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孤獨癥患者已超過1000萬。
孤獨癥又叫自閉癥,是一種譜係障礙,成因至今是謎,並且伴隨終身。孤獨癥人士雖然可以說話,卻無法正常交流,不會用錶情和肢體語言錶達自己的情緒和感受,他們也被稱為“星星的孩子”。
我國孤獨癥患者已超過1000萬,不論是就學、就業、就醫還是社區生活,都是障礙重重。4月2日,世界孤獨癥日,讓愛來,讓礙走,用行動錶達你對孤獨癥的支持,幫助他們在無障礙的環境快樂生活。
與眾不同的孩子,學會堅強的父母
“溫柔點,注意我的老腰。”在北京星星雨教育研究所管莊校區(以下簡稱“星星雨”)的走廊上,教研部主任吳良生笑著蹲下來,雙手扶住麵前的小男孩陽陽,伸齣右手指著自己的嘴唇,不斷將他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老、腰,來看我,老、腰……”吳良生一次次用手指引導男孩看嚮自己的嘴唇,示意他跟著自己讀。從第一次含糊不清的發音,到第二次、第三次越來越清晰的發音,五歲的陽陽很快就跟上瞭節奏。吳良生伸齣右掌,示意陽陽擊掌慶祝,孩子舉起肉嘟嘟的小手,重重地拍在吳良生的大手上。
一旁,陽陽媽正在和培訓老師交流著孩子的學習情況。去年5月21日,在北京兒童醫院確診為孤獨癥的第二天,陽陽媽就在其他孤獨癥兒童傢長的推薦下,帶著孩子直奔這裏。
其實,陽陽兩歲多時,媽媽便察覺齣他的與眾不同:不怎麼說話,有點固執,不愛睡覺。 “貴人語遲”的想法讓她忽略瞭孩子的異樣。直到3歲多的陽陽在一傢早教機構上課後,陽陽媽纔在老師的建議下帶孩子去瞭醫院。那時,她認識瞭另一位孤獨癥兒童的傢長,瞭解到一些孤獨癥的情況。受疫情影響,直到2021年5月20日,陽陽纔被確診為典型的孤獨癥。
說到兒子被確診那一刻,陽陽媽吸瞭吸鼻子,說瞭句“就這樣瞭”,然後緩緩低下頭,從口袋裏掏齣一張紙巾。“醫生說是,那就是瞭,我已經能接受瞭,就是不知道後麵該怎麼辦。”陽陽媽說,她曾抱有僥幸心理,總覺得現在的這些特徵以後會慢慢好轉,不會是孤獨癥。
“和她有類似想法的傢長,實在太多瞭,尤其是在2005年以前。”在星星雨工作已有26年的吳良生說,大部分來星星雨的傢長,最初的想法是能把孩子治好,有的傢長哪怕知道治不好,但還是在尋求方法。“傢長的心路曆程都是一樣的,從懷疑到不願意接受,再到逐步接受。不太一樣的是,隨著社會資源逐漸豐富,這個曆程的時間也在逐步縮短。”吳良生說。
星星雨是國內首傢孤獨癥兒童及傢庭康復教育機構(民辦非營利性機構)。“我們最大的價值不是說教會傢長如何去乾預孩子,而是讓傢長從內心去接受自己的孩子和彆人不一樣,改變他們的觀念和教育方式,這個接納的過程其實挺難的。”星星雨執行主任孫忠凱說,很多傢長最開始都對孩子的行為無法理解,覺得自己什麼都教不好,精神狀態很差。這是因為,他們在用正常的思維去對待一個特殊的孩子。星星雨要做的,便是讓傢長們認識到,每個生命都會麵臨很多挑戰,這個傢並不因為孤獨癥孩子的到來而毀瞭,反而因為孩子,讓他們對生命有瞭不同的看法,有瞭不一樣的生活。隻有心態好的傢長,纔會去不斷尋找機會,為孩子今後的融閤創造更多可能。
經過10個月的培訓,陽陽變瞭,更大的變化,發生在媽媽身上。陽陽媽說,來星星雨之前,她曾經無法理解兒子的行為。陽陽變得異常暴躁,情緒更容易激動,甚至會動手掐人,掐得特彆厲害。“當時我不懂,把他關在瞭一個屋子裏作為懲罰,他害怕,我心疼,但沒辦法,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來這兒以後我纔知道,那是因為孩子有需求不會錶達,而我也無法解讀。在星星雨,主要培訓的是傢長。”她開始理解兒子,逐步掌握瞭一些麵對兒子的方法,自己也慢慢堅強起來。
同為孤獨癥患者傢長的星星雨創始人田惠萍曾提齣,“為瞭孩子,再學一個專業。”當麵對一個如此富有挑戰的生命時,傢長們需要用專業、科學的方法,去勇敢麵對。在星星雨,傢長們不僅要學習理論知識,充分瞭解孤獨癥,還要在老師手把手的教導下,繞開一個個誤區,學會與孩子溝通的技巧,走進他們的世界。
北京星星雨的老師與孤獨癥患兒在遊戲中學習。
“融閤難”睏擾傢長和培訓機構
陽陽和媽媽還要在星星雨繼續學習,四月底結束這一期培訓後,還有一期兒童班,迴到老傢內濛古烏蘭察布的時間,或許是今年七八月瞭。“學完這個階段,我們就可以迴傢瞭,他有瞭很大改善,可以去嘗試融閤瞭。”會不會被幼兒園拒絕?會不會被勸退?這些都是陽陽媽將要考慮的問題。她曾聽說呼和浩特有做融閤教育的學校,還沒有具體打聽,迴到老傢後的他們,能否應對接下來要麵對的睏難?
傢長所麵臨的融閤難題,其實也曾睏擾過吳良生。
“我曾有一個階段在自我懷疑,懷疑我的工作到底有沒有價值,努力有沒有意義。”吳良生在那段自我否定的時間裏曾發現,無論他怎麼努力地將學生培訓一個階段,等他們迴去上幼兒園、上小學後,過一段時間傢長們又帶著孩子迴來瞭。“是我們教得不好嗎?我們該怎麼給傢長信心?”吳良生後來發現,融閤難是每一個傢長都要麵對的問題,但最根本的是要讓他們看到,社會的進步和變化,對未來充滿期望。
1996年,吳良生帶著誌願者和孤獨癥兒童去青年湖公園體驗生活時,孩子們看到喜歡的東西會直接拿,不會考慮是否付錢。當時很多人並不理解孤獨癥,可能會有60%的人看到後會說沒事兒,錶示理解,另外40%的人的不理解,還曾給他們造成過睏擾,甚至差點發生衝突。“到今天,你會發現,有95%以上的人遇到上麵的情況時會說‘沒事兒’,這就是社會的變化。”吳良生說,社會對於獨孤癥的認識和接納度是逐步改變的。這件事,他在做傢長培訓的時候經常會提到,希望他們能看到社會的變化,給傢長信心。
這個業態中的從業者們,在幫助孤獨癥人士融入社會的同時,也在努力推動社會接納孤獨癥群體。孫忠凱和吳良生都跟新京報記者強調,他們所做的努力,不是為瞭消滅孤獨癥,而是為瞭與孤獨癥共存。“兩個方嚮需要共同努力,促進整個社會的改變。”吳良生說。
如今,孤獨癥兒童的培訓在很多地方已經可以享受政府津貼。吳良生介紹,在北京,一個孩子一年可以享受到3.6萬元的教育津貼。作為北京市殘聯的定點服務機構,星星雨開齣的發票,傢長們可以拿去報銷這部分教育津貼。
包括北京在內的很多地區,從10多年前開始就在推廣全納教育理念,即沒有排斥、沒有歧視、沒有分類的教育,很多學校在探索融閤教育,政府也在不斷推進孤獨癥兒童的隨班就讀。但是在實際執行過程中,仍麵臨不小的挑戰,孤獨癥兒童被幼兒園、學校勸退的情況依然會發生。
吳良生指齣,孤獨癥兒童的融閤教育充滿瞭挑戰,他們需要的是個性化的服務,但現有的教育體係中,很多孤獨癥孩子並沒有得到很好的支持。僅僅從硬件上為他們提供資源教室遠遠不夠,需要有瞭解孤獨癥的特教老師從專業角度去接納、支持孩子。比如,特教老師可以評估孩子哪些課程能夠與同學們一起在普通教室完成,哪些課程需要在他的幫助下在資源教室中完成,為孤獨癥學生製定個性化的教育方案。目前,星星雨正在與學校閤作,推動特教助理項目,為學校融閤教育提供支持。
同時,星星雨從2015年開始,每兩年評選一次全國優秀特教老師,送優秀特教去國外進修交流,賦予他們職業榮譽感,以此鼓勵更多人加入這個行業。“我們存在的價值,不是服務跟幫助瞭多少人,而是我們做的事情,改變和影響瞭社會對於孤獨癥群體的看法。”孫忠凱說。
父母老去後的他們,何以為生?
盡管社會在進步,對於孤獨癥群體的接納度在提高,但托孤依然是橫亙在傢長們麵前的最大問題。當父母老去,孤獨癥人士何以為生?每一個孤獨癥人的生命尊嚴,能否保障到他們離世的那天?
從1982年我國首例孤獨癥患者陳翔(化名)確診至今,40年過去瞭。據媒體報道,一直被傢長保護在傢裏的陳翔,始終未能融入社會。2021年4月,他最後的照護者一一媽媽在與癌癥鬥爭數年後,帶著滿心牽掛離世。陳翔,還能和此前一樣,有尊嚴地活著,直到離世那一天嗎?
“隻有全中國像弢兒這樣的孩子不再被歧視,弢兒纔有尊嚴;隻有全中國像弢兒這樣的人尊嚴有保障,弢兒纔是安全的。”1993年創辦星星雨的田惠萍曾說,她寄希望於國傢進步,但也知道這需要時間,她可能等不到社會來兜底。弢兒,是田惠萍的兒子,今年37歲,而身為媽媽的田惠萍,今年65歲。創立星星雨的29年裏,她一直在推動社會對於孤獨癥群體的認知與接納,希望以專業技術支持為核心,幫助這個群體及其傢庭平等融入社會,促進社會服務健康發展,讓孤獨癥人士擁有平等的發展機會,享受正常化生活。
雖然現在她還能帶著兒子四處旅遊,看世界的美好。但是,兒子的未來托付給誰,身為母親的田惠萍一直有種緊迫感。她不想把兒子托付給一個人,而是希望建立一個“微體係”,未來照顧兒子的將是一個團隊,並且財權分立。最終,她選擇瞭特殊需要信托這條路。
特殊需要信托最初源於美國,在一些發達國傢已有較為成熟的運營模式與成功經驗。2020年9月,深圳市殘疾人聯閤會和深圳市地方金融監督管理局聯閤齣台瞭《關於促進身心障礙者信托發展的指導意見》,這是中國大陸地區首個針對特殊需要信托推齣的地方性政策文件。2021年3月,北京市曉更助殘基金會執行理事、一位腦癱人士的父親李俊峰,簽署國內首份特殊需要信托,田惠萍則是首位簽署特殊需要信托的孤獨癥人士傢長。
“我們也在嘗試,和一些企業共同努力,為一些有能力的孤獨癥人士提供工作崗位,發掘他們在某些方麵的優勢。”孫忠凱告訴新京報記者,星星雨已經和一傢世界五百強的德國管理軟件企業閤作,為孤獨癥人士提供工作崗位。這傢德國企業的口號是,員工中有1%是孤獨癥人士,因為他們看到瞭一些孤獨癥人士異於常人的天賦。其在歐洲、美國的公司裏,已經實現瞭每100名員工中有1名孤獨癥人士。
孫忠凱也頗為遺憾地錶示,與這傢德國企業閤作6年時間,僅僅推薦瞭3名孤獨癥人士進入企業工作。“與歐美國傢相比,國內從基礎教育開始底子就差,大部分孤獨癥孩子會被推到培智學校。要從這個群體中篩選齣懂英語,而且有一定學習基礎的人,非常難。”孫忠凱指齣,入選的3名孤獨癥人士,在融閤教育上都得到瞭很大的支持,和普通學生一起完成瞭學業,在這樣的基礎下,他們脫穎而齣,在接受瞭星星雨的職前培訓後進入瞭這傢德國企業。要實現這一步,需要全社會係統性的支持。
提及這三名孤獨癥人士的就業錶現,孫忠凱錶示,三人處於不同的崗位,其中一個在研發部門,錶現超乎想象,被企業認為擁有黑客的能力,他的天賦得到瞭充分發揮;有人卻很難適應,尤其是在人情世故方麵,難以融入新的集體。“就業不光是工作能力問題,還有人際交往,很多實際操作對於他們而言特彆難,極具挑戰性。”不過孫忠凱也錶示,這項工作還在持續推進,星星雨也正在與其他企業接洽。
新京報記者 王卡拉 王子誠 攝影報道
校對 付春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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