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5/18/2022, 8:21:30 AM
六、裝神弄鬼,加重瞭迷信成分
曹雪芹雖然不可能是個徹底唯物主義者,但也不迷信鬼神。他有宿命觀念,這與他所處的時代社會環境、傢庭變遷及個人遭遇等都有關係。所以,小說中時時流露齣深刻的悲觀主義思想情緒。
這一點,在寶玉夢遊“太虛幻境”,翻看“金陵十二釵”冊子和聽仙姬唱《紅樓夢十二麯》的情節上錶現得最為明顯(雖然這樣寫還有彆的目的和藝術錶現上的考慮)。
小說剛開頭,但其中的人物與大傢庭的未來,誠如魯迅所說:“則早在冊子裏一一注定,末路不過是一個歸結:是問題的結束,不是問題的開頭。讀者即小有不安,也終於奈何不得。”(《墳・論睜瞭眼睛看》)但這隻是一種局限,而局限是任何人都避免不瞭的。
被遺棄的補天石的經曆、癩僧跛道二仙的法術、寶黛前身――神瑛與絳珠的孽緣、警幻的浪漫主義手法,大概不會有人將它們與宣揚封建迷信觀念聯係在一起。秦可卿離世時靈魂托夢給鳳姐,嚮她交代賈府後事,八月十五開夜宴時祠堂邊牆下有人發齣長嘆之聲,這又是為瞭情節發展的特殊需要而作的安排,且在藝術錶現上寫得極有分寸,可以就其真實性作齣各種不同的解說,也不能簡單化地與迷信鬼神相提並論。
明明白白地寫到鬼的,隻有秦鍾之死。因為這一段各種版本的文字差異較大,我想把自己的《紅樓夢》校注本(浙江文藝齣版社,1993年版)中的有關文字全引齣來,書中說:
那秦鍾早已魂魄離身,隻剩得一口悠悠餘氣在胸,正見許多鬼判持牌提索來捉他。那秦鍾魂魄哪裏就肯去,又記念著傢中無人掌管傢務,又記掛著父親還有留積下的三四韆兩銀子,又記掛著智能尚無下落,因此百般求告鬼判。無奈這些鬼判都不肯徇私,反叱吒秦鍾道:“虧你還是讀過書的人,豈不知俗語說的:‘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我們陰間上下都是鐵麵無私的,不比你們陽間瞻情顧意,有許多的關礙處。”
秦鍾的魂魄忽聽見“寶玉來瞭”四字,便忙又央求道:“列位神差,略發慈悲,讓我迴去,和這一個好朋友說一句話就來的。”眾鬼道:“又是什麼好朋友?”秦鍾道:“不瞞列位,就是榮國公的孫子,小名寶玉的。”都判官聽瞭,先就唬慌起來,忙喝罵鬼使道:“我說你們放迴瞭他去走走罷,你們斷不依我的話,如今隻等他請齣個運旺時盛的人來纔罷。”眾鬼見都判如此,也都忙瞭手腳,一麵又抱怨道:“你老人傢先是那等雷霆電雹,原來見不得‘寶玉’二字。依我們愚見,他是陽間,我們是陰間,怕他也無益於我們。”都判道:“放屁!俗話說得好,‘天下的官管天下的事’,陰陽本無二理。彆管他陰也罷,陽也罷,敬著點沒錯瞭的。”眾鬼聽說,隻得將秦魂放迴。
這段齣現陰司鬼差的文字,用不著我來說明,脂評就有過許多精闢的批語,隻需擇要抄錄幾條就行瞭。它批“正是許多鬼判持牌提索來捉他”句說:
看至此一句令人失望,再看至後麵數語,方知作者故意藉世俗愚談愚論設譬,喝醒天下迷人,翻成韆古未見之奇文奇筆。
又有批眾鬼拘秦鍾一段說:
《石頭記》一部中,皆是近情近理必有之事、必有之言;又如此等荒唐不經之談,間亦有之,是作者故意遊戲之筆耶?以破色取笑,非如彆書認真說鬼話也。
“遊戲之筆”“非如彆書認真說鬼話”,說得多好!可謂一語破的。
再如批鬼都判先倨後恭的對話說:
如聞其聲。試問誰曾見都判來?觀此則又見一都判跳齣來。調侃世情固深,然遊戲筆墨一至於此,真可壓倒古今小說!這纔算是小說。
“調侃世情”,又是一針見血的話。我由衷地欽佩脂硯齋的理解鑒賞能力,並且始終不明白為什麼現在竟有少數所謂研究者,老往這位對我們加深理解《紅樓夢》一書作過如此重要貢獻的脂硯齋身上潑髒水。我想,他們如果有脂硯齋十分之一的理解力,就真該謝天謝地瞭!
再看看續書所寫有關情節,完全可以說是“認真說鬼話”瞭。
寶玉因失玉而瘋癲,得玉而痊愈,這是將通靈玉當成瞭寶玉的魂靈,是寫他自己視玉為命,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因僧道而獲救是重復前麵已有過的情節,已與脂評所說“通靈玉除邪,全部隻此一見,卻又不靈,遇癩和尚、跛道人一點方靈應矣。寫利欲之害如此”,“通靈玉除邪,全部百迴隻此一見,何得再言”等語不閤,這且不說。
為尋玉而求助於扶乩(一種占蔔問疑的迷信活動,騙人的鬼把戲),由妙玉來施術,請來“拐仙”,還神奇地在沙盤上寫齣一首詩來指示通靈玉的去處,雖小說中人不解其意,但讀者卻能領略其去處的神秘性。
妙玉本是齣身於官宦之傢的普通姑娘,除瞭能詩和懂茶藝外並無特殊本領,現在居然硬派她來扮演巫婆的角色,讓她畫符念咒,裝神弄鬼。
《大觀園月夜感幽魂》一迴更是活見鬼。先是鳳姐在園內見似“大狗”“拖著一個掃帚尾巴”的怪物嚮她“拱爪兒”,接著就碰見秦可卿的鬼魂。嚇得這個原來“從不信陰司報應”的鳳姐去散花寺求“神簽”,簽兒自動躥齣,上書“王熙鳳衣錦還鄉”。
下一迴又寫寜府“病災侵入”、“符水驅妖孽”,更是肆無忌憚地宣揚封建迷信。請來毛半仙占卦問課,什麼“世爻午火變水相剋”,什麼“戌上白虎”是“魄化課”,主“病多喪死,訟有憂驚”,還通過人物之口肯定“那卦也還算是準的”。
又寫賈赦在大觀園裏受驚,嚇得躺倒在地。人迴:“親眼看見一個黃臉紅須綠衣青裳一個妖怪走到樹林子後頭山窟窿裏去瞭。”於是大寫特寫道士如何作法事,驅邪逐妖。
《死纏綿瀟湘聞鬼哭》寫得陰風慘慘、鬼氣森森,恐怖異常。寶玉指瀟湘館道:“我明明聽見有人在內啼哭,怎麼沒有人?”婆子勸道:“二爺快迴去罷!天已晚瞭,彆處我們還敢走,隻是這裏路又隱僻,又聽得人說,這裏林姑娘死後,常聽見有哭聲,所以人都不敢走。”
鴛鴦上吊前見到秦可卿,並領悟“必是教給我死的法兒”,所以死後也隨秦氏的鬼魂去瞭。
最突齣的是正麵描寫趙姨娘“被陰司裏拷打死”的場麵:
趙姨娘雙膝跪在地下,說一迴,哭一迴。有時爬在地下叫饒,說:“打殺我瞭,紅鬍子的爺,我再不敢瞭!”有一時雙手閤著,也是叫疼。眼睛突齣,嘴角鮮血直流,頭發披散。人人害怕,不敢近前。……到瞭第二天,也不言語,隻裝鬼臉,自己拿手撕開衣服,露齣胸膛,好像有人剝她的樣子。
也還寫鳳姐“被眾冤魂纏繞”。
在《得通靈幻境悟仙緣》一迴中,寫寶玉病危,被前來送玉的和尚救活,但他讓寶玉魂魄齣竅,重遊一次幻境,使他領悟“世上的情緣,都是那些魔障”的佛傢說教。
於是把小說楔子和第五迴情節都拉瞭進來:寶玉一會兒翻看“冊子”,一會兒看絳珠草,其中也有神仙姐姐,也有鬼怪,也在半途中喊救命等等,讀之,足能令人作嘔半日。
還遇見尤三姐、鴛鴦、晴雯、黛玉、鳳姐、秦可卿等陰魂,隻是太虛幻境原有的三副聯額都被篡改瞭,成瞭十分庸俗的“福善禍淫”的勸世文,太虛幻境也成瞭宣揚因果報應迷信觀念的城隍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