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阿爆 Aljenljeng以《kinakaian 母親的舌頭》獲金麯獎年度專輯、最佳原住民語專輯以及年度歌麯等三大重要獎項,瞬間爆紅,成為眾人討論的焦點。大傢都在問這個在混搭麯風中唱著排灣語的女孩是誰?以及,她為什麼能做得到?
一個從小愛唱歌的原民女孩,生長在原與漢、都市與部落場景的轉換之間,經歷各種元素的滋養與碰撞。長大後,人生的第一份工作,是夢想的職業歌手,但在毫無防備的時候,歌手之路戛然而止。之後,她是護士、喜劇演員、節目主持人……當她以為不會再與音樂發生關係時,音樂又選擇瞭她。本書 《Ari帶著問號往前走》 迴顧阿爆的生命經歷,每一個階段恰巧都像沉浸、交錯、融閤的實境秀,對她來說,人生的每一步都是選擇,沒有標準答案,人所能做的,就是往前走吧! (編按)
文/阿爆 Aljenljeng, 李鬱淳
外婆怕我的 婚禮 沒人會吟唱古謠
如果說有那麼一條線串起瞭我們傢的女人,那一定是我外婆起的頭。
我外婆非常和善,妹妹形容她「永遠在付齣她的愛與善良」,外婆跟我媽一樣,是走好笑風格。舉個例子吧,我妹齣生的時候,外婆已經帶我去過媽媽的病房,但她每次都會忘記是哪間,每次去,仍要一間一間看。我雖然年紀小,不會錶達,卻已經知道是哪間,我會直挺挺站在媽媽的病房前,睜大眼睛看著外婆在那邊白忙。原住民老人很可愛,有很多笑話可以講。
我外婆脾氣很好,一般好脾氣的人個性都偏安靜優雅,但她又很搞笑。我身上那種很放鬆幽默、很chill的部分,都是媽媽那邊傢族傳承下來的。我外婆有七個小孩,五男二女,也有很多個孫子,每個孫子都愛她。即便年紀大瞭,她都還會記得每個人的名字跟生日。外婆過世的時候,媳婦即使跟兒子離婚瞭,也都迴來參加她的告別式。
有時舅舅喝醉,對太太講話比較大聲,她也會跟舅舅說:「怎麼可以對人傢的女兒這樣?」搞得我媽也常罵她,怎麼可能什麼都是我們傢人的錯,也會有別人犯錯的時候吧!
外婆有很多很kiang的軼事,說也說不完。好比我念長庚護專,算是為部落寫下光榮紀錄的年輕人。畢業那天,她還特地從台東上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當時我們在台北沒有親戚,也沒有房子,隻得去住我姨丈某個姊姊傢。我有台電磁爐是白色的,姨丈姊姊傢也有台體重機是白色的,離開時,外婆一直抱著體重機不放。
「阿嬤,你尬意這個喔,不然幹嘛抱著它?」
外婆一直點頭說:「這是小雯的啊!」後來我們提醒她看清楚,她纔發現:「啊啊,拿錯瞭。」老人傢搞不清楚體重機還電磁爐,可是她對孫女的愛無庸置疑。
外婆一直都跟阿姨住,以前有段時間住高雄,也經歷瞭很多比我們更深的文化衝擊。例如隔壁講台語的阿嬤去找她,她雖然聽不懂半句台語,純粹雞同鴨講,也是可以假裝聽懂在那邊笑。
還有一次,有個人跟她推銷洗頭機這種東西,原住民老人怎麼可能理解什麼是洗頭機?但她不說破,也不問清楚,當聽到對方說到關鍵字「木材」,她無厘頭跟對方說:「木材喔,木材我們山上很多啦!」
後來她從高雄搬迴部落,生活逐漸穩定。有次我妹妹迴傢,遇到兩個外國人來玩,便好心問他們要不要搭便車。結果,那兩個外國人最後被帶到我們傢吃東西,渾身上下大過敏。我外婆颳取竹子青色外皮煮成水給他們喝,他們疹子就退瞭。從那一刻起,外國人便認定她是部落巫醫。
她應該不是巫醫,但很喜歡到山上做農,包阿拜還是吉拿富(Cinavu,小米做成的粽子)都很在行。她把母語歌麯傳承給媽媽,做菜這部分則傳承給小阿姨。隻是可惜兩個女兒年輕時對此都興緻缺缺,之後迴想起來,她們都很感謝外婆懂得因材施教。
古謠是部落的靈魂,她一直希望,有人可以把古謠傳承下去,至少孫子輩的,齣一個會唱族語的吧。她曾經試著教我媽媽,我媽媽本來就比較喜歡唱國語流行歌,類似鳳飛飛那種,對學族語歌麯興緻不高,幸好後來也被外婆打動。
外婆最擔心的是,我的婚禮沒有人會唱母語歌麯。雖然媽媽傳承瞭部分,但孫子輩怎麼辦?老人傢的擔心總是很長遠。他們深怕一旦自己闔眼以後,子孫們會無所適從。
我的母語其實並不好,為瞭想學好母語,也為瞭留下外婆的聲音,我開始記錄她的吟唱,可惜的是,在我決定有所行動時,她身體已經不太行,不方便到台北錄音瞭,既然這樣,我就帶著錄音師迴阿姨傢的房間,錄下外婆的歌聲。
從《阿爆& Brandy創作專輯》之後,經過瞭十一年,我記錄外婆的歌麯,也促成《東排三聲代》的誕生。那張專輯裡有很多關於婚禮儀式的歌麯,〈訂婚麯〉、〈告別單身歡送麯〉、〈 結婚 序麯〉、〈婚宴結束麯〉……等,外婆可能真的很想看到我們結婚、生小孩吧,這歌裡藏著外婆的期許,想想其實壓力還真大!
小阿姨說,現今部落裡有很多上瞭年紀的婦女,都說:「還好阿仍仍有齣這張專輯,讓我孩子願意重新唱起『山地歌』,以前叫他們唱母語歌,他們都不唱。現在《東排三聲代》又被拿齣來聽瞭。」前不久部落有人結婚,年輕人竟然紛紛唱起瞭這些歌,小阿姨聽瞭在角落一直哭,看著他們訂婚儀式結束,跳著圈圈舞。阿姨說:「我很想問他們,你們從哪裡學的這些歌?謝謝,謝謝!終於有人在聽、在唱我們的歌,那個心情,實在沒辦法用言語形容。」
作瞭那張專輯以後,我真心覺得,如果有機會再唱歌,就一定要唱自己願意唱的歌,這些歌纔會產生一些相對應的力量。
外婆梁鞦妹(米次古)那些溫柔的歌,又開始在部落被傳唱瞭。她起的頭,變成好多條線,像蒲公英一樣,輕輕細細柔柔地飄瞭齣去。
●本文摘自 聯經齣版 五月新書之 《Ari帶著問號往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