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5/2/2022, 8:20:06 AM
作者
劉洋風
《紅樓夢》第一迴,“甄士隱夢幻識通靈 賈雨村風塵懷閨秀”,小半迴寫瞭天上事,大半迴寫瞭人間事。天上人間,其情一也。
人 間 事
孰 真 孰 假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看《紅樓夢》都是直接跳過開篇那些雲山霧海、神仙玄幻之事,從蘇州城甄士隱的故事直接看起。
炎熱的午後,甄士隱從那似真似幻的夢中醒來,又遇到瘋瘋癲癲的一僧一道。他正倚門癡想,葫蘆廟的窮儒賈雨村恰巧經過,兩人一長一短搭話,故事對我來說方纔開始。
甄士隱,名費,字士隱。賈雨村,名化,錶字時飛,彆號雨村。這名字自有作者的一番苦心。甄士隱“托言將真事隱去也”。賈化,假話,假雨村者,“言以村粗之言演齣一段假話也”。
讀者看到的真事隱後的假語存,這是作者對小說虛構性的強調,是作者自謙的調侃,也是紅塵起伏人事多變後的一點癡心。總盼著有人從那滿紙荒唐言,解得人世的幾番滋味。
伊壁鳩魯曾經勸告世人:
人啊,你們疲於追逐那些有害的東西,由於貪心,你們永不滿足,衝突不斷,發動戰爭。但自然的財富總會有一定的限度,而虛假的選擇卻永無止境。
人為物役,便是虛假的選擇。如以此為標準,甄士隱走的是求真之路。
這條路是一條捨棄之路。身處那富貴風流的蘇州城,他稟性恬淡,有著神仙一般的生活和神仙一流的人品。可人生無常,先是愛女丟失,後是葫蘆廟火災殃及池魚,再後來田莊上水旱不收,鼠盜蜂起。人生的道路越走越窄,等他背井離鄉投奔嶽丈傢去時,已經是末世光景。
魯迅說:
有誰從小康人傢墜入睏頓的麼,我以為在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見世人的真麵目。
甄士隱傢境衰頹後,同樣也在真假之間不斷詰問。
那些忠心的傢人舊僕,是否大都各尋齣路?那些親朋好友,是否如同他的嶽父封肅一樣,半哄半賺還說些風涼話?也許有些依依不捨讓他欣慰,也必定有些落井下石讓他心涼。從前觀花修竹、酌酒吟詩、樂善好施時的世界,大抵盡數崩塌。
甄士隱再次遇到跛足道人,聽他唱齣那首《好瞭歌》。
“世上萬般,好便是瞭,瞭便是好。若不瞭,便不好,若要好,須是瞭。”
廣廈韆間,夜眠僅需六尺;傢財萬貫,日食不過三餐。世人孜孜以求念念不忘的功名、金銀、嬌妻、兒孫,在死亡麵前終究要捨棄。人一切的勞碌,就是他在日光下的勞碌,又有什麼益處呢?到頭來盡歸於虛空。
甄士隱的懸崖撒手,心灰意冷自然是有的,更多的則是生命的頓悟。人世無常,無常便是常。“眼看他起硃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瞭。”唯有迴歸故鄉,迴到心靈可以棲息的大地,迴到生命的源頭與安息處。
他飄然遠去後,留下瞭妻子封氏苦苦支撐。
一二年後,當年寄居葫蘆廟的窮儒賈雨村,已是烏帽猩袍的本府太爺。
如說甄士隱走的是捨棄之路,求真之路;那麼賈雨村的追求之路,是虛僞之道嗎?
探春曾說:
“我但凡是個男人,可以齣得去,我必早走瞭。立一番事業,那時自有我一番道理。”
賈雨村有幸是個男兒,生於末世,自然要立一番事業,重振凋敝的傢族。他劍眉星目儀容不凡,年紀輕輕中得舉人,與範進那樣的老秀纔、老舉人相比,科舉之路不能說不平坦瞭。
他雖窮到賣字撰文滯留蘇州,心中的豪氣依然如故。不過蘇州乃富貴風流地,雨村敝巾舊服的窘睏現狀,想必承受瞭不少白眼。如此,嬌杏的偶然迴顧,纔被雨村視為紅塵知己念念不忘。
士隱為雨村思慮周全,贈銀又贈衣,次日還:
意欲再寫兩封薦書與雨村帶至神都,使雨村投謁個仕宦之傢為寄足之地。
衣食住行考試交際,處處都想到瞭。雨村收到贈銀,迅速齣發。什麼黃道吉日,什麼寄足之地,都不足道。
士隱付齣的是拳拳之心,雨村領受的是“送我上青雲”的好風,是曾迫使他停下趕考步伐的銀子。這裏,也許有日後賈雨村人生徹底假化的影子。
他的自強不息,起初未必沒有修身齊傢治國平天下的大誌。他自負纔華,唯獨缺一點東風。當他窮睏窘迫滯留蘇州的時候,他渴望的東風,不過是傢族衰落之後匱乏的金錢;當他摔瞭筋鬥被革職的日後,他渴望的東風,便是傢族根基已喪之後缺少的權貴人脈。可萬事俱備東風已至的後來,那些許初心早已湮沒。
假作真時真亦假。賈雨村積攢金錢巴結權貴時,一定以為,這纔是保障財富自由與仕途安全的真實。當他坐擁廣廈縱情肆意時,當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一言定人命時,金錢名利何曾虛假?
想必隻有命運勃然變色時,他纔會覺察如此這般也做不瞭命運的主人。想必隻有聲色貨利棄他而去時,他纔知道原來自己從不是它們的主人。那時候的他,是否會大夢方覺?
真耶假耶?是耶非耶?總歸是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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