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30/2022, 8:17:58 AM
大眾日報記者 田可新
一方麵“寫字好真的有必要嗎”這個問題甚至沒有討論的必要,一方麵是網紅體的反嚮流行
書法,該如何看待其真實價值?
2022-03-30來源:大眾日報 08版
日前,全國政協委員、著名小品演員鞏漢林接受采訪時錶示:“建議公務員考試考硬筆書法,你是個國傢公務人員,你連中國字都寫不好,你不稱職。”
這個觀點一拋齣,隨即引起瞭多方熱議。綫上綫下參與話題討論的,不僅是公務員群體,社會各界都在思考,在這個每天敲擊鍵盤、點擊手機屏幕的時代,寫得一手好字到底重不重要?我們又有多久沒有認真寫字瞭?
“寫字好真的有必要嗎”
既然建議是麵嚮公務員提齣的,記者近日便采訪瞭我省多位公務員,發現大傢並不全然贊同這個觀點。
“在公務員考試申論部分的評分細則中,捲麵整潔是一個很重要的標準。如果全文字跡潦草、難以辨認,得分會很低。這實際已經包含瞭對應試者書寫能力的考察。如果非要列入考試範圍的話,可以在考試中進一步明確書寫占比。但我認為也不宜占比過多。更無需單獨作為一門獨立科目進行考試。”一位市級人社部門的工作人員錶示。“重視書寫沒錯,但公務人員招考更看重個體的綜閤能力。倘若以此設門檻,讓那些隻有寫字不好看的優秀人纔失分落榜,有失公允,也會導緻人纔流失。”
“隨著科技的進步,無紙化辦公逐漸普及,業務處理也倡導網上辦、掌上辦,公文寫作隻需打開電腦選中‘仿宋GB’,文件寫得又快又好,也便於上傳下達。哪裏還用得到手寫?硬是要求提高公務人員的書寫水平,未免有些強人所難。”某街道黨工委副書記坦言,在互聯網時代,過分強調書寫沒有必要,也不切實際,更有些強人所難。
這樣的觀點具有普遍性。當上述話題“破圈”,引起全社會熱議時,“電腦打印不香嗎”等留言,得到瞭極高的點贊。“寫字好真的有必要嗎”這個問題,在一些上班族、大學生看來,已經不是問題,甚至沒有討論的必要。
這也不奇怪:一項技能受不受到推崇,主要取決於它的實用價值。從這個角度看,書法的跌落,自有其原由。一手好字決定一個人的命運,這曾是個絕然成立的命題。“古時,書法一直是一個人實現理想抱負的敲門磚。”山東大學中華傳統文化研究與體驗基地辦公室主任王曉燕說,“在唐代,身、言、書、判是選拔官員的四大標準。書就是指書法,崇尚楷法遒美。換句話說,寫字好,就有核心競爭力。像大書法傢柳公權,29歲進士及第後在地方當官。唐穆宗偶然發現,柳的書法穩而不俗、險而不怪、儀態衝和,堪稱一絕,大加贊賞,將他招至長安任職。這纔有瞭後來筆諫的韆古佳話。”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有瞭這樣的節奏,書寫就成瞭‘紙張時代’的審美錶達。‘見字如見人’就成瞭信箋、書簡傳遞齣的一種人文態度。但如今看來,這些似乎與當下講求效率、講求快迴報的工作生活方式,不甚匹配。沉住氣,提筆研習一撇一捺,靠寫好字去贏得更多機會,已經變得不大現實。”文化學者周曉琳認為。
網紅體的反嚮流行
規範化書寫不再受重視,書法卻在彆的方嚮突圍:“另類”字體反嚮流行成為網紅,也是很多人始料未及的。
北京鼕奧會帶火瞭吉祥物“冰墩墩”,甚至還帶火瞭“墩墩體”,這種綫條圓潤、造型像熊貓一樣圓滾滾的字體讓許多學生追捧不已,還引起瞭一眾網友對“網紅字體”的討論。實際上,這已經不是網紅字體第一次進入大眾視野瞭,奶酪體、柚圓體、鯨落體、餃子體、刺蝟體……形形色色的書寫形式,早在校園裏颳起瞭一陣競相摹寫的風潮,電商平台上,網紅字體的字帖竟占據瞭暢銷榜前幾位;短視頻平台上,單個教程的點贊量都能輕鬆破萬,甚至十幾萬。
“這種字體視覺上看起來猶如在奶酪上寫字,有種深陷下去的感覺,特點就在最後一筆‘提’,總會嚮上傾斜至少45°。而凡是字中有‘口’,都用“倒三角”來代替,這也很有個性。整體看,字體圓潤、甜美,辨識度高,寫起來十分治愈。”鍾愛寫奶酪體的濟南某大學大一女生劉媛媛介紹。
不難發現,在傳統書法式微的同時,求新求異求變,不走尋常路的“網紅字體”恰恰迎閤瞭當下“Z世代”特定的需求。在二次元文化影響下,他們標榜個性,尋找同類圈層,方方正正的字體在他們眼裏太過死闆。而網絡營銷的引導,短視頻平台的紮堆追捧,也對網紅字體在年輕群體中的推廣起到瞭推波助瀾的作用。采訪中,記者發現,甚至有傢長也給孩子購買網紅字帖。“青春期的孩子個性強,總覺得闆正的字顯不齣自己的特點。與其一味地矯正,不如先尊重並適度鼓勵。正因為感興趣,孩子寫作業更認真瞭。”傢住濟南市市中區的馮女士說。
那麼,網紅字體實用嗎?記者發現,它成瞭當下正風靡的手賬文化的標配。所謂手賬,並非簡單的日記本,而是都市白領、學生黨的一種記錄方式,可用於日程安排、生活感悟、讀書心得、消費收支、旅遊攻略、追星心情等,須得配精美的手繪插圖,還得會用彩色膠帶、貼紙、印章來裝點。玩傢都是“顔值控”,許多人不僅下血本花數百甚至上韆元購買質地樣式高端的手賬本,還樂意在放學、下班後,花幾個小時製作編輯。這個過程中,各類網紅字體就成瞭最重要的裝飾元素。“用這種另類的方式錶達齣來,有內容也有形式,纔夠潮夠吸睛。”專注做手賬視頻的UP主尤佳慧說。
傳統體與網紅體的不同境遇
中學教師韓鈺對網紅體的流行憂心忡忡:“作為娛樂,網紅字體可以是書寫的一個選項,但絕無規範可言,說‘體’其實有些牽強。比如在奶酪體中,‘也’字的竪彎鈎筆畫簡化為竪彎,‘前’字的竪鈎簡化為竪、甚至有些筆畫直接略去不寫,對初學寫字的孩子來說,作瞭錯誤的示範。此外,網紅字體學起來其實也浪費時間,本來半個小時就可以寫完的作業,刻意追求使用網紅字體可能需要花一個小時,反而會拖延進度。”此外,網紅字體尤其是奶酪體的書寫者在書寫過程中可能存在執筆姿勢不對,用拇指壓住食指、行筆空間受限的問題。從健康的角度來看,錯誤的執筆姿勢可能導緻歪頭、斜視等不良習慣,影響指關節、脊椎和視力,對學生的身體造成危害。“所以,並不建議學生學習這種字體,還是要規範結構、筆順、書寫,打好間架結構的基礎,培養良好的書寫習慣。”
實際上,對於書法的價值,需要從更長遠的眼光來看。周曉琳對此作瞭判斷:亞文化有流行的時效性,網紅字體就像多年前流行的火星文,隻是小眾的、個性化的體現,隻體現一個時期的潮流,不會有持久的生命力。楷書、行書等傳統字體經過歲月積澱,所具有的美感不會因時代發展而過氣。“此外,漢字蘊藏的曆史積澱除瞭結構框架,恰恰還包含瞭筆畫細節和結構變幻兩大方麵。楷書秀美端莊,隸書蒼茫遒勁,行書、草書有放蕩不羈的美感,而網紅字體缺乏底蘊,並不符閤書法中字的形體結構和美學要求,往往劍走偏鋒,筆畫誇張,連筆刻意,擁有過長的橫和浮誇的撇捺。許多人覺得它們彆具一格,但與傳統書法在造詣上有雲泥之彆。”
“傳統書法在使用價值之外,其承載的人文價值更值得重視。字如其人的說法並沒有過時,一句‘你的字真好看’,也是對一個人素質和修養的極高褒奬,這就意味著,在真正高端的場閤,傳統書法的使用價值與網紅書法立即雲泥可判。”周曉琳認為“哪怕我們不去精修書法,也應當珍視這筆文化財富。對於大多數人特彆是青年人來說,字跡不一定要有多齣挑、多精緻,但最起碼要保持認真寫字的態度。與其跟風練習,不如沉下心來好好寫字,網紅字體一陣風過去後,一手好字永遠是筆珍貴的財富。”
“加考書法的建議,意義在於呼籲各界加大對文字的保護與傳承。此番熱議,引發瞭普遍關注,這本身就具有積極的意義。”晶橙教育集團有限公司書法事業部學科發展總監唐大偉認為,要求全體國民去學書法不現實,但公務員群體可以作齣錶率、著手推進。哪怕不講傳統文化情懷,從職業尊嚴的角度講,從社會交流最基本的方式講,書法、硬筆書法或者規範字的書寫,都應該積極提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