本質是“蓬勃的朝氣, 青春的鏇律”,一度得到學術界的高度贊同,“盛唐氣象”成為描述唐代詩歌最重要的理論範疇之一。
第二階段,20世紀80年代,學術視野的拓寬,讓學界對“盛唐氣象”的認知上升到藝術風格和美學風貌層麵,學者們將其視作盛唐各種藝術共同的美學風格。裴斐等學者質疑林庚的觀點,認為文學史上的“盛唐”與曆史上的“盛世”不能相提並論,而且,兩者之間也並無必然的聯係,如果對李白之詩“見豪不見悲”,便是一葉障目。“盛唐氣象”有更為豐厚、復雜的內蘊,其中“有高亢、自信、雄壯、飄逸,也有低抑、蒼涼、孤獨與悲愴”。
第三階段,20世紀90年代以來,以袁行霈、張福慶為代錶的學者將“盛唐氣象”的內涵和外延進一步拓展,形成瞭一個復閤概念――眾多風格糅閤著意象、意境、性情,滿園芬芳般地集中和統一於時代風貌中,甚至錶現為敏銳的洞察力、高尚的社會責任感等。
承前人之說,陳望衡、範明華等閤著的《大唐氣象:唐代審美意識研究》(江蘇人民齣版社齣版)一書,將“盛唐氣象”的研究推展到一個更新的高度、更大的空間,從唐詩說起,但不就詩言詩,而是構築瞭大唐文化與其朝代建製、社會語境等一切物質和非物質基礎相匹配、相適應的整體“景觀”。因此,書中的氣象,是濫觴於詩歌而散延於其他領域的血肉、氣韻、格力、體麵、情緻和意境等總體性的審美風貌,更是一個時代整體的精神麵貌,書中所及的音樂、書法、舞蹈、服飾等,均摺射齣唐代美學恢弘寬遠的意蘊和風骨。
對陳望衡教授等凝結於70多萬字、700多頁的思想加以提挈,不難心生浮想:再燦爛的文明成果皆由人創造。除去物質文明之外,大唐氣象的本質,恰好在於那個時代非物質的精神麵貌,在於時人對美的理解、追求和創造。唐人講究“轉益多師”,既勇於打破六朝以來綺靡文風和審美趣味的囿束,又善於虛心學習並汲取其中的思想營養,所以纔能做到思想自由活躍、言論通達宏放;麵對醜惡,他們高擎批判和反抗火炬,勇敢鬥爭,並嚮弱者投去關愛,代其發聲。因此,大唐氣象自然具有瞭炯炯人格,所謂“林深時見鹿,海藍時見鯨”,也正是這豐沛的生命力,構成瞭如此煌光馳流的時代。
▲電影《妖貓傳》的故事發生在盛唐時期的長安城(官方劇照)
以美化人:須將氣象升華為氣派
在中華文明上下幾韆年的發展過程中,在某一特定的時間段(如王朝)裏,政治經濟、社會風尚、民眾審美等因素共同作用,會形成具有一定共性的占主導地位的文藝潮流和美學趨嚮。大唐氣象,便是其中的典型。
大唐氣象是一個復雜多維、流派繽紛、風格多樣的綜閤體。唐人給我們垂示如何“兼容並蓄”,展現瞭海納百川的包容氣概。陳望衡對此進行瞭綜述:大唐審美觀念的建立,既上承隋製,又不因循守舊。有唐一代秉持的開放和自信、自省精神帶來審美觀念的大解放,帶來文藝的繁榮和文化生活的豐富多彩。具體來說,寓教於美的唐詩哺育和培植瞭中華民族的審美精神、觀念和趣味,並與同期的繪畫、舞蹈等其他門類締結瞭同音共律、遙相應和般的關聯。
值得一提的是,中華民族的審美文化形成的“情理兼得、力韻互含、剛柔相濟、象意閤一”的審美理想,皆以唐代為重大轉摺點:第一,儒道釋三教、漢族與外域民族在這一時期的多元融閤、納新創造,豐富並發展瞭中華民族的審美意識。第二,生活的藝術化、審美化以及審美的世俗化得到空前發展,“女題詩”“傷世詩”對女性、邊緣民眾的觀照,城市和建築設計等對“人”的凸顯和尊重,體現瞭整個唐代文化和社會心理的包容和成熟。第三,大唐富強進取的氣概與大國風範通過大唐藝術的大氣、絢麗、靈動的基本審美品格得以充分體現。
有珠玉在前,大唐審美意識是當代中國文藝事業的“源流形態”,更為後者的發展提供瞭標杆。廣義地來看,我們所處的文藝發展大繁榮的黃金時代,與盛唐時期有廣義上的可比性,鑒往以觀來,可從中收獲有益的啓示。站在新的曆史方位來看,我們須將“氣象”升華為“氣派”,更具體來說,是要在新的時代,創造氣魄廣博、兼容並色、領先於時代的先進文化。以唐為鑒,中國氣派是對深厚傳統文化和中國人民自主自強、獨立創新的錶徵,是對兼容並包、博大精深的張揚。
美美與共:新徵程上的中華美學
文化自知隻是文化自覺的發端,在此基礎上的文化自省、文化創新纔是更高級的層麵。唐人創造瞭高度發達的人類文明,固然值得眾所瞻望,但我們恰恰要學習唐代善於、樂於革新的精神,結閤當下新的時代條件加以傳承,上升到中華美學精神的層麵加以光大。
在我看來,中華美學首先是“宏觀美學”。中華民族的文化每每到瞭重大曆史關頭,都能感國運之變化、立時代之潮頭、發時代之先聲。因此,在反思以唐代美學為代錶的中華美學曆史經驗時,非常有必要將其放在世界文化的總語境下審視和研判,以求在全球性、共時性的坐標裏精確尋找中華文明的定位。其次,中華美學是“人民美學”和“生活美學”,講究以文化人。我們可以與唐人共鳴、共情、共在,但“霓裳羽衣之美”最終要覆蓋生活和人本身,追求“美地活”。任何一種文明,若不能被復製、傳承或弘揚,那它就隻是曆史博物館裏失去生命力的舊標本。《去唐朝》(廣西師範大學齣版社齣版)的作者常華以“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作喻,形容大唐氣象“總是在導引著人們走上不斷求索的道路”。今日中國,是推崇個體活得更有尊嚴的現代化國傢,中華美學更要呈現對生命、生活、人的終極投射和關切,不僅注重審美的教化功能,更應加強對人性的關懷和浸化,從而解決人與社會的對峙、人與人的疏離、人的自我迷失睏頓等當代難題。
▲鼕奧會開幕式(新華社)
說迴北京鼕奧會開幕式,匯聚參賽國國名、融閤中國結和希臘橄欖葉兩大元素的“雪花”符號,完美釋讀 “各美其美,美美與共”的大國審美觀。通觀2008年和2022年的兩場奧運會開幕式,恰好涵蓋瞭大唐氣象中“高放”和“和謙”的對應兩麵。14年時間的流變,足以見證現代中國人審美和情趣的進階――排場和火炬肉眼可見地小瞭,但格局和氣派卻大瞭不少。正如張藝謀導演接受采訪時所說,本次開幕式創作注重簡約美學的“人民性”,是在新的時代語境下對傳統美學的創新和升華。
總之,大唐氣象是對特定時代精神風貌的總概括,但也具有脈脈傳演的延續性,因此我們不能追求唐代“孤峰突起”的獨美,要藉此山之高,鍛造萬韆氣象,踔厲奮發,繼續以開放、從容之姿,以新徵程上的嚮美而行,形成對全人類的滋養和關懷,這也是值得陳望衡及諸多學人後續加強究析的命題。
作者:潘飛
編輯:金久超
責任編輯:硃自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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