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5/7/2022, 11:58:27 AM
《資治通鑒》一開篇,介紹完周威烈王任命韓趙魏三傢諸侯,司馬光發錶瞭一通議論,我想可以把這一段話換成答記者問的形式來闡述一下,假如一名記者穿越迴去,采訪司馬光,用采訪體,把司馬光那一大段議論講清楚。
記者:請問你怎麼看待周威烈王在二十三年任命趙籍、韓虔、魏斯三個人為趙、韓、魏三傢諸侯,從而瓜分晉國這迴事?
司馬光:真是豈有此理!周天子這是自毀長城,自掘墳墓,自討苦吃……(越說越激動,捶桌子)
記者:為什麼這麼說?
司馬光:天子最大的職責就是禮,而禮中最重要的就是身份地位的排序,身份地位中最最重要的名位。他給瞭三個亂臣賊子的諸侯的名分,承認瞭他的地位,這就從根上開始爛瞭啊,所以後麵纔會有齊國的的田傢代替瞭薑傢,亂臣賊子一個個開始露齣原型。
記者:為什麼名分那麼重要?
司馬光:你說四海之大,兆民之多,怎麼就會聽天子一個人的?那還不是禮法在約束著,禮法就是天道,有瞭禮法規定,天子、三公、諸侯、庶民等等這些貴賤的地位纔會明確啊。你知道《易經》吧,為什麼開始是乾坤兩卦,還不是因為這乾坤分彆代錶著天地,天是尊,地是卑,尊卑關係確立,世界秩序也就建立瞭啊。
記者:這是你自己的引申吧……你這麼說的依據是什麼?
司馬光:(不屑)什麼呀?你不讀書嗎?易經是伏羲創立的,周文王係統闡述的,孔夫子完善的,你說我的依據是什麼,我的依據就是聖人之言。
記者:好吧,就算是他仨寫的,那這能說明什麼?
司馬光:能說明什麼?能說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你是臣,永遠是臣,你是君,永遠是君……
記者:這不對吧?你信封的周禮,周朝的禮,那周武王不就是在流血漂杵的革命中推翻瞭商朝嗎?還有商湯當年也是推翻夏桀纔創立新時代的?他們做得我就做不得?
司馬光:我猜你也會這麼說……
記者:你彆告訴我吃肉不吃馬肝,不能算是美食傢啊?我知道這個事啊,當年轅固生和黃生在漢景帝麵前就討論過這個問題,漢景帝拿著皇帝的架子把這件事比成有毒的馬肝,不讓討論,把這個事列為瞭學術禁區,你不會拿你的官位來嚇我吧,我可不怕,你宋朝的劍斬不瞭我二十一世紀的百姓啊。
司馬光:(笑)我當然不會那麼做,早在漢景帝之前,孟子就迴答過瞭啊,當時齊宣王問他,商湯流放夏桀,武王誅殺商紂,是不是真的。孟子當時就說曆史是這麼記錄的。齊宣王跟你一樣,壞笑著問那就是說你們儒傢認可臣弑君瞭?孟子冷笑一聲,我隻聽說過誅殺瞭一個獨夫紂王,沒有聽說臣弑君。
記者:哦,你不是不喜歡孟子嗎?還寫過一本《疑孟》,我記得專門批判瞭孟子和齊宣王的一番問答。
司馬光:是,那是我晚年寫的,不過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我批孟子,意在王安石,他推崇孟子,拿孟子為他變法背書,我當然要批孟子,生怕後人被他領上瞭邪路。但孟子把商紂王說成獨夫民賊的話,我是認可的,但我在這裏要強調一個前提,那就是取代他的人,必須是周武王或者商湯這樣的英明領袖,他們身上帶著天命,所以纔能這麼做,其他沒有天命的人不能這麼做……
記者:等等,司馬老師,你這天命太玄乎瞭,這玩意誰定的?
司馬光: 你注意用詞,什麼叫玩意,天命就是天命,就像本朝太祖,就是天命,用你們的話說就是曆史發展規律……好瞭,你個凡人不配談天命。
這麼說吧,你看當年紂王的哥哥微子是個賢能的人吧,他多次勸諫商紂王,紂王不聽啊,他也沒有取代商紂王啊,就因為他知道君臣的地位就像天地一樣是規定好的,自己不能違反天命,所以周武王後來封他當宋地的諸侯。
還有一個季劄你知道嗎?他是吳國王子,他爸爸吳王壽夢有四個兒子,他是最小的,吳王看他賢能,讓他接班,他堅持不接受,他爸爸死瞭,大哥接班,大哥為瞭完成爸爸的心願,死瞭就傳給二弟,二弟又傳給三弟,三弟再傳給他,可謂用心良苦吧,但人傢季劄就是不當,最後三個哥哥的後代為瞭王位開打瞭,自相殘殺,沒過兩代就亡國瞭。季劄那麼賢能他能不知道要亡國,但是就算亡國,他也不能違背禮製,因為這是天道。
記者:……這難道不是逃避責任嗎?
司馬光:什麼叫逃避責任,如果毀瞭禮,那國傢存在的意義是什麼?非禮的國傢不值得存在!
記者:非禮,原來這個詞是這麼來的。你這禮也太不講理瞭,為瞭禮可以齣賣國傢利益?
司馬光: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義就是最大的利,當年西夏國主被奸臣軟禁,我大宋說是發兵討賊,結果呢,到瞭人傢地盤上,搶瞭人傢六寨的土地,這太沒有道義瞭,我就建議把土地還給人傢,後來就真的還瞭。
記者:放到現在這是要被噴死的……
司馬光:什麼時候都要講道義啊,不講道義,隻講利益,那跟獸有什麼區彆?
記者:那你這個禮,能不能具體講講。
司馬光:具體講啊,那這就太多瞭,我就這麼給你說吧,禮有兩個錶現形式,一個是名,一個是器。名就是你的身份,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是身份,器就是相應的生活用品,例如九鼎是天子所有,你觀看的舞蹈是是幾行幾列的,當年孔子看見季氏觀看八佾舞於庭,是可忍,孰不可忍。這八佾是天子用的,而季氏隻能觀看四佾,所以夫子纔會那麼說。
記者:等等,什麼叫佾(yì)?
司馬光:八人一排叫佾,天子八佾,諸侯六佾,卿大夫隻能四佾,他超瞭一倍,你說孔子能不生氣嗎?
記者:原來如此,天子就是觀看8×8矩陣的舞蹈,我明白瞭,你說的名就是職務,你說的器就是規格和待遇,像我們現在規定科長辦公用房多大麵積,處長辦公用房多大麵積一樣,我們現在也查這個,超標瞭也要處罰。
司馬光:(很欣慰)你看看你看看……
記者:但這超瞭也沒多大壞處啊,我們現在就給個處分,沒必要上綱上綫吧。
司馬光:你還敢提上綱上綫,禮就是國傢綱紀,辨貴賤,序親疏,裁群物,製庶事,非名不著,非器不形。名以命之,器以彆之,然後上下粲然有倫……
記者:能不能說白話?
司馬光:白話就是名和器都很重要,他們就是綱,就是綫,就是雷池!毀瞭一個就是毀瞭禮,當年衛國和齊國打仗,衛國大敗,新築大夫仲孫於奚救瞭衛國國君,國君迴去之後就要賞賜他土地,仲孫於奚不想要土地,他想要國君給自己兩樣東西,一個是麯縣一個是繁纓。
記者:這是啥?
司馬光:麯縣就是麯懸,懸就是編鍾,跟跳舞一樣,編鍾也有規格,天子的編鍾四麵懸掛,叫宮懸,諸侯三麵懸掛叫麯懸,大夫左右懸掛叫判懸,士隻能一麵掛叫特懸。
記者:這不錯啊,官越大享受的聲道越多,天子是立體聲啊……
司馬光:(生氣)你還聽不聽瞭。
記者:聽聽,您接著說,那繁纓是啥?
司馬光:繁纓就是馬上的裝飾,一般隻有諸侯的馬纔能有這個裝飾。
據說這個是繁纓
記者:這都不值錢啊,土地多重要啊,纔是稀缺資源,這仲孫於奚缺心眼啊,衛國國君還不趕快給他,把土地留下來。
司馬光:錯,土地算什麼,這物件雖然小,但代錶著禮器,答應他那不就亂套瞭,當時孔子的建議就是:如果他嫌土地少,那就多給土地,這兩件禮器都不能給,他老人傢原話是:為名與器不可假人。就是因為名與器都代錶國傢威嚴。
記者:這太迂腐瞭吧。
司馬光:當時子路問孔子假如你到衛國當官,你要從什麼地方開始整頓國傢,孔子就說從正名開始,結果子路也覺得迂腐,孔子說: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於其言,無所苟而已矣。也是這個道理。
記者:這有點見微知著還是說過分解讀瞭呢?
司馬光:當然是見微知著,《易經》上說履霜堅冰至,看到冰霜就要想到寒鼕已到,《尚書》上也說:一日二日萬幾。也是說要洞悉萬物的先機。
記者:一日二日萬幾,這不是日理萬機的意思嗎?怎麼成瞭洞悉先機瞭?(見司馬光不悅,打住,改口)但是周朝禮崩樂壞也不是從這會開始的啊,從周幽王周厲王開始,諸侯們已經不把周天子當迴事瞭,那周朝不也活瞭好幾百年嗎?
司馬光:周朝雖然禮崩樂壞,但是還有底綫,你知道嗎,就在三傢分晉的兩百年前,周襄王的時候,周朝齣現瞭內亂,是晉文公重耳幫他平定的,當時周襄王也要給重耳土地,重耳呢,也不要土地,他要一條隧道。
記者:隧道?什麼隧道?
司馬光:一條通往墓穴的隧道,按照禮製,隻有天子下葬的時候,棺槨可以通過隧道抬到墓穴裏,諸侯隻能用繩子垂直放進去,重耳要的也是待遇。當時周襄王論武力比不過重耳吧,他就不同意,還說您要想要這個待遇,您就來做周天子。重耳一看,臉紅瞭,走瞭。這就是底綫,但是現在周威烈王竟然認證瞭亂臣賊子,完全破壞瞭禮,周朝怎能不亡啊?
記者:那有沒有這麼一種可能,周天子就是不給三傢封號,三傢直接滅掉周天子,自己稱諸侯算瞭。
司馬光:那他們就會犯瞭眾怒,其他諸侯就會群起而攻之,韓趙魏三傢先滅亡瞭。
記者:假如韓趙魏三傢特彆強大,滅瞭周天子又滅瞭其他幾個國傢,那怎麼辦?我不是給您抬杠啊,您這理論裏,一直在強化虛的東西,但對實的東西一直避而不談,難道您不知道王侯將相寜有種乎這句話嗎?五代的時候就有兵強馬壯者為天子這種話啊,潛台詞就是拳頭大的說瞭算。
司馬光:(低下頭去,半天纔說)我給皇帝上過一篇《謹習疏》就說瞭守住名分就必須要以實力做基礎,道理我都懂,但是《資治通鑒》寫齣來就是要流傳後世的,難道你讓我傳播弱肉強食的道理嗎?我必須要樹立社會的正能量啊……
記者:我懂瞭,您是看透不說透,不想宣揚這種社會達爾文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