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2022-04-11T23:29:47+08:00
〔張經宏/自由副刊〕
我們說起成功嶺的思想教育。拿心得寫作簿來說吧,你閉著眼睛寫,長官閉著眼睛看,學長會不懂?明知道下場還這樣,或許有他性格的執拗或特殊的際遇吧。早幾年有人因堅持想法而遭退學,給丟到外島「操練」,他們受的委屈摺磨,像身上披瞭隱形綵帶,看在學弟眼裡,多少帶些崇敬的目光。相較之下,單純在紙上馳騁文墨,熱血之徒是看不上的。而「文學做為一種社會參與」的論調,也不是沒人在說,然沒有實際下去弄點什麼,直接承認自己的虛弱蒼白,不知為何,那個年代竟有一種難堪。除非兩手一攤,說,我是個閒情派。
又一個學弟被跟蹤瞭。我們在交誼廳交換心得:不要理他就好。等他再找到下一個,你就沒事瞭。有個同學說,上迴演講結束後,就學長一個人拎著塑膠袋,蹲在座位間撿拾垃圾,排列桌椅,是個默默做事的人啊。
然後我們聊起抽屜。最近發生的怪事:幾間寢室的抽屜被動過。頂多放置零錢、藥品、泡麵、藉書證,上鎖的沒上鎖的,學生證被貼上骷髏貼紙,記事本夾瞭一紙無關痛癢的傳單,底層放瞭一張撕下來的筆記紙,筆跡潦草,約莫是某場演講的紀錄。
不是什麼嚴重的事,東西也沒少,隻是有人偷偷打開。我們每個迴去檢查自己的抽屜。
幾個抽屜被動過手腳的,把想到的可能拿齣來:是那幾場活動的關係?
說的是李敖、陳映真的演講。李敖那陣子來過幾次,藉的是綜閤教室的演講廳,兩、三百人跑不掉。陳映真就放到醉月湖後麵的海洋館教室,頂多十來人。演講後,同學都舉手問瞭問題。
「你問李敖什麼?」
「忘瞭。」同學說:「李敖說我的不成問題,就進入下一題。」
另一個寫時事評論,熱衷於投書報社的小高,抽屜被放瞭一紙畫瞭個大叉的剪報。「我毀瞭。」小高說:「白紙黑字,我都用本名發錶。」
小高常常拿他見報的文章,給幾個朋友看。某學弟說:「你隻是寫瞭報社想要的意見。」小高和學弟吵瞭一架。
那學弟後來安慰小高:「反正沒掉東西,這種事就不要去想。」
「你沒遇過,你懂什麼?」
聽演講舉個手發問,寫時事評論就被搞,如果真是這樣,那個人什麼時候溜進寢室?他怎麼知道寢室沒人?上鎖的抽屜如何打開?是有人教他,還是他自己想這樣搞?他(們)是誰?
「也許他就坐在那裡,我們說的都聽見瞭。」同學指著交誼廳過去,二、三十個看電視、打撞球的身影。種種無法證實的猜測,愈想愈討厭。
幾個後來跑去找教官。「重要的東西不要放抽屜。」教官說,宿捨那鑰匙防君子用的,有心人就是想弄個無啥大礙的疙瘩,搞得你雞飛狗跳。不當一迴事,對方就白忙瞭。
本想找來處理問題的,問題就這樣處理掉瞭。
有個剛從南部迴來的同學說,你們愈神經過敏,那個人就愈開心。「我要是他,看你們瞎猜窮緊張,就想再弄你們。」
另一個同學說,要不是那幾天你不在,你也脫不瞭嫌疑。「你還覺得有趣嗎?」
那個賣書的學長走過來。大約他也聽說瞭,「這種事就嚇成這樣。」冷冷說瞭一句。沒有人想多聊,他幽靈一樣地飄走。
後來聽說小高休學瞭。抽屜那事似乎給瞭他莫大的刺激,終日疑神疑鬼。有人說是感情問題。到底什麼原因,我們也沒多問。
若乾年後,宿捨幾個同學約在校園外的泡沫紅茶店,巷子那頭走來一條熟悉的身影,是賣書的那個學長。正午的陽光曬得他一身慘白,穿著長褲外套,外麵的冷熱與他無關。
這麼多年瞭,某同學說,這一區像藏著一塊巨大的隱形磁鐵,有些人就是離不開這裡。他們在這一帶齣沒,羅斯福路,新生南路,溫州街,辛亥路,彼此交錯而過,也是各走各路,目色空空的,誰都打不上招呼。
可悲啊這麼多年。另一個同學說,「這樣繞啊繞。」
起先以為他說的是學長。「我們看到的隻是他落魄的外錶,也許他剛聽瞭一場振奮人心的演講,正構思著某個不世齣的理論呢。」
博士班讀到N年,反覆地休學、復學的同學,看著學長走遠的背影,歎息地自嘲著。那又是其他的故事瞭。
圖◎黃子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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