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4/10/2022, 8:54:45 AM
秦宓是蜀國中後期的外交傢,他的外交辭令大都記載在《春鞦然否論》當中,觀其文采,當能與春鞦戰國時期的陳軫、樓緩相提並論。
這個人早年間官拜中郎將,但一直不太齣名。他一直潛心研究學問,學習《洪範》《春鞦》《老子指歸》等古籍,後來一個偶然的機遇,讓他名揚天下,為世人所知。
�V亭之戰以後,吳國的孫權想要和蜀國重修盟好,諸葛亮也有這意思。諸葛亮先派瞭個使者過去,聲稱蜀國雖敗,國力猶存,仍能偏霸一方,震懾宵小,若東吳有意結交,我們願為西方屏障。孫權讓陸遜調查瞭一番,看看諸葛亮這個話有沒有水分,調查之後,發現蜀國的那點傢底,還沒有全部敗光,有和東吳結盟的資格。於是派張溫去迴訪。
張溫去瞭以後,對蜀國上下大加稱頌,先是誇劉禪,說他“天資仁慧,愛德下士”,再誇諸葛亮,說他是“管、蕭亞匹”,意思是諸葛亮的纔華僅次於管仲和蕭何。然後大傢推杯換盞,喝得都挺高興。宴席結束以後,張溫多說瞭幾句,他說現在的形勢是,吳蜀兩國唇齒相依,相輔相成,吳國需要蜀國,蜀國也需要吳國。諸葛亮點頭稱是。不到片刻,張溫突然話鋒一轉,說雖然如此,但我認為,蜀國需要吳國比吳國需要蜀國更為迫切。今後咱兩傢結盟是結盟,你們可不許對我們再動乾戈。另外,蛇無頭不行,鳥無頭不飛,經過這次戰役,我想你們蜀國心裏也有底瞭,誰纔是兩國當中的大哥大。
張溫又說,當初我們在你們九死一生、命懸一綫的時候,傾全國之力相救,又齣藉零陵給你們,你們纔發展起來的,做人不能忘恩負義。要是真心想結盟,以後就得聽招呼。
要說張溫這個話,反正是實話。實話雖然是實話,但聽著刺耳。而且張溫要在吳蜀聯盟的過程中,為吳國爭取領導地位,這個事情站在江東的立場上來看,值得贊揚,但是站在西蜀的立場來看,有點霸權主義。秦宓聽見這個話瞭,當時不太高興,但礙於大局,也沒有發作。
次日,蜀國文武群臣給張溫踐行,大傢都到瞭,唯獨秦宓未到,諸葛亮幾次派人催他。張溫問:“他是什麼人?”諸葛亮說:“益州的文人學者。”
張溫一看,這小子對我不太禮貌,等他來瞭,我得用我這學問好好修理修理他。秦宓到後,張溫問他:“就說小秦啊,你平常看書不看書?認不認識字?知不知道好好學習天天嚮上的道理?”秦宓說,廢話,這個道理我兒子都知道!張溫一看,小夥子說話挺衝啊,就故意刁難他,說:“天有頭嗎?”大傢看,這個問題問得多刁鑽,天有沒有頭,這玩意誰答得上來?
秦宓從容答道:“天有頭!”張溫又問,頭在何方?秦宓說:“頭在西方。
《詩經》曰‘上帝耆之,憎其式廓。乃眷西顧,此維與宅。’以此推之,頭在西方。”
《詩經》這句話的意思是,東邊的紂王日漸失德,百姓離心,西岐的文王惠澤天下,萬眾仰賴,由是可見,王主常積功興業於川、陝。司馬遷也說過:“夫作事者必於東南,收功實者常於西北,故禹興於西羌。”上天對西部如此眷顧,由此推測,天的頭應該在西邊。秦宓這話一語雙關,抬高瞭蜀地,打擊瞭東吳。
張溫又問:“天有耳朵沒有?”秦宓迴答:“當然有耳朵!天處高而聽卑,詩雲:‘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若其無耳,何以聽之?”《詩經》這句話的意思是,鶴站在水澤上鳴叫,其高亢悅耳的聲音,仿佛上天都可以聽到。引申義是說德纔兼備的人即便身在窮僻之處亦可以為人所知。後人援引此句時,多用其引申義,以便進行暗喻。
但是秦宓呢,因時製宜,為瞭巧對張溫,把引申義去掉瞭,僅僅截取瞭《詩經》字麵的含義。秦宓的這個技巧值得我們藉鑒。我們在與人辯論的時候,引用典故,有的時候要以小見大,充分挖掘典故的深層次含義;有的時候則不必過於知微見著,隻要用它字麵的意思大做文章即可。你看,秦宓就很靈活,一切看怎麼對自己有利,他第一次引用《詩經》的時候,采用引申之義,第二次就用瞭字麵之義。
張溫又問:“天有腳沒有?”秦宓說:“當然有瞭!《詩》雲:‘天步艱難,之子不猶。’若其無足,何以步之?”
張溫一看,有點學問,我得問點犀利的。張溫又問,天有姓沒有?秦宓說有姓,姓劉啊!張溫問你咋知道,秦宓正色答道:“天子姓劉,以此知之。”張溫又問:“日齣於東,卿知之乎?”話外之意是,我們江東就是冉冉升起的太陽。秦宓說:“那沒錯!太陽是從東方升起,但是還得從西方落下。”意思是,你們江東這顆太陽,雖然光芒萬丈,到瞭我們西蜀,還得降落,�e逞威風瞭!
張溫問不過人傢,弄瞭一個大紅臉,很尷尬。就在這個時候,秦宓突然說到,久聞張兄的大名,您寫的著作《三史略》我看過,真可稱得上是“論議之辨,卓爾不群”,我早就佩服你瞭!然後伸齣手來,與張溫握手,說:“願嚶鳴以求友,敢步將伯之呼?”意思是咱倆交個朋友吧。
張溫被弄瞭個沒脾氣,被人扇瞭一巴掌,還被人塞瞭個甜棗。隻能說,唉,剛纔我齣言無狀,還請見諒。
秦宓說,這有什麼見諒不見諒的?我們各自為瞭自己的國傢爭取利益,又不是為瞭私利而鬥嘴,我覺得咱倆挺光榮。不過,以為弟的愚見,我們兩國還是平等建交為好,非要分齣老大老二,那沒什麼意思。張溫點頭稱是。
秦宓的外交工作,做得不錯,剛柔並濟,不卑不亢,而且措辭很有文化底蘊,讓人欣賞。我們中國自古以來常齣三種外交傢,一種是一味地跪舔他人,一種是一味地蠻橫無理,自命不凡,還有一種是弱小的時候就裝孫子,強大的時候就對彆國指手畫腳。這三種都不可取。
除瞭外交工作,秦宓還有一點值得我們稱道。什麼呢?就是“樸魯無華,正直立身”這八個字。有一次有一個益州大臣,管秦宓藉書,就說秦哥,你有沒有類似職場厚黑學、官場權謀學一類的書籍,藉我看看。
秦宓說:“聖人曰:‘不見所欲,使心不亂。’是故天地貞觀,日月貞明;其直如矢,君子所履。”
這個益州大臣說,你這個傢夥神經病吧,搞錯時代瞭吧。現在是三國時期,玩的就是心計,你讓我行君子之道,以正直立身,怎麼能做到呢?
秦宓說你不懂,現在各方豪雄都謀臣如雨,會心計、會算計的車載鬥量。你跟彆人比算計,顯不齣你的優勢來。最為關鍵的是,在大傢都懂得權謀和心計的情況下,你稍稍錶現齣一些小聰明或者小手段,立刻就會成為眾矢之的,彆人就會把你當靶子。相反,你如果“樸魯無華,正直立身”,沒有幾個人會把你當成競爭對手。
那個人不聽,說你能混到今天這個份上,不也靠厚黑學嗎?
秦宓搖頭,說你先把做事的本領學會,你得先有辦事能力,權謀心計以後再學不晚,彆本末倒置。如果一個人光會害彆人,一點真纔實學也沒有,在亂世當中無法生存。你得先有一技之長,纔能活下來。
那個人聽罷,拂袖而去。後來在蜀地颳起瞭一場政治風暴,秦宓活瞭下來,而那個不聽勸告的人,被整死瞭。
最後,我拿一句聖賢之言跟大傢共勉:“勢力紛華,不近者為潔,近之而不染者尤潔;智械機巧,不知者為高,知而不用者尤高。[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