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變成讓妳恐懼的地方 將手伸入一個未知的空間 青 春 試 筆 學 生 作 品－口袋 - 趣味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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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袋變成讓妳恐懼的地方，將手伸入一個未知的空間，可能觸及之物是眼前這個人的祕密與靈魂。每一樣從母親口袋中搜齣的東西，開始具有侵蝕性，一點一滴以既定的節奏吞噬妳與母親之間的迴憶。

    大衣尾端的扣子，不知道何時掉瞭。

    妳下瞭校車往傢的方嚮邁進，寒風總會考驗似的往被吹開的縫中鑽。妳把手習慣性伸入口袋，試圖從內部壓平翻飛的大衣下擺。這次迴傢一定要記得把扣子縫起來。妳想著。雖然鼕天也快過瞭，這大衣功成身退的日子正在倒數中，妳仍是相當喜歡穿這件黑色長大衣，它是妳國一時的聖誕禮物。

    可能因為今天鋒麵來襲，街上的行人並不多見，偶爾看見的幾輛汽車亦是匆匆急駛而過。妳走過清冷十字路口，轉彎，鑽入與寬敞明亮的柏油路截然不同的巷弄內，兩旁高聳夾道的公寓大廈壓齣一片狹長的天空，仰頭凝望，白晝淡得模糊瞭，鼕日的下午五點，天色浸滿灰色的鬱鬱寡歡，抵達公寓門口時，夜晚已隨著妳側身降臨巷子口。

    妳已經一個月沒迴傢瞭，背著沉重的背包，緩慢爬上樓梯，邊走邊醞釀著該用甚麼錶情去麵對母親。與她通話時，聽筒那端傳來的音頻總是乾擾妳這端的話筒，雙唇開開闔闔瞭很久，妳卻隻能吐齣：「嗯。」許多在腦中甫形成的話語，總因那端壓迫的氣氛瞬間消散，每每切斷通話，妳得用上很多力氣。

    妳覺得自己與母親之間有著一根無形的弦綫，時而緊綳時而鬆弛，更多時候是兩端無力地拉扯著，搖搖晃晃，不輕不重、不清不楚的在妳心口碰撞。偶爾妳們之中會有一方突然殷切地想修補（通常是母親），然而另一方總會倉皇的退讓，甚至恐懼，彷彿對方傾身嚮前的動作帶著侵略與威脅。

    「我迴來瞭。」打開大門，抽油煙機與炒菜的聲音從廚房迎麵劈來，餐桌上已罩上紗網，放下書包，走到廚房門口，母親的背影像上瞭發條的人偶，在兩坪大的廚房內忙碌地轉動著。

    「妳迴來瞭？先去換衣服，我再炒一道菜就可以吃飯瞭。」她頭也不迴地說。妳對她平靜的語氣感到不安，但還是順從地迴到房間換上便服。當妳換好衣服走迴餐桌前，母親也端齣最後一道菜上桌，妳正要開口詢問父親怎麼不在，母親說：「不用等妳爸爸瞭，他今天晚上要開會。」

    「嗯。」在舌尖打轉的問句硬生生嚥下去。

    之後，是漫長近乎煎熬的晚餐時刻，餐桌上幾乎隻剩母親的獨角戲，母親在對麵努力而熱切地說話，那些字句聲音穿越桌麵朝妳發球，妳一併以嗯、對啊、還好、喔……來迴應，妳並非另一個能夠熱烈應戰的對手，而是一張沉默的球網，等那些球狠狠彈入柔韌而空乏的網內，活潑的彈力被網綫稀釋成無力的滾地球。一顆一顆，一句一句，滿地，滿桌的滾地球。

    還有，比沉默更難堪的尷尬。

    明明滿桌的菜色，還有妳最愛吃的蝦子，此刻看起來竟有些無辜。可是妳放下碗，說：「我吃飽瞭。」

    母親終於不再多說甚麼，妳看著她的臉色，心裏明白，這場十幾分鍾的用餐時間讓妳們都纍瞭。

    晚餐結束，住校多時的妳吃到傢常菜應該是滿足的。撐著飽飽的胃，看著母親在水槽前洗碗的身影，妳卻感到十分空虛。妳以為，妳與母親之間的距離能因同處一個空間而拉近，事實上卻成相反作用，妳們靠得越來越近，心上那根弦越拉越緊綳，就連輕微的一個眼神、一個背影，弦綫便無法遏止的顫抖著，發齣嗡嗡的惱人頻率。

    「甚麼時候迴學校？禮拜天晚上？」水聲幾乎掩蓋過她的。

    「嗯，大概五點。」

    「那我還來得及煮晚餐給妳。」

    「不用瞭啦。」妳的心被她的關切攪亂，「我隨便吃吃就好。」

    「不然，帶一些水果迴學校吧。」

    「不用……」

    「我明天去買水果，妳想吃甚麼？」

    「……妳想吃甚麼就買甚麼好瞭。」

    迴到房間，妳躺在床上望著天花闆，覺得有一點冷。可能是暖氣還沒開吧，妳起身開瞭暖氣，視綫不經意掃到暖氣旁的桌麵上，有個木製小相框。框內的一傢三口笑得好開心，背景是某個遊樂園的門口。照片中間的小女孩看起來約小學三、四年級，綁著兩條小辮子，左手牽著父親、右手牽著母親，是集所有寵愛於一身的小公主。現在的妳看來，卻覺得那是三張長的與你們很相像的臉孔，以一種妳幾乎想不起來的錶情，愉悅而幸福的笑著。

    上一次這樣的笑，是在甚麼時候呢？妳努力迴想上一次的美好氣氛，好像是父親升職瞭，他在餐桌上壓抑著興奮說這個好消息。那時妳恰逢內斂苦悶的國三，連快樂都怕太張揚的國三，所以妳隻能給他一個鼓勵的微笑。母親對此事的迴應妳永遠不會忘記：她喝瞭一口湯，麵無錶情說：「這樣不劃算啊，你的業績壓力增加瞭，薪水也沒增加多少，還不夠曉華學鋼琴的費用。」

    看著雀躍在父親臉上停格，逐漸褪色，妳就是在那一刻突然恨起母親的。

    「扣扣」門被敲瞭兩下，母親的聲音響起：「曉華，妳在休息嗎？」

    妳收迴視綫，語意模糊的：「嗯。」

    門外的聲音猶豫瞭一下，說：「曉華，等一下我要齣門，妳把衣服拿去洗衣機洗吧，麻煩妳順便把洗衣機旁邊的衣服丟進去……」

    「我知道瞭。」妳裝齣疲勞的聲音，聽著門外的腳步聲，彷彿也看見妳離母親越來越遠。

    大門關上的同時妳的房門也打開，妳捧著不常清洗的外衣走到洗衣間，分類後扔入洗衣機，瞥見一旁洗衣籃內有件母親的長褲，妳抓起褲子習慣性先檢查口袋內有無雜物，隻是，一個倏忽而過的記憶搶在動作之前，在腦中一閃而過，妳像個被按下暫停鍵的機器人，手指停格在長褲的口袋邊緣。

    很小的時候，妳喜歡將小怪獸玩具藏在母親的口袋裏。賴在她肩上，邊撒嬌邊搖晃著：「快猜啦，猜一下嘛！猜一下我把小噴火龍藏到哪裏瞭？」

    母親會故作睏惑地：「對耶，小噴火龍跑去哪裏瞭？」妳會咯咯笑，她會用認真的眼睛看著妳，問：「華華，妳的小噴火龍去哪裏玩瞭？啊，還有小水怪呢？小水怪跟著小噴火龍一起齣去玩瞭嗎？」

    妳被母親誇張的錶情逗得樂不可支，又興奮又神祕地膩在她身邊，用講悄悄話的聲音說：「噓──它們被我藏起來啦！藏在一個很──黑──很──黑的地方喔！」

    「哪裏很──黑──很──黑呢？」母親同樣也小小聲迴應妳，像是這件事情非常重要。那個時刻那個氛圍那個眼神中，妳能看見，母親的眸中澄澈而真切的，倒映一個完整的妳。

    「就──是──」妳像高高在上的公主，拉長瞭尾音，努力壓抑著雀躍。

    「就──是──？」

    妳把手探入母親的褲子口袋，好險，裏麵甚麼都沒有，妳帶著鬆口氣的心情按下啓動鍵。聽著老舊洗衣機蓄勢待發的轟隆作響，在聽覺內強硬地拓齣一片粗獷的荒涼，原本溫馨迴憶因震耳欲聾的畫外音漸漸消退瞭。

    「我迴來瞭。咦，曉華妳在傢啊？」妳從茫然中抬頭，看見父親奔波一天疲憊的笑容。「好久沒看到妳瞭，零用錢夠用嗎？」

    妳點頭，看著父親癱在沙發上，鬆開領帶長籲口氣，「今天開會真是纍死人瞭，每一個人都互相推託責任，講話繞一大圈沒有重點……啊，我想妳應該不喜歡聽我抱怨甚麼吧？對瞭，妳媽呢？」

    「她說她齣去一下，沒說去哪。」

    「這樣啊……」父親揉揉眉心，「曉華，傢裏還有剩菜嗎？」

    妳略微吃瞭一驚，「爸，你還沒吃晚餐嗎？」

    「開會時根本沒胃口吃東西啊……」

    想起剛剛母親說不用等父親的冷漠樣子，一種冰冷的涼意爬上剛剛飽足的胃，妳冷靜地說：「晚飯還有剩菜，我去幫你熱。」客廳中傳來父親喟嘆我的女兒真孝順之類的贊美，妳從冰箱拿齣湯鍋，放置瓦斯爐上，打開瓦斯，腦中的思緒開始糾結。

    衣服洗好瞭，妳拿去曬衣間，順便將之前晾乾的衣服收下，妳走進父母的房間，將分類好的衣服放入他們房內。藉著窗外的昏黃光影，妳在矮櫃上放下那堆衣服，視綫卻瞥見衣帽架上的，母親的大衣。

    室外光篩齣一道模糊輪廓，深咖啡色的長大衣，柔綿的質感與刷毛的內裏，翻領造型的英倫風格，修長的版型擺脫大衣的厚重感。這是一件能完全修飾穿者身材的優質大衣。

    那是父親買給母親的聖誕禮物，妳記得那一天父親大手筆的在名牌店刷瞭兩件名牌大衣。店外是冷鋒過境的七度低溫，店內的一傢三口小心翼翼試穿的溫馨氣氛。每一件都那麼完美貼閤瞭妳的身形，每一件的剪裁與樣式都讓母親贊賞不已，父親在旁邊負責說無關痛癢的贊美，這件看起來顔色很好、那件質感不錯、妳們怎麼穿都很好看啦……

    妳的指尖撫過衣領，滑入大衣口袋。

    國三那年鞦天，母親辭職瞭。待瞭十年的公司多少有點不捨，那幾日的母親鬱鬱寡歡，手機常握在手心，望著沒有訊息的螢幕一會兒，又放迴原位。妳知道母親是責任感很強的女性，辭職之後她頓失生活重心，低潮期是難免。可是，妳不知道，為什麼母親要辭職？

    直到那年鼕天快過去，妳幫母親拿去送洗這件大衣，送洗之前在口袋裏發現醫院的收據，其中有一項是懷孕檢驗。

    但是後來，甚麼都沒有瞭。

    母親對父親的怨懟開始加深，她怪罪父親的所有一切，連父親的升職都不能得到諒解。妳同情父親的無辜，妳是站在父親那邊的，為瞭報復母親的負麵情緒，以及對傢中不斷流失的快樂感到恐慌，妳偷偷交瞭男朋友，佯裝每晚努力的在校自修，實則跟著男友在城市裏晃蕩。

    戀愛對十六歲的妳而言有點難，妳不過是喜歡正在製造快樂的感覺，更勝於快樂本身。每每翹課溜齣校門口，違背良心的愧疚是快樂的最強催化劑，當男友騎著機車載著妳，晚風一掠打亂妳乖巧的發絲，妳深陷偷來的快樂之中，看著下班放學的人潮被你們拋在身後，學校、老師、父母，所有所有，彷彿隻要扭轉油門，任何事物都追趕不上妳，更無法束縛妳。

    某個華燈初上的傍晚時分，你們在速食店用餐，男友在妳身上磨磨蹭蹭的，妳沒阻止他，對著窗外的車流發愣。然後，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穿著那件妳無比熟悉的大衣。妳用力眨眨眼，以為自己看錯瞭，那個與妳血脈相連的女人，怎會在這個時刻，在對麵那間豪華餐廳齣現呢？

    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迎上來，對母親笑笑，母親環視四周，隨著男人走入餐廳。

    隔沒幾日，妳對父親提齣要住校的念頭，父親沉默片刻，同意瞭。

    妳在母親的大衣口袋找到那間餐廳的名片，紙片的邊緣鋒利在妳的拇指留上一道痕，妳瞬間鬆開名片，任由它掉入口袋深處。

    壓瞭壓拇指上的那道傷，指紋上的口慢慢滲齣血來。

    口袋變成讓妳恐懼的地方，將手伸入一個未知的空間，可能觸及之物是眼前這個人的祕密與靈魂。每一樣從母親口袋中搜齣的東西，開始具有侵蝕性，一點一滴以既定的節奏吞噬妳與母親之間的迴憶。

    父親淋浴中的歡快歌聲讓妳從迴憶裏驚醒，眼前母親的大衣口袋裏甚麼都沒有，但妳無法確定其他的口袋亦是誠實的，妳的手指像靈敏的搜查犬，小心嗅著母親的每一件外套、每一條褲子的的口袋，攤開那些可疑的發票，在月光下吃力的讀著每一個文字與符碼。每確認他們其中之一是安全的，妳懸著心鬆瞭一部分，而與母親心靈之間的弦綫又更緊綳瞭一分。那些你們全傢共有的記憶，逐一流失在這個猙獰大口，醜陋可怖的怪獸嘴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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