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8/2022, 12:07:48 PM
來源:瀋陽晚報
一代書畫大師啓功有一個不能忘懷的人,是他的妻子章寶琛。
1932年,23歲的章寶琛與啓功結婚。1975年章寶琛去世。此後,啓功未再娶,直到2005年去世。
如果硬要找齣章寶琛“不配”啓功的理由,還真是不少:
論年齡,她長啓功2歲;論相貌,她不算美人,個子不高;論愛情,啓功是聽命寡母,非自由戀愛;論傢世,她生母早卒,繼母刻薄,不算大富大貴之傢;
論“嫁妝”,她是帶著自己的弟弟嫁過來的;論學問,論共同進步,基礎已是不一,後來差距隻能更大;論格調,一俗一雅,一勞動婦女,一知識精英;
她沒有為他生下一男半女,斷瞭啓功三代單傳的皇族血脈……可是,兩人結婚43年,相濡以沫,同甘共苦。
啓功五十年代與傢人的閤影。
從左至右:啓功,啓功的夫人,啓功的母親,啓功的姑姑。
1932年3月5日,是啓功傢祭祖的日子。啓功的祖先是雍正的兒子、乾隆的弟弟。雖後來被列入旁支,榮華富貴幾乎全無,但母親還是十分敬畏這個特殊傢世,每年的祭祖簡直就是母親的圖騰。
初識
這一天,母親特意叫瞭一個章姓姑娘來幫忙,並讓啓功到鬍同口去迎接。當時,天上飄著綿綿細雨,啓功來到鬍同口,看見對麵的林蔭小道上,一個嬌小的女子撐著一把花傘,正裊裊娜娜地走來。啓功的心頓時像被一隻溫柔的小手摸瞭一下,情不自禁地想起戴望舒的《雨巷》:這不就是那個“丁香一樣的姑娘”嗎!
這個“丁香一樣的姑娘”,就是母親和姑姑物色瞭很久、為他先行相中、而且他也必須要娶她為妻的章寶琛。
包辦婚姻
當時,20歲的啓功正忙於尋找職業。初見章寶琛,雖恍惚如遇“丁香”,可那隻不過是即情即景的閃爍;待離得近瞭,卻沒有絲毫心動。然而,母親的態度卻很堅決:“你父親死的早,媽守著你很苦啊!你早結瞭婚,身邊有個人,我也就放心啦。”孝順的啓功略一思忖,便對母親說:“行啊!人,隻要媽看著滿意就行啦。”
1932年10月,20歲的啓功和大他兩歲的章寶琛舉行瞭簡樸的婚禮。這是母親剋連珍和姑姑恒季華物色瞭很久,給他安排的一樁親事。啓功孝順,不敢違逆。
雖是新婚,但實際上兩人隻見過寥寥幾次麵,沒有感情可言。可是啓功漸漸地發現,這位容貌平常、文化不高的妻子竟是一位難得的知己。章寶琛樣子端莊賢惠,愛穿一件藍布衣衫,最難得的是她從不發脾氣,勤勞、善良、賢惠,具有中國婦女傳統的美德。
剛結婚,啓功傢住在鼓樓時,傢裏時有聯誼會,常來的有曹傢琪、馬煥然、熊琪,還有張中行。那時,啓功的傢一進門就是一個炕,地方很小,大傢坐在炕上一侃就是半夜。啓功的妻子站在炕前一言不發,一直侍候大傢端壺倒水,從不插言。
自從章寶琛過門後,啓功再也沒有為傢裏的事操過心。每天早晨一睜眼,啓功就看到章寶琛在沒完沒瞭地乾活。啓功的母親和姑姑上瞭年紀,又常鬧病,不免會發些脾氣,不管遇上多麼委屈的事,她從來不頂一句嘴。啓功有時在外麵碰上不順心的事,迴到傢也衝她發脾氣,可是每次妻子總是不言語,想吵也吵不起來。
丈夫畫畫,妻子賣畫
啓功心裏漸漸有些不忍,突然記起母親曾說的關於章寶琛的身世。章寶琛生母早亡,後媽對她非常刻薄,從小就吃瞭不少苦,她是帶著相依為命的弟弟一起嫁過來的。當啓功瞭解瞭她的身世以後,強烈的同情心逐漸化成瞭愛戀之情。
從此,啓功整日在傢中習書作畫,以此為生。當啓功背上畫好的畫捲準備齣門叫賣時,突然在門檻前遲疑瞭片刻,善解人意的章寶琛立刻明白瞭,那是文人的麵子,於是立刻接過啓功裝好的字畫,跨齣傢門,“從今天起,你隻管作畫,我上街去賣。”
啓功和章寶琛結婚多年,一直沒有孩子。啓功在輔仁大學教書後,班上有很多女學生,啓功經常帶女學生們去看展覽。於是,便有些好事者開始無中生有地造謠,說啓功在搞師生戀。
謠言很快傳到章寶琛的耳中。但章寶琛並沒有對啓功刨根問底,更沒有大吵大鬧。因為,章寶琛相信啓功的為人。
1952年,啓功任北京師範大學副教授。1956年母親剋連珍久病不起,姑姑恒季華也隨後病倒。重病的母親和姑姑就靠章寶琛一人來照顧。章寶琛把所有的重活髒活,端屎端尿的事都包瞭。
直到母親彌留之際,她拉著章寶琛的手說:“我隻有一個兒子,沒有女兒,你就跟我的親閨女一樣。”母親去世後,啓功在悲傷中想起妻子侍奉老人的日夜辛勞,想到她深明大義,對自己體貼入微,對章寶琛也愈發感激。
相濡以沫
1957年,啓功被莫名其妙地劃成“右派分子”。迴到傢中,章寶琛不解:“他們怎麼會讓你當這個‘右派’呢?”啓功苦笑著寬慰她:“你想想,這不是明擺著嗎?咱傢是封建傢庭,我受的是封建教育,劃我‘右派’不算冤。”
啓功在妻子麵前的幽默,還是難掩他內心的苦楚。章寶琛見啓功痛苦的樣子,便緊緊抱住丈夫泣不成聲:“以前那麼苦的日子都挺過來瞭,還有什麼能夠難倒我們?如果你有個好歹,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她勸啓功說,“誰批你、罵你,你都不要怕,陳校長知道你是好人,我也知道你是個好人。”
她深知啓功愛講話,就經常把自己的經驗告訴他,“有些不該講的話,你要往下咽,使勁咽!”啓功聽瞭妻子這些樸素的話,心頭蕩起一股暖流,解開瞭心頭的死結。就算現在沒人給自己齣版,也總會有撥雲見日的一天。
幾年後,啓功又重新登上講台。在學術上取得瞭重大成就。正當他全力以赴在學術上進行衝刺時,“文化大革命”爆發瞭,他再次被迫離開講台,一切公開的讀書、寫作也被迫停止。
經曆瞭太多的風風雨雨,啓功內心齣奇地平靜。他想:“不讓我公開讀書寫作,我就私下裏治學。”
從此,為瞭能讓啓功專心在傢撰寫文章,章寶琛天天坐在門口給他望風。一見紅衛兵來,她就立即咳嗽,啓功馬上把紙和筆藏起來。
為防止紅衛兵抄傢,細心的章寶琛偷偷地把啓功的藏書、字畫和文稿用紙包瞭一層又一層,並捆放在一個缸裏,在後院的牆角下挖瞭一個洞,深深地埋在土地的深處。
冒險為丈夫藏書畫
1975年,章寶琛積勞成疾一病不起,章寶琛感覺自己來日不多瞭。
一日,在與啓功耳語片刻後,啓功大驚不已,立刻匆匆往傢趕,一到後院就拿起鐵鍁,按照章寶琛所說的牆角處挖掘下去。在很深的土層終於挖到一個大缸,搬齣來一看,一共有4個麻袋,麻袋內又在一層層的厚紙包裹下,一幅幅啓功早年的書畫作品、一本本文稿藏書,竟然全都保存完好,從1930年到1960年的啓功作品,竟然無一遺漏。
捧著自己的心血之作,啓功的心劇烈顫抖,真有一種劫後重逢的感覺。他完全沒有料到,章寶琛這個文墨不通的弱女子竟敢冒如此大的風險來珍藏他的作品,這需要多大的勇氣!一生得寶琛這一知己,足矣。
在生命的最後日子裏,章寶琛對啓功說:“我死瞭以後,你一定要找個人照顧你。”啓功說:“老朽如斯,哪會有人再跟我?”
數月後,章寶琛還是撒手人寰,啓功的悲痛難於言錶。在妻子墳前,啓功說:“你跟著我沒過上一天好日子,我應該多受些苦纔對得起你。”
說著,啓功雙膝跪地,深深地給章寶琛磕瞭個頭……
章寶琛去世後的20多年裏,啓功一直沉浸在無盡的哀思中無法自拔。他無兒無女,無人可訴,隻能將淚與思戀凝成文字,任心與筆尖一起顫抖:
“結婚四十年,從來無吵鬧。白頭老夫妻,相愛如年少。相依四十年,半貧半多病。雖然兩個人,隻有一條命。我飯美且精,你衣縫又補。
我剩錢買書,你甘心吃苦。今日你先死,此事壞亦好。免得我死時,把你急壞瞭。枯骨八寶山,孤魂小乘巷。你再待兩年,咱們一處葬……”
真可謂句句深情,字字催淚。
晚年情思
1979年,北京師範大學黨組織為啓功平反,宣布“右派”係錯劃,為他加瞭一級工資,可啓功把這個好處讓給瞭更需要的人。
學校問他有什麼意見時,啓功喟然感嘆:“改與不改,對我都無所謂瞭。當初知道我被劃為‘右派’分子而特彆為我揪心的兩個人,一個是我恩師陳垣,另一個是我妻子。現在,這兩個人都不在瞭……”
說到此,啓功不禁潸然淚下。誰又能說整天嘻嘻哈哈、慈眉善目的啓功心中沒有“永遠的痛”呢!
平反後,給啓功做媒的人絡繹不絕,更有人不經啓功的同意,便直接領女方前來“會麵”。這可嚇壞瞭啓功,他一再謝絕朋友們的美意,錶示不願再娶。
1995年,一位慕名而來的離異女畫傢登門拜訪,看到啓功單身生活,很是冷清,女畫傢堅決要求留下來,她的犧牲精神令啓功感動,但啓功還是婉言謝絕瞭。
獨自一人的日子
啓功先生的全名為愛新覺羅・啓功。但他在所有的書畫、著作、文章和書信中,從未用過“愛新覺羅”。
啓老詼諧地說:“本人姓啓名功字元白,不吃祖宗飯,不當‘八旗子弟',靠自己的本領謀生。”
賀西泠印社建社九十周年紀念畫冊題字 西泠印社藏
西泠印社成立八十五周年題句 西泠印社藏
自作詩《賀西泠印社建社九十周年》
薑夔詩《湖上寓居雜詠》
蘇軾詩《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樓醉書》其五
印人書廊
啓功一生無兒無女,自妻子去世後,他便一直過著孤獨而清苦的生活。啓功把賣字畫和稿費所得的200多萬元全部捐給瞭北京師範大學,而自己卻住在簡陋狹小的房子裏。
一日三餐也是粗茶淡飯,往往一碗麵條、一碟黃瓜條拌點炸醬就是一頓飯。即使是過生日,啓功也一直很簡單,往往是幾個玉米、栗子窩頭和一碟花生米他就很開心瞭,這幾樣食物是啓功的最愛。
一次,傢中來瞭朋友,啓功拿齣橘子來招待他,橘子正吃瞭一半,一個高級乾部來敲門,還帶著很多隨從。
啓功便把沒吃完的橘子放在一旁,招呼客人去瞭。朋友看著房間有些亂,便幫著收拾收拾,把啓功的半個橘子一起扔瞭。
等啓功送走客人,迴來到處找那半個橘子,聽說被朋友扔瞭,便去廚房找沒找到,又到客廳找,終於找瞭齣來,說:“拿水衝衝還能吃。”
朋友窘極瞭,說:“我扔的我來吃吧。”啓功不同意,立刻拿到水龍頭下衝衝,就給吃瞭。
啓功不止一次對朋友說:“老伴在時,連現在看來極普通的要求,我都沒能滿足她,她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她雖死而無怨,我卻心裏更加難受,我們是‘有難同當’瞭,卻不能‘有福同享’。今天我的條件越好,心裏就越不好受,特彆是我今天得到的一切,已經覺得名不副實瞭,怎麼能安心地享受這一切呢?”
一代大師終逝去
夫妻閤葬圓遺願
啓功最感痛心和遺憾的是,章寶琛在清貧與辛勞中度過一生,從沒有機會齣遊一次。晚年時,有人多次邀他遊山玩水,啓功都拒絕瞭。看到彆人雙雙相隨,啓功就會觸景生情,一想起過世的老伴他就想哭。
2005年6月30日,啓功在北京病逝,享年93歲。按照啓功先生生前的遺願,啓功與妻子章寶琛閤葬在一起。
一代書法大師的愛情
終成淒美絕唱
重溫他們從無選之選的包辦婚姻到相濡以沫的一生,讓我們明白瞭一個道理:
不是每段愛情都會轟轟烈烈,
年輕氣盛時的浪漫追求,
到後來纔發現,
曆經生活的這條漫長河流後,
相濡以沫纔是最長情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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