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5/4/2022, 11:07:23 AM
在200多人的樓裏
一條腿的她成瞭群主
金晶
2008年,法國巴黎,一個瘦弱的殘疾女孩在傳遞北京奧運聖火途中遭到襲擊,拼死捍衛瞭懷中的火炬。
很多人因此記住瞭她的名字――金晶,也記住瞭火炬背後那張堅毅的臉。
如今,距離那場震驚世界的事件已經過去瞭14年,金晶早已淡齣瞭公眾視綫。
她在上海過著平凡的生活。今年春天,小區封控後,她獨自一人被隔離在傢中,成為瞭樓裏的誌願者,每天撐著雙拐監督大傢做核酸。
在鄰居眼中,她不再是“那個保護火炬的殘疾人”“輪椅上的天使”,光輝偉岸,又惹人同情。而是和所有普通誌願者一樣,熱情,善良,操心,甚至有點固執的嚴格。
這也是她最滿意的狀態。“當誌願者不是作秀,如果大傢都來關注你、擔心你,反而給彆人添麻煩,那寜可不做。”
以下是她的自述。
01
等瞭好幾天
終於被分配工作
我們小區齣現病例比較早,3月2號就開始封控瞭。
當時上海的情況還沒那麼嚴重,力量都集中在這裏,大白也很多,管理上算是遊刃有餘的。
等到3月底,人手就越來越緊缺瞭。因為我本身就是上海市注冊的誌願者,所以走瞭正規流程,嚮社區報到,希望可以被安排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但我能感覺到,居委會那邊還是有顧慮的。因為我畢竟腿不方便,他們可能怕我齣什麼意外,不忍心真的把我叫我一綫。所以嘴上說很歡迎,但一直沒給我分配任務。
其實類似的情況我也經曆過很多次瞭,能理解他們的想法。但我又確實很想做點什麼,就在群裏教教新人怎麼去誌願者網站注冊、怎麼群接龍,做一些解釋的工作。
當時,老誌願者們經常掃樓敲門,非常辛苦。而我因為還不在這支隊伍裏,就通過大傢每天上傳到群裏的抗原照片,試著統計瞭住戶情況,幫樓裏做瞭一份防疫信息錶。
過瞭兩天,有位老誌願者發現,每次群裏報名參加什麼工作,我都響應得很積極,但每次都輪不到我。他大概怕我失落,就問我願不願意幫和他一起分配物資。
我收到消息真的好開心啊,趕緊跑瞭下去。當時防疫裝備挺緊張的,隔離衣不夠,我說乾脆彆給我穿瞭,反正我是要撐拐杖的,本來就做不到嚴格意義上的完全防護,所以那天我隻戴瞭個麵罩。
疫情之前,我因為一直撐雙拐,胳膊有點積水,查齣瞭肩周炎,醫生建議我換成肘拐。
但做誌願者之後,肘拐就顯得不夠方便瞭,不能一手拿本子,一手做筆記。所以我又換迴瞭雙拐,這樣一來,走路、拎東西完全自如,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
不舒服是一定的,但我想,隻要熬過瞭這段時間,把該做的事情做好,然後再該看病看病,該針灸針灸,也就問題不大瞭。
02
有被刁難的憤怒
也有無能為力的傷感
有瞭第一次的經曆,後來樓裏再有什麼工作,其他誌願者自然而然就會叫上我瞭。
我們主要負責監督大傢做核酸、發放抗原、分配和統計物資。看上去都是很瑣碎的小事,但做起來真的沒有想象中容易。
樓裏一共200多個住戶,有些人不看手機消息,有些人因為在開會或是孩子上網課下不來。本來一兩個小時的事,可以被拉長到大半天。
光是做核酸,就要和居民各種“鬥智鬥勇”。
一開始,有些住戶會假裝傢裏沒人來逃避核酸。這時候你就要像偵探一樣,問上下左右的鄰居,有沒有聽到過這傢人發齣動靜,或是看到過他們齣來扔垃圾。甚至還要去查他傢的水錶走不走字,來判斷屋裏住不住人。
摸清瞭這些信息後,我們也做不到破門而入啊,就隻能鍥而不捨地敲門。
樓裏有個小夥子曾經就是“睏難戶”,早上要睡覺,起不來,怎麼喊他也不肯下樓。
我的脾氣還挺爆的。那天統計完核酸人數,就剩他一個人沒做,我在門口等瞭幾分鍾都沒有迴應。最後我越來越生氣,幾乎是“擂門”瞭,還警告他要報警,纔把他叫齣來。
其他誌願者在群裏聽說瞭,趕緊衝上來,生怕我齣什麼事,畢竟對方是一個人高馬大的男孩。不過,那孩子還是挺乖的,後來一直有好好做核酸。
我也理解很多年輕人睡得晚,早上起不來。所以那次之後,我跟居委會提瞭意見,盡量在前一天晚上就告訴我第二天的安排,我好去群裏讓大傢準備好,不要臨時通知。否則的話,我們誌願者經常等消息等到淩晨一兩點還不敢睡覺,居民大清早被吵醒也一肚子怨氣。
好在大部分鄰居還是非常配閤我們工作的。樓裏有一對70多歲的老夫妻,叔叔癌癥晚期,一直臥病在床。每次做核酸,阿姨都要把他挪到輪椅上,特彆吃力。
到瞭一樓,還有幾級台階要翻過去,這時周圍的人會幫她一起搬輪椅。她每次自己纍得滿頭大汗,還一臉歉疚地不停感謝大傢,總是一副給彆人添瞭麻煩的樣子,看得我怪難受的。
前段時間,阿姨找到我們,說叔叔在傢裏昏過去瞭。我知道樓裏有兩個醫生,請他們趕緊去幫忙看看。沒想到老人傢不是昏迷,是已經去世瞭。
我隻能安慰阿姨:“也許叔叔是看你太辛苦瞭,想讓你歇歇,所以就先走一步瞭。”
我們叫來瞭救護車,老兩口的女兒也從彆的小區迴來看瞭爸爸最後一眼。那天下瞭很大的雨,我們幾個在雨中目送著叔叔上車離開瞭。
這種時候,我真的很無能為力,覺得自己做得還遠遠不夠,又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03
從點頭之交的陌生人
變成彼此投喂的戰友
誌願者做久瞭,越來越多鄰居說我像個“媽媽”一樣,總是嘮嘮叨叨地催大傢做核酸和抗原。有時候彆的誌願者都放棄瞭,我還是不死心,非要把人湊滿。
漸漸地,可能是我的存在感太強,我居然變成瞭我們樓的群主。大傢有什麼問題都會來找我,缺什麼東西,如果我傢裏有,也會分給他們。
很多鄰居覺得我辛苦,變著花樣地送來各種美食:蔬菜、肉骨頭、小黃魚、麵包、瓜子、甚至燒好的炒飯、羅宋湯……冰箱都快放不下瞭。
前兩天,樓下有個叔叔給我拎來一袋蘋果和獼猴桃,我推脫半天不肯收,他乾脆放下東西就跑瞭。
我其實是不太吃這兩種水果的,就拿給瞭另一個誌願者,他傢裏有個5歲的女兒,肯定喜歡這些。
他收下後,非要迴贈我點什麼,一直問我缺不缺這、缺不缺那。我給他錄瞭段我冰箱裏食物都要溢齣來的視頻,告訴他我什麼都不需要。
最後,他還是送瞭我一大袋零食和荔枝。我開玩笑說,以後要在門上貼張字條:請不要主動投喂各種食物給這個一直想要減肥的人!
投桃報李,有來有往,好像已經是我們樓的傳統瞭,特彆溫暖。
我是2015年搬到這個小區的,這次疫情之前,和鄰居們並不熟悉,也沒怎麼說過話。
以前我一直覺得我們樓的隔音效果很好,所以在傢裏習慣瞭用一隻腳跳來跳去,以為樓下不會聽到這些聲音。
這次封控,大傢同時被關在傢,經常會在群裏議論哪裏比較吵,我纔知道原來我們樓的隔音這麼差,趕忙嚮樓下鄰居道瞭歉,說自己以後一定多注意。
沒想到我起瞭個頭,大傢紛紛開始嚮自己的左鄰右捨道歉,都在反省自己可能不經意間打擾到瞭對方。群裏一下子變成瞭道歉大會。
有這麼多暖心的事,我的工作雖然辛苦,但也感覺是被愛包圍的。
至於很多人擔心的做誌願者更容易感染病毒,我好像也從來沒怕過。
大不瞭就是進方艙嘛。其實,除瞭看起來隻有一條腿,我的生活真沒什麼不方便的。
直到兩周前,有天夜裏12點多,我突然看到自己的核酸結果顯示“待復核”,這麼多天來纔第一次感受到瞭恐懼。
當時我唯一的想法是:要命瞭,我今天還給19樓的阿姨送過飯,我這不是害瞭人傢嗎?然後一個個迴想自己還接觸過哪些人,特彆焦慮。
好在15分鍾後,隨身辦上又恢復瞭“待上傳”。朋友告訴我,彆的小區也齣現瞭這種情況,應該是係統錯誤。我又測瞭抗原,顯示是陰性,纔放下心來,總算沒給彆人添麻煩。
作為誌願者,比起自己感染,更擔心的是把病毒帶給樓裏其他人。那些1歲的嬰兒、80多歲的獨居老人,比我脆弱得多。
04
如果給彆人添麻煩
寜可不做誌願者
2008年擔任火炬手,的確成為瞭我人生中很重要的轉摺點。
從那一刻起,有更多人認識瞭我。直到現在,小區群裏偶爾還會有鄰居提起這段曆史。
我其實挺不好意思的,因為一件14年前的事,至今還在受到大傢的另眼相看。明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卻總被誤解成一個光輝的形象。
2008年之後,我一直在做誌願者。但對於這個身份,這些年我的想法有瞭很大的轉變。
年輕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是無所不能的。彆看我撐著拐杖,但我能做的不比一般人少,甚至因為特彆能吃苦,說不定能力還更勝一籌。
所以08年的時候,我本來想第一時間趕去汶川。最後放棄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當時知道我的人挺多的,如果我去瞭,勢必會分散他們的注意,他們說不定還要專門找個人來照顧我,那就和我的初衷背道而馳瞭。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做誌願者,首先考慮的就是對方是否真的需要,以及我會不會給彆人帶來麻煩,否則寜可不做。
這次疫情,我在樓裏做誌願者,其實就是一個非常自然的狀態。
我也會纍,也會發火,也會被感動。沒有人覺得我有多特彆,大傢不會因為我曾經的光環而高看我,也不會因為我的殘疾人身份而特彆照顧我。
我和其他誌願者、和這座城市的所有人一樣,就是希望疫情早日結束,大傢能生活得更好一點而已。
文、編輯/strawberry
圖片來自金晶,經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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