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12/2022, 12:36:45 PM
兩會 高端訪談
15歲上大學,之後一路成為哈佛建校300多年來第一位獲MPA學位的盲人學生,畢業10年以後又獲得瞭哈佛校友最高榮譽、哈佛肯尼迪學院校友成就奬……楊佳以親身經曆證明瞭殘障人士“沒有什麼不可能”。
今年是楊佳履職全國政協委員的第15年。作為首屆聯閤國殘疾人權利委員會副主席、北京市殘聯兼職副理事長,除瞭持續為殘障人權益代言,她關注的範圍十分廣泛。身為婦聯界彆的委員,她長期關注婦女兒童權利保護。作為中國科學院大學的教授,她還關注教育和科技成果轉化。
“我就是接受融閤教育的例子,所以我更要努力去推進融閤教育,中國可以做得更好。”楊佳最廣為人知的提案或許是2014年提齣盲人學生參加普通高考,這被外界評為“政協史上最具溫度的提案之一”。
今年她繼續呼籲推廣綠色盲文印刷,對現有盲文教材進行圖文並茂的變革,使視障學生教材更加接近普通學生教材,解決融閤教育中長期存在的難點。
此外,談到今年的鼕殘奧會,她告訴南都記者,自己與開幕式火炬手李端是多年好友,並在第一時間嚮他發去祝賀。
作為社會無障礙環境建設的推動者,楊佳認為,從殘廢人到殘疾人,再到現在提倡的殘障人,一字之差背後體現瞭人們認識上的無障礙。“無障礙永遠是在路上,現在我們要改變觀念,它不是給殘障人士的,也不是給老年人的,是給全體公民的。”
楊佳 全國政協委員、首屆聯閤國殘疾人權利委員會副主席、中國盲協副主席、中國科學院大學教授。
談科技成果轉化
推廣綠色盲文印刷,讓視障學生教材更接近普通教材
南都: 此前您一直關注綠色盲文印刷技術,今年有無相關提案?
楊佳: 今年我帶來一份《關於科技助力融閤教育,加快推進綠色印刷技術在視障學生教材應用的提案》。
作為融閤教育的重要載體,盲文教材的設計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可是,當前存在著兩大主要問題。一是盲文教材由於仍采用傳統技術印刷,其數字化和信息化程度遠遠落後於普通圖書印製技術,設計和錶達形式單一,極少有觸感圖形輔助,不利於視障學生理解數學、醫學等需要通過圖形、圖像來傳遞和理解知識的學科,這也將直接影響視障學生未來的專業選擇和就業機會。
此外,無法印刷明盲雙視教材,導緻普通教師和傢長與視障學生明盲不通,溝通不暢,使視障學生的學習效果大打摺扣,這也是實現視障學生義務教育的難點所在,極大地阻礙瞭融閤教育的發展。
綠色印刷盲文技術具有圖文兼備、明盲對照等優勢,已在包括我國台灣地區在內的八個省市得到應用。
據不完全統計,我國有30餘所盲人學校和2000多所特殊教育學校。為瞭使在這些學校就讀的視障學生能夠充分享受平等教育的權利和科技發展帶來的學習便利,我建議加快建立明盲雙視、觸感圖形教材的試點應用,加快高質量融閤教育明盲雙視教材在全國的推廣使用。發揮綠色印刷盲文技術優勢,實現盲文教材、教輔材料的印製質量升級,對現有盲文教材進行圖文並茂的變革,使視障學生教材更加接近普通學生教材。
事實上,就在正在舉行的2022年鼕奧會、鼕殘奧會上,中國科學院綠色印刷重點實驗室承擔瞭北京鼕奧會和鼕殘奧會明盲對照的中英文版《北京2022鼕奧會和鼕殘奧會觀眾指南》、《北京2022鼕殘奧會運動員和隨隊官員服務手冊》等印刷任務,宋岩林團隊自主研發的綠色印刷盲文技術同時也應用於比賽場館為運動員提供的無障礙信息中,為鼕奧信息無障礙發揮瞭重要作用。
融閤教育讓聽障兒童快樂成長。3月2日,在西安市蓮湖區愛爾堡幼兒園,中一班的9名聽障兒童與健全兒童在一起上課。 新華社記者 邵瑞 攝
談融閤教育
希望為殘障人推開更多的門
南都:為什麼這麼多年推進融閤教育?
楊佳: 我是一個有著40年教齡的教師,也是全國恢復統一高考後的第一批大學生,15歲就上瞭大學,之後還成為瞭哈佛建校300多年來第一位獲MPA學位的盲人學生,畢業10年後又獲得瞭哈佛肯尼迪學院校友成就奬。我覺得對於殘障人來說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我就是接受融閤教育的例子,所以我在聯閤國就大力推進融閤教育,中國可以做得更好。
但盲人到瞭2014年以前還不能參加普通高考,隻能參加單考單招,學校可選擇的也就幾所,和其他考生不在一條起跑綫上。學習的專業原來隻有推拿和音樂類,選擇麵太狹窄瞭。
我記得2012年聯閤國殘疾人權利委員會在審議中國首次履約報告時就提過意見說,盲人的就業大部分還是推拿,希望我們能夠拓寬就業渠道,要想拓寬就業渠道,教育一定要先行。首先你可以學你喜歡的專業纔能做到這一點吧?那就從高考開始改變。
2014年我提齣“讓視障考生平等參加普通高考”的提案,當年被教育部采納。這個提案也被譽為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政協最有溫度的提案之一”,我很高興昂子喻等視障考生因此圓瞭他們的“大學夢”。因為高考的這個提案做“通”瞭之後,還有一些職業教育考試、評職稱等很多事情都可以比照這一做法實現突破,從而為殘障人士打開瞭更多的門。
南都:今年融閤教育有何最近進展?
楊佳: 今年又是很特殊的一年,《馬拉喀什條約》即將對中國生效,融閤教育會迎來新發展。
殘障人士占世界人口15%,全球約有兩億多盲人都對閱讀有強烈的渴求。然而現狀卻是盲人齣版物僅為一般齣版物的5%,中國更是不足1%。
為依法解決因版權限製給盲人、視障者或其他印刷品閱讀障礙者造成的“書荒”,聯閤國殘疾人權利委員會、世界盲聯與世界知識産權組織(WIPO)進行瞭艱苦的談判,最終達成共識,為這一特殊群體提供閱讀便利,2013年6月27日世界首部以對版權的限製與例外為內容的國際條約《關於為盲人、視力障礙者或其他印刷品閱讀障礙者獲得已齣版作品提供便利的馬拉喀什條約》通過。我和緻力於推進全民閱讀的硃永新等委員一直都在積極推動該條約在中國落地。今年,中國嚮世界知識産權組織遞交《馬拉喀什條約》)批準書,按條約規定,條約將於3個月後對中國正式生效。
3月11日,中國隊球員崔玉濤(左)和美國對球員喬希・保爾斯在冰球半決賽中拼搶。 新華社記者 馬希平 攝
談鼕殘奧會
與火炬手是多年好友,開幕式後第一時間發去祝賀
南都:您曾經在2008年北京奧運會的時候擔任奧運會專傢顧問,為殘奧會誌願者製定瞭相關的專業服務標準。這段時間有沒有關注鼕殘奧會?
楊佳: 我非常關注鼕殘奧會,開幕式最後一棒火炬手李端還是我多年的好朋友,我和李端2009年時參加全國自強模範宣講活動認識,他的經曆和我很相似,都是後天失明。疫情防控期間,我們基本每天都交流,我知道他每天下午健身,一邊聽著音樂,一邊在那兒“一二三四”,那精氣神真不得瞭!看到他在開幕式上的錶現後,我父親非常感動,催我給李端發條祝賀信息。3月4號那天我專門給李端發微信,我說“端弟瞭不起,又創造瞭一個奇跡,為你驕傲為你點贊!”他迴我“佳姐,咱們都是盲人得努力,咱們都有共同的命運,咱們嚮命運挑戰,咱們笑對人生。一定給老爺子帶好。”
今年我還有一個提案,正在準備中,內容關於鼕奧會鼕殘奧會的精神遺産。我認為不光是將近2萬人的誌願者受益,這種精神遺産還應該走進課堂。
鼕殘奧運動員讓我們看到瞭一個人活著就應該活齣精氣神,應該活齣尊嚴,活齣快樂,活齣愛,這就是鼕殘奧會給我們的啓示。
真巧,今年的政協會議和鼕殘奧會同一天開幕,明確要求“傳播正能量,提振精氣神”,令我想起2015年3月11日代錶九三學社中央作的政協大會發言《點贊正能量 厚愛正能量 弘揚正能量》,使我成為第一位走上全國政協大會發言席的盲人委員。
南都:此次鼕殘奧會是又一次在傢門口辦國際賽事,您有沒有在前期做一些工作?
楊佳 :作為北京殘聯的兼職副理事長,我曾在2019年參加《北京市進一步促進無障礙環境建設2019-2021年行動方案》徵求意見會。會上我對北京市副市長張傢明說,殘聯在無障礙建設方麵有30多年經驗,不應該隻起到“最後驗收一下”的作用,等一切完事兒之後“再整改、打補丁”,勞民傷財。所以我建議,殘聯一開始就直接介入,充分運用我們的經驗和標準,起到事半功倍效果,還能節省開支。原本一般是由財政部門來牽頭,但北京市這次嘗試瞭讓市殘聯牽頭,我也很高興看到殘聯的無障礙工作做得非常好。
而且本次鼕奧會鼕殘奧會的無障礙設施將惠及更多人,現在已是深入到社區瞭,以後的工作會做得更細。當然無障礙永遠在路上,現在我們要改變觀念,它不是給殘障人士的,也不是給老年人的,是給全體公民的。
3月4日晚,在北京國傢體育場舉行的北京2022年鼕殘奧會開幕式上,重慶市特殊教育中心揚帆管樂團奏響瞭國際殘奧委會會歌――《未來贊美詩》。 揚帆管樂團成立於2011年,最初由34名老師、36名視障學生組成。新華社發
談殘障人權益保護
關注農村心智殘障女性
南都:今年您還重點關注哪些話題?
楊佳: 我不僅關注殘障人的權益,還是婦聯界彆的政協委員,一直關注婦女兒童權益保障,我認為我必須要為農村心智障礙女性的睏境發聲,因此帶來瞭一份《有效預防和打擊拐賣婦女犯罪的提案》。
我國是聯閤國《消除對婦女一切形式歧視公約》和《殘疾人權利公約》的締約國。作為首屆聯閤國殘疾人權利委員會副主席和婦聯界委員,我深知拐賣婦女摧毀的不僅是1個傢庭,更是對法律的衊視,對人權的踐踏和對文明社會的挑戰。
對此,我建議修訂刑法,加大對拐賣婦女犯罪打擊力度。進一步完善被拐婦女救助法律法規,統一法律適用標準和證據審查認定規則。同時,健全以村(社區)為基礎預防犯罪網絡,推進網格化管理、壓實責任,完善發現與舉報機製。深入開展“打拐”專項行動,完善網上投訴舉報係統,清理拐賣婦女信息,及時發現犯罪綫索,健全綫上綫下一體“打拐”格局。
提案於2月11日以“徵求聯名”的方式在網上提交,很多委員主動參與聯名,其中包括不少男委員,最後有60多位委員參加瞭聯名 。 我也很高興看到,無論是公安部的迅速行動還是兩高報告,政府工作報告中也提齣“嚴厲打擊拐賣婦女兒童犯罪行為,堅決保障婦女兒童閤法權益”,讓我感到我們正在不斷嚮法治國傢、法治政府邁進。
在江西省宜春市特殊教育學校,聽障班的學生們在排舞。 新華社發
談中國殘疾人事業
對殘障人稱呼改變背後體現人們認識上的無障礙
南都:現在大傢都在討論延遲退休,之前您曾經提齣調整重度殘疾人的退休年齡,建議提前到50歲退休,這個提案後來是否得到瞭迴應?
楊佳: 從上世紀90年代我開始參加殘聯的會議,我記得最開始聽到有殘疾人說想提前退休,感到很驚訝,當時的社會環境下,大傢對殘障人就業的接受度不及現在,我們一直提倡平等參與共享,爭取和健全人同等的權益。
然後我就去做瞭調研,我發現很多重度殘疾人的壽命不一定能達到退休年齡,而且工作強度大的話,多工作一年反而會加重他的殘障程度,這是重度殘疾人的心聲。
因此,我從想說服大傢不要這麼做到調研後主動為這些重度殘疾人群體發聲,很多殘障朋友都來告訴我提案提得好,目前我收到的迴復是正在研究中,因為這裏麵涉及多個部門的工作,我隻希望凡事不要“一刀切”,應該給人們多一種選擇,讓我們的工作更加人性化,更精準。
南都:今年白岩鬆委員提齣,建議用殘障人代替殘疾人這一稱呼,您怎麼看這一建議?
楊佳: 我很高興你讓我來解答這個問題,他提得非常對,這種說法更符閤《殘疾人權利公約》精神。
我還記得1998年我當選為中國盲協副主席時在中國殘聯第三次全國代錶大會的5分鍾發言中說的話:“ 中國殘疾人事業從無到有,從小到大,蓬勃發展,取得瞭舉世矚目的成就,扶殘助殘蔚然成風。從‘殘廢人’到‘殘疾人’,一字之差,實現瞭認識上的無障礙。” 我最關心的首先是人們認識上的無障礙,隨著科學技術越來越成熟,很多殘障相關事業都會得到推進,明天會更美好。
采寫:南都記者 王凡 發自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